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是收获成果的幸福时刻,是感恩的时刻。每年,药杀水流域附近的十数个大小部落都会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到上游聚合。在那里,他们将举行每年一度的联祭盛典,感谢河神给予他们的眷顾,祈祷河神来年继续将福祉降临他们身上。
鼠尼部作为药杀水主要六部之首,自然成为了盛典的主持。
今年的祭奠盛典按说应该异常的热闹,因为,去年,他们跟随苏禄汗南抢北掠,人口,财物都骤然暴涨,贡献给河神的礼物也跟着水涨船高。可是,不知为何,这么重要的祭神活动,有好几个部落都没有按时出现,其中,还包括了两个主要的大部落。
吃喝可以等,可河神的脾气不可以用等待来挑衅,否则,来年出个什么灾祸就欲哭无泪了。
午时已到,祭奠仪式,如期进行。丑陋怪诞的巫师在跳着夸张的舞蹈,数不清的篝火在光天化日之下燃烧,上万的人群在疯狂,神秘而虔诚的祷告在漫天飞舞……
“商,商仁,你,你身边带开元通宝了没?”
在药杀水边上,祭奠河神的突骑施人搭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有十根木柱,每根木柱上都绑着一名即将要贡献给河神的“牺牲”,每名“牺牲”都被脱了上衣,等候被“屠宰”的命运。
很不幸,商仁和他的少主人,商祺都在“牺牲”之列。
“我,我说,少东家,现,现在想,想什么钱啊?我,我怕,怕死了。”
商祺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一片湿漉兀然出现在商仁的裤腿上,在他的脚边,一滩黄水在积聚。
没有嘲笑,商祺也有频频的尿意。这不是梦,不是开玩笑,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传说中的“牺牲”身份正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的预兆,他们甚至还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不,不是。你,你不知道,地狱里,小鬼难缠,没有钱,要受剐刑,油炸,钝刀割肉…….”
“哇!我要回家!”商仁被吓得痛哭,行为癫狂。
哭声是如此的软弱,埋没在沸腾而疯狂的喊叫声中,根本无法阻挡仪式的继续。
一名凶神恶煞的刽子手,满脸的横肉,手持一把尖锐的弯刀邪恶地打量着柱子上的“牺牲”们。
随着巫师筋疲力尽,可怕的,恐怖的一幕就要上演……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商家主仆二人排在了最后。鼠尼部只安排了一名刽子手,由他完成最神秘,最血腥的挖心血祭环节。
凄厉非人的哀嚎声在一颗鲜血淋漓热气冒腾,尚在跳动的心脏高举在刽子手的头顶之时,嘎然而止。人群里,随之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在邪恶的欢腾声中,鲜活的心脏被抛入了奔腾的药杀水,传说,河神正候在河面之下,等候祭品。
第二名奴隶“牺牲”很幸运,刽子手站在了他的面前,可是,他感觉不到痛苦了,刚刚的恐怖太过生动,已将他活生生吓死。
排在最后的商家主仆脸色煞白,浑身抖动得厉害,双腿发软,若非被牢牢绑在木柱上,恐怕都已瘫坐地上。无一例外,其余各人脚下都多出了一滩黄水,只不过商仁脚下的那滩水的面积更大一点。
血祭,一旦开始,不可中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商仁在狂叫嚎哭中晕死过去,商祺也差不多到了崩溃的边缘……
希望,在绝望中反弹。屠刀,在商仁面前停止。高潮迭起的血祭被一骑的突然闯入给扼杀。
“是五珠部的勇士,天啊,他背上插着三支羽箭。”
人群从疯狂中渐渐清醒,缺席的五珠部终于有人来了,带着怪异的装束出现。众多的目光汇聚在两个方向,一半集中在鼠尼部的首领身上,他正焦急地询问着那名五珠部的勇士,一半,则望向五珠部勇士来路的方向。远处,似乎有什么,是的,感觉到了,震动,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
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草原上的牧民向来警惕性很高,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疑心。遗憾的是,药杀水流域的部族安逸惯了,突骑施人的强悍崛起,让他们享受了多年的宁静,从来都是他们主动出击到处劫掠杀戮,防备意识极其薄弱。再加上,今天是神圣的日子,他们更是不设防,若非五珠部拼死逃出一名漏网之鱼,恐怕,要等到李怀唐率领的三千骑士杀到眼前,他们才会惊醒。
直到现在为止,李怀唐都还在奇怪,幸运之神为何如此地眷顾他。一路沿药杀水东去,他的战果只有聊聊几个小部落。没想到,运气说来就来,在一个谷地里,迎头撞上了一支正在迁徙的部落,这个部落规模不小,人口看上去应该有数千,驱赶着十数万的牛羊莽撞地出现在李怀唐的眼前。
对于自动送到嘴边的肥肉李怀唐当然不会客气,他麾下的将士也更不会客气。五珠部的牧民被屠刀闪过脖子时,才发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么精锐的骑兵,竟然不是自己人!
