“上将军,这太浪费了吧?”
“不费,浮财而已,打完收工吃肉。”
“可是,立功的将士们还没有奖赏呢!”吕尚卿有点不舍,上将军居然要把从吐蕃人与大食人手里缴获的牛马送还给突骑施人,他的心里难免觉得可惜。与他同样觉得惋惜的还有小栗子,吕尚卿接令从他那领取这上万马牛之时颇费了一番口舌,至今被小栗子怒斥败家的表情与眼神还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有点冤屈,败家的可是上将军!
李怀唐笑道:“不出小财,何来大财?”
道理是这样,可也太空泛了。吕尚卿摇头苦笑,眼睛透过漆黑,看向北方,等待约定的点火讯号,史国人将在敌营后方放火,一旦突骑施联军陷入慌乱,飞虎骑从西面出击截杀,一举击溃突骑施联军。
“上将军,你说史国人不会有诈吧?”吕尚卿有点不放心。
“管他呢,他打他的算盘,我们打我们的,难得突骑施人的斥候配合,只要他们的后营起火,我们就将礼物还给他们。”李怀唐很自信。
身边的六猴子认真说道:“对!信塞翁者得牛!”
突骑施人安排在大营外的斥候夜哨很弱,被鹰骑的斥候和狼牙强势拔除,在风声的掩盖下没有闹出丝毫的动静。汇总鹰骑和狼牙的回报,得知突骑施人的哨兵竟然都是孱弱的栗特兵,而且一夜没换哨了,几乎所有斥候哨都是哆嗦在干草堆里,轻易被发现并被干掉。
李怀唐与斯谨提约定的时间是凌晨天亮之际,只要突骑施人的后营起火,李怀唐答应亲率骑军杀入突骑施人的大营,重演当年在乞史城下的一幕。经北城一战,强胡们的胆气尽丧,突骑施人悻悻地收兵,与东城的伊捺大军合在一块,却不攻也不散去,仿佛强胡们的意见出现了相左的状态,进退维谷。
“看!有火光!”吕尚卿指着天际北一丝冲破黑幕的火光兴奋叫道。
火光从微弱开始,愈演愈烈,直到形成冲天之势,借着北风向南蔓延,突骑施的营地陷入了一片火海,营地里人声沸腾,牲畜狂叫。
“吹号!”号手听到了李怀唐的命令。
牛角号响起,万马奔腾,冲向被火光照亮的强胡大营。
与此同时,在突骑施人大营的北端,数万名突骑施将士骑在马背上,毫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大营在燃烧,看着栗特兵与石国兵在哭嚎逃窜。为了这场逼真的大火,他们不惜牺牲盟友,盟友么,不外乎是昭武诸国的栗特联军,还有伊捺的栗特突厥混成步兵,这一切苏禄汗都不在乎,只要能够消灭宁远铁骑,杀死李怀唐,抛弃这些累赘他心甘情愿。
苏禄汗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声音,声源在迅速向他的大营靠近,他冷笑:“鱼儿上钩了!”
“恭喜大汗!”阙伊难如与斯谨提异口同声讨好道。
苏禄汗奸笑连连,回头振臂一呼:“突骑施的勇士们,随我杀上去,有仇报仇一个不留!取李怀唐首级者赏半座城池!”
