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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地*住法王

相见何如不见时 吴俣阳 5601 2024-11-17 21:37

  十地*住法王,誓言诃护有金刚。

  神通大力智无敌,尽逐魔军去八荒。

  从拉萨一直往南走,在喜马拉雅山的东南坡,不丹国之东,便是山南的“门隅”地区。这里是仓央嘉措出生的地方。当地人说,文成公主曾到这里传授过生产经验,所以这里门巴妇女的装束,至今还是仿效文成公主当年入藏的衣着。

  在门隅,有一个十分神秘的民族,叫作门巴族。“门巴”是门巴族的自称。“门”指的是西藏东南部的门隅地方;“巴”是指人的意思,“门巴”即门隅地方的人,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民族。

  是的,仓央嘉措,就是在这样神秘的民族中出生,并且成为了西藏历史上最传奇的活佛、最风流的情歌王子。

  时间回转到康熙二十二年。山南门隅达旺附近的乌坚林寺旁,贫穷而又相貌英毅的僧人扎西丹增正跪在佛祖的圣像前苦苦祷告着,希望祖师莲花生大师能保佑他即将生产的妻子顺利分娩。

  雪山上吹下来的风里夹带着刺骨的凛冽,人们只有在走进那些低矮黝黑的石板房,盘腿坐在燃烧着木柴或者牛粪的炉火旁之际,才会感到些许的温暖,但是在扎西丹增家里,真正的春天早已降临了。他的心比炉火更热,自从妻子告诉他儿子这几天就要出世时,他一直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没日没夜地忙碌着。细糌粑、青稞酒、茯茶、酥油、风干牛肉都已经准备好了,但他总觉得还应当做些什么,经常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半举着两只手,而心里充斥的,除了紧张的喜悦外则是一片空白,所以他又不自觉地转到了乌坚林寺里。

  扎西丹增是宁玛教派的僧人,他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门隅夏日错一个名叫派嘎的小村落。宁玛教派是藏传佛教中最早产生的一个教派,吸收并保留了大量原始宗教苯教的色彩,重视寻找和挖掘古代佛教徒藏匿的经典。该教的教义比较宽松,僧人可以娶妻生子,因为这个教派的僧人只戴红色僧帽,因而又被称为红教。

  扎西丹增在寺院里研学过佛学经典,通晓密教,甚至有密宗大师之称。他恪守教规,潜心研习教义,平时喜欢唱歌,尤其是缠绵悱恻的情歌,所以在这一带很受人们的喜爱。但是,贫穷却像一条毒蛇始终缠绕着他,让他每天都疲于应付,也没有哪个女人敢于向他抛来爱情的橄榄枝。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岁月都在一成不变的沉寂中过去了,而就在他早已不对婚姻抱有任何幻想之际,终于有一个叫作次旺拉姆的贵族少女被他的歌声打动,带着娇羞的笑容来到他的身边,执意要做他一生一世的妻。然而,他却没有能力迎娶自己心爱的次旺拉姆,眼瞅着自己青春消逝、韶华不再,扎西丹增暗自心焦起来,无论怎样,他也不能再让次旺拉姆漫无边际地等下去,于是他鼓足勇气来到次旺拉姆家里向她的家人提起亲来。

  “什么?”次旺拉姆的哥哥朗宗巴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这个贫穷的僧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尊敬的朗宗巴大人,我是说我想迎娶您尊贵的妹妹次旺拉姆为妻。”扎西丹增不卑不亢地说。

  “我要没听错的话,你这个卑贱的僧人是想娶我尊贵无比的妹妹吗?”朗宗巴发出一阵轻蔑的大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人?你也配娶次旺拉姆?你连给她当奴才都不够格!”

  “可我是真心爱着次旺拉姆的,次旺拉姆也深深爱着我。我们真心相爱,我们情比金坚,我们……”

  “够了!”朗宗巴收起脸上的笑容,瞪着扎西丹增愤愤骂着,“你这只痴心妄想,伸长了脖子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请你赶紧从我家里滚出去,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可您还没答应我和次旺拉姆的婚事啊!”

  “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您不能拆散我们!”扎西丹增比谁都更加明白自己和次旺拉姆身份的悬殊。门隅地方的百姓几乎没人不知道朗宗巴和次旺拉姆兄妹的尊贵身份,他们的父亲嘎玛多吉是藏王松赞干布一支失散了的后裔,他们身上流淌着吐蕃皇族高贵的血液,而他一个贫贱如洗的宁玛教僧人又凭什么能娶上吐蕃王室的后裔呢?

  “哥哥,扎西丹增虽然只是一个贫苦的僧人,但他人品高尚,待人善良热情,而且还有一颗金子般灿烂的心,他的修为门隅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你不允许我嫁给他,妹子宁可终身不嫁!”次旺拉姆在屏风后听到郎宗巴拒绝了扎西丹增的求婚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用决绝的语气表明自己的心迹。

  “次旺拉姆!”

  “扎西丹增!”