比起高举的弯刀数量,五珠部的人口实在太多,慌乱中,还是逃脱了一名骑士。
草原牧民的习俗都是在春天分散放牧,秋季汇聚。不用拷问俘虏,李怀唐都知道,这个部落必定是在前往汇集之地。
五珠部的漏网之鱼没想到,正是他将灾难带给了药杀水流域的诸部。
十数万牛羊马的战果,对李怀唐不起丝毫的羁绊作用,他果断地率领三千骑士,紧紧地跟随在那名五珠部幸存者的身后,追到了血祭之地。
数不清的牲口,数不清的突骑施人,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三千骑士面前,诱惑着将士们的立功之心。
铁蹄隆隆,弯刀雪亮,面前有一个超大规模的羊群,在等待着他们……
已经绝望的商祺,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感觉到了突骑施人的慌乱,继而感觉到了希望。他惊奇地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兴奋地看着奇迹的降临,死神一样的刽子手不知所终,救星渐近!
“唐军!唐军来了,唐军万岁!”首先映入他的眼睛里的是一骑威武无匹的骑士,战马神骏飘逸,速度奇快,马背上的骑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手持唐军特有的马槊,所过之处,无不是腥风血雨,尸体横飞,夹杂着死亡的哀嚎。
进入药杀水流域以来,每一次战斗,李怀唐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所向披靡。
人比人,气死人,天赋这东西没法比。短短的时间内,复杂的击槊技巧已经被李怀唐融会贯通,坚韧的长槊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又是一名徒手无状的突骑施人被他击中,沉重的身躯居然如同离弦之箭,在半空中快速闪过,狠狠地砸在血祭的木台上,明显的震动感传到了被反绑在木桩上的商祺背上。
狼入羊群,杀戮酣畅淋漓。李怀唐一连横蛮地左右狠扫,顷刻间,至少有五名敌人被击中,在空中漂移,飞舞,或砸中异物,或砸倒逃难中的自己人,同归于尽。
槊的威力让李怀唐不禁惊叹,因为坚韧,其击中目标之后所产生的弹力几乎全部传到目标身上,而李怀唐持槊的手轻松自如。
大杀器配上力穷无比的李怀唐和速度惊人的汗血马,这个杀戮组合几近完美。
在此之前,商祺从未亲眼目睹过战争,李怀唐的威武表演让他大开眼界。睁大的双眼甚至不愿眨动,担心漏过精彩的一幕,尽管李怀唐的身影已远在他视线外边缘。
一名鼠尼部的卫兵,嗷嗷狂叫地飞蛾扑火,迎着李怀唐的马槊步行冲锋。
商祺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场面:蚍蜉撼大树。
毫无悬念,一个黑点出现在空中,依稀中,传来一声惨叫。
“挑得好!”