亦是万马奔腾,满怀激情的突骑施骑士嗷嗷狂叫,冲入己方的阵营,曾经的盟友在他们的马蹄下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遇者只有唯一的命运,那就是被踏成肉泥。
还没相遇,苏禄汗的雄心壮志已经崩溃,他欲大举截杀的对象似曾相似,是的,曾经见过,时间还是一年多前,在楚河南遇到他人生首次的万头火焰烈牛,很不幸,覆辙又重蹈了,而且这一次的火牛阵容更为强大,苏禄汗忽然头皮发麻,隐隐感觉到了身体上的旧伤在复发,火辣刺疼。
冲锋中的大队骑兵要想及时停下谈何容易,迫不得以,苏禄汗极力吆喝队伍转向东,企图躲过疯狂失控的牲畜们。
折向东是唯一的选择,回头已不可能,继续向南只会让无数的火牛火马拦腰截杀,折向西则会迎头撞上那些可怕的牲畜,与这些后果比较起来,苏禄汗宁愿让牲畜们尾追。
苏禄汗是幸运的,他首先转向,倒霉的是处于队伍最后的骑士,等他们发现异常跟随转向已经来不及。无数的蛮牛狂马,带着诡异的火尾,不分青红皂白撞向一切挡在它们前进道路上的物体,至少有一半的突骑施骑士受到了无情的蹂躏。突骑施勇士很悲哀,与敌人作战还有机会,但是他们此刻的对手是着了火的牛马,非人力所能抗拒,没有谁愿意留下与它们决一高下。
突骑施骑士选择转向的同时,也选择了失败。在数万头火焰牛马的身后是万余名宁远铁骑、飞虎骑与虎贲骑骑士。得到确认突骑施人的伏兵被迫转向之后,宁远铁骑发动了无情攻势,飞虎骑的骑士们沿着数万头火牛火马冲锋的轨迹,铁骑弯刀席卷而去,“降者免死!”的呼声此起彼伏,传遍了整个突骑施人的大营;虎贲骑随后跟进打扫,轻松收拾丢盔弃甲跪地告饶的成群俘虏。
本来突骑施联军营地里的火势并非那么可怕,火牛阵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最可怕最寒心的是被出卖,被苏禄汗当成垃圾随手抛弃,成千上万的突骑施骑士不仁,以他们为刍狗,世间最令人发指之事莫过于此,无论是栗特士兵,还是石国的步兵都失去了往日攻城时的勇气,陷入了悲愤迷惘,远远见到宁远铁骑过来,都作出了相同的举动:投降。
事到如今,所有被当成诱饵的栗特兵,石国兵都想明白了,昨天傍晚,突骑施人包括火寻国的骑兵都莫名其妙地集体调动到他们的北面,连夜在北方扎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随之他们的统帅都被传唤到苏禄汗帐下商议去,据说是有重要的军事行动。当时惘然很正常,一夜的剧变除了已经冤死的,剩下的都心似明镜豁然开朗,情绪上的抵触加上无比的恐惧,士兵们的集体投降理所当然成了自然而然,负隅顽抗的将领们无力回天,或战死,或自刎,或加入俊杰的阵营中。
战斗结束得相当快,快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眨眼间天亮,不可一世的强胡联军营地里一片狼藉,人马尸首触目可见,袅袅轻烟遍地都是,一队队高举双手的俘虏从四面八方被汇集过来,如同涓涓河溪,最终形成俘虏洪流,向着宁远城东门缓缓前进。
距离虎贲骑打扫的战场五十余里地,苏禄汗惊魂未定,虽然他身边还有过万骑士,可都成了惊弓之鸟无心恋战,昨夜设下的陷井除了损兵折将外,还为他们赢得了仓惶西顾。没有人敢提议杀回马枪,也没有敢提议撤军回师碎叶城,尽管所有人都倾向于后者。
“混蛋!混蛋该死的阙伊难如在哪?我要杀了他!”苏禄汗需要找出气筒,需要发泄,他的怒吼惊天地泣鬼神,然而终未能如愿,阙伊难如已不知去向,不止是阙伊难如,连史国的国君斯谨提也没了踪影。
倒霉的阙伊难如和斯谨提当然知道后果严重,他们没有追随苏禄汗逃亡,另辟蹊径的他们遇上了飞虎骑,顺理成章地成了俘虏。
望着成群结队的俘虏,李怀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尽管统计数据还没出来,不过看阵势少说也有四万人,加上城里的三万余,人数将近八万的壮奴足够他开采两座矿山了。
“恭喜上将军大获全胜!”吕尚卿眉笑眼开,这些日子以来压抑在他心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强胡联军在上将军面前等同儿戏。
李怀唐舒心大笑,道:“怎样,收获如何?”