  次旺拉姆的手指被扎西丹增紧紧攥在手心里。郎宗巴望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次旺拉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要嫁给这个贫贱的僧人而跟哥哥决裂,还是要听从哥哥的意愿远离这个卑下的男人?”

  “水和奶搅在一起,就是用金勺子也分不开!”次旺拉姆毫不示弱地说,“今生今世,次旺拉姆非扎西丹增不嫁!”

  “好!我就成全你们!”朗宗巴指着妹妹的鼻子咆哮着,“不过你别妄图从我这里带走一针一线!要嫁给这个男人,你就给我一穷二白地走出去!”

  “放心,我们什么东西也不会带走的。”伤了心的次旺拉姆拉着扎西丹增的手,毅然跨出了朗宗巴家的大门。

  冬天的风在旷野上肆意咆哮凌虐着,低矮的枯草在山坡上瑟瑟抖动,放眼望去,无垠的天地间流淌着亘古的荒芜与无尽的苍白。寂静的山岭上,看不到飞鸟与走兽的痕迹,也看不到牛羊与磕着长头去拉萨朝圣的信徒的身影,唯有扎西丹增与次旺拉姆离去的脚步声,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这空寂世界的边缘。

  他和她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沿着一条陌生的山径,拖着沉重而又缓慢的步子坚定地向前移动,虽然前方的路意味着艰难与困苦,但他们的脸上依然洋溢着欢喜的微笑。只要能与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即便风餐露宿,即便未来充满未知的变数,内心也是安然而踏实的。

  就这样,一对得到了自由却失去了家园的情侣,以无比坚定的信心与毅力,相互搀扶着无言地朝着温暖的南方一路走去。走着,走着,既觉得温馨甜蜜,又感到茫然无助。他们走的时候是那样的决绝,甚至连一句留恋的话也没有留下——伤透了心的人,是谁也留不住的,更何况,在他们心里,爱情比什么都要重要。如今离家乡渐渐远了,值得留恋的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阿爸做的糌粑,阿妈酿的青稞酒,还有门前那条川流不息的河流,甚至就连朗宗巴对他们尖酸刻薄的斥骂,也成了使他们依依难舍的精神寄托。

  记不清到底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地势平坦、风物富庶的地方。日后他们才知道这里便是门隅地区的达旺。也许是山沟里那成排的杨柳和家乡的杨柳十分相似,使他们对此地产生了亲切之感,于是,在纳拉山下这个被人们叫作乌坚林的村落里,他们终于停下了长途跋涉的脚步,次旺拉姆在河边架起了铜锅,并寻来干柴与牛粪开始熬煮奶茶,准备吃他们最后剩下的两碗糣粑,而扎西丹增却紧紧拉着次旺拉姆的手不无动情地说:“拉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乌坚林村的人了,你真的准备好要做我的新娘吗?”

  次旺拉姆含笑不语,只是轻轻偎在那个憨厚的男人怀里。就这样,她终于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成为扎西丹增新婚的妻子,并一心憧憬着相夫教子的惬意生活。

  现在,扎西丹增依然虔诚地跪在莲花生大师的坐像前默默祷告着,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次旺拉姆母子平安。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一声轰然雷鸣,紧接着便地动山摇起来,天幕仿佛一下子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没等扎西丹增从地上爬起来,就发现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一时间红华闪耀、金光熠熠。

  扎西丹增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可是佛光普照,天现祥瑞,真真的佛祖降临之兆啊!他连忙抬起袖子遮住刺目的阳光,透过指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朝空中窥去,却发现在那九天之上竟然同时出现了七个太阳。那一瞬,冲天的黄柱弥漫着绚烂的金光,漫天都飘起五彩的莲花雨,一时间梵音渺渺,恍若天境。浩渺的佛光之中,仿佛站立着一群群金光闪闪的喇嘛,戴着桃形的帽子,帽子上垂拂着长长的飘带,飘飘荡荡,在天空中洒下了漫天的花朵。

  这一天,是汉历的正月十六日。史书上记载,在这一天,西藏山南地区错那宗门隅天现异象,有七日同升,黄柱照耀。据佛典记载,这便是莲花生大师转世的异象。众人纷纷奔走相庆,争相传诵着莲花生菩萨已在门隅转世了,众人对着天空跪拜祈祷,庆祝这千年不遇的福气。

  扎西丹增痴痴望着天上的异象,作为红教僧人的他当然知道,刚才的天相便是活佛转生之兆。活佛是神在人间的化身,是佛菩萨为普度众生而变现的色身在人间的依托之物。幸福的祥云预示着活佛转世降生的家庭将沐浴无上的荣耀和无上的崇高。只是,莲花生菩萨的转世将要降临在哪里呢?

  就在扎西丹增面对天现异象不知所措的时候,从他自己居住的紧邻着乌坚林寺边的帐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他的儿子降生了。对于孩子的降生,扎西丹增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他只是呆呆地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直觉告诉他,这天上的异象也许和他刚出生的孩子有些关联。但是,这究竟是祸还是福呢?

  良久,他终于走进帐房,默默看着那个孩子,并给他起了个伟大的名字:洛