大唐尚武,商祺虽为商人,亦不例外,家境富裕让他有机会接近马槊,对于槊的使用,他还是略懂一二。唐军将领马上击槊出神入化,精彩无限,只可惜渐行渐远。商祺只好将目光转向如狼似虎的唐军将士。
“咦?”这个世界上,能使用唐槊的当然是唐军无疑。这是商祺认知里的理所当然,那么,使用大食弯刀的呢?商祺迷糊了。
稍稍落在李怀唐的身后是数百名汗血骑,数百骑就是数百把大马士革弯刀,无坚不摧,一时间,人头滚滚,血腥弥漫。
光明骑骑士们很郁闷,在密集的人群里,马蹄的作用远比弯刀大,更实用,滚滚的铁蹄强劲有力,飞速撞击之下,几无幸存者,马蹄过处,剩下的都是肉酱肉泥,只可惜了那些头颅,可惜了那些战功。
近两万人来自不同部落的突厥人,回纥人自开始就陷入了混乱。很不幸,所有的马匹,都集中放在牧场的马圈里,想去取马,就必须得越过拥挤无序的人群。
而袭击者恰如其分地扼杀了他们任何的反扑机会,也扼杀了他们逃生的希望。
袭击发动得很突然,却不失计划。袭击的领头人很聪明,很果敢,指挥相当得当,每一支从大军中剥离出去的骑兵都有如锋利的箭矢,射向敌人的致命漏洞和软肋。数千的骑士,临阵有条不紊地配合作战。
数百快骑负责冲杀,笔直横蛮地冲入敌阵,杀死一切敢于抵抗的勇士。这个最有前途的任务,自然被鹰骑的汗血骑包揽。对付毫无组织,毫无防备步兵,速度极快的汗血骑无疑是最佳选择。在李怀唐的带领下,嗜血的鹰骑将士大开杀戮,尽情挥舞手中的弯刀收割头颅,疯狂催动胯下的战马践踏生命。在数百鹰骑推进的路线上,一条由碎肉,残肢铺就的血路赫然出现,一直延伸近千步之遥……
另有千骑专职驱赶冲散,将混乱推向更混乱。他们分成数十支小分队,看见哪里的人群敢于停硫,就冲向哪里,用弯刀和马蹄送上惊慌。
这不是一般的混乱。遭受袭击的各部牧民如同惊散的羊群,到处乱窜。
突骑施人的强大也不是挂在嘴上的,关键时刻,涌现出不少悍勇之士。
登高振臂一呼没有专利,胡人也懂。
一名突厥部族年轻首领,头脑很清晰,他手脚并用爬上血祭台,扯破喉咙呼喊,力图将各族战士聚拢到这个战马无法冲击的高台上抵抗。他的努力慢慢地发挥了作用,数名,十数名部族士兵开始向他靠拢。
“糟了!”商祺不禁叫苦,这些恶贼一旦上台,第一个要杀的肯定是他。
“嗖!”
一支羽箭冷不丁穿透台上的突厥人脑袋,锋利的箭头从他的左太阳穴处钻入,带着血迹出现在右太阳穴外。
带着遗憾,带着惊怵,突骑施人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商祺的脚边,砸散一滩黄水,至死双眼不合。
百步外,双骑闪过,骑射的骑士轻蔑地瞥了这里一眼。
这是光明部神箭手骑士的杰作。经验从实战中获取,李怀唐早就意识到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上次在通往骨咄矿山伏击突骑施人之时,李怀唐就发现了这种战术的巨大作用。
“擒王”战术被李怀唐屡屡祭出,百试不爽。此次也不例外,数十名神箭手被挑出,专门负责对付敌军的首领和刺头。随着一个个可以并敢于挑大梁的将领倒在冷箭下,牧民们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地。
在马场与牧民之间,数百名武骑兵横亘在其中,威力强悍的弩箭无情地将密集的敌人横扫,三百步的距离成为了各部牧民们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尸山血海触目惊心,摧毁一切冲锋的信心。
杀戮,被他们演绎得尽善尽美。
三千对两万,人数上太过悬殊,以致于,李怀唐来回冲杀了两遍都还有未被马蹄与战刀波及到的地方。
“懦弱者死!”鼠尼部的首领,昆坚,狰狞着恐怖的五官,绝情地将两名失魂丧胆的部下斩杀,死在他弯刀下的部下已经有十人。
不可否认,草原牧民组成的军队,极其悍勇。彪悍的背后,却是缺乏纪律素养。打仗顺风顺水还好,一旦遇上挫折,其羊群的本性显露无遗。
昆坚很后悔,该死的巫师,说什么血祭的时候,牲畜不允许靠近,以免亵渎了神灵。因为此言,部落的长老都要求将战马和牛羊围在血祭现场数里之遥。这么多年下来,一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当懈怠成为习惯,灾难不期而至。
虽然,眼看着袭击者在靠近,牧民们却很无奈,徒步无法在袭击者接近前跑到战马群中去,数里的距离,俨然成了天堂与地狱间的分界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