“回上将军,战果没那么快,不过收获肯定比付出大,缴获的粮食牛羊恐怕没两天的时间都数不清。”吕尚卿高兴得见牙不见眼。他不高兴才怪,连场的大捷,他无论是财富还是声望都跟着水涨船高,家里的夫人与妾侍见到他都围着他转讨好他,侍奉他,让他乐得找不着北。他从来没有如此的风光过,生活从未如此富足过,他感觉,大丈夫在世当如此。曾经他穷困潦倒,连妻子都保不住,自从遇到上将军,他的人生轨迹开始转变,妻子找回来了,妾侍也纳了,还一连纳几个,身份也风光了,人前人后谁不向他显露尊敬的神色?
“咦?”在一群俘虏当中,一名特征明显的俘虏引起了李怀唐的注意,其光秃秃的脑袋下尤其怪异,普通人常有的两只耳朵在他那里看不见。
“阙伊难如!?”李怀唐认清了,是自己的杰作,也不知道是哪个士兵将阙伊难如的帽子给打掉了,让他如此的狼狈。
诧异还在继续,在阙伊难如的身边,李怀唐居然看见了史国国君斯谨提。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李怀唐感叹道。两名身份特殊的俘虏被士兵们赶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李怀唐的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斯谨提,你可是我的大功臣。哦,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主意一定是阙伊难如想出来的吧?哈哈,没有你们,我的战果绝不会有如此丰富,你们说,我到底是该奖赏你们呢,还是该砍你们的脑袋?”
“啊?不,上将军饶命,不关我的事,都是他!”斯谨提扑通跪下,用手指着阙伊难如,咬牙切齿道:“他是罪魁祸首,是他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来要挟我向上将军诈降的。上将军明鉴,我是身不由己啊!”
“你!”阙伊难如气结,从前的斯谨提在他面前何曾如此嚣张过,一时竟被气得无言以对。
“成王败寇。事已至此,上将军要杀要剐,阙伊难如悉随尊便!”阙伊难如闭上了眼睛,他已心灰意冷,如今他走投无路,即使李怀唐放他回去,他也无处可去,他猜得到,这个世间上最恨他入骨,最想要他命的恐怕是苏禄汗,诚如李怀唐所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弄巧成拙,苏禄汗也不会惨败至斯。
李怀唐颇有点意外阙伊难如的硬气,却没打算绕过他,向身边的六猴子交代:“把他交给张仇,让他亲自报父兄之仇!”
“等等,上将军,”在被士兵推走前,阙伊难如向李怀唐发问:“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我计谋里的破绽的?”
“破绽?”李怀唐冷笑,“你难道忘记了,你觉得斯谨提会有如此胆魄反叛你们突骑施人?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事实上,昨天傍晚你们的军事调动全在我的监视里,不妨告诉你,天上有我们的眼睛,地上还有我们的内应。”
“我知道你有神鹰相助,可这内应是谁?请告诉我,否则我死不瞑目!”人之将死,其言也诚。阙伊难如确实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他究竟败在了哪里。可惜李怀唐只是大笑却不言,故意让他抓狂。
阙伊难如走了,被士兵带走了,走向属于他的归宿。在李怀唐面前的只剩下了胆颤心惊的斯谨提,他嘴里只有贫乏的一句:饶命!动作单调:磕头!
李怀唐一脸厌恶道:“起来吧,我没打算杀你。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好歹当初你也曾相助我一臂之力。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到俘虏营呆上两天接受惩罚。”
“是,是,谢过上将军不杀之恩,谢上将军不杀……”斯谨提也被带走了,一路走一路欢喜念叨,生怕李怀唐随时改变主意。
吕尚卿皱着眉头道:“上将军何故放过他?”
李怀唐笑道:“斯谨提人头不值一提,但是他毕竟是经过唐皇册封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杀狗?再者,杀他容易,可必然会造成史国大乱,只会便宜了大食人,于我们毫无益处。”
“高,上将军果然高!”吕尚卿送上了恭维。
还有一个原因李怀唐没说,他留下斯谨提的小命其实是向昭武九国的栗特人显示其宽仁之心,扩大他在栗特诸国中的影响。随着实力的增强,胜利的接踵而来,他的野心也开始膨胀,局限于一隅不再是他的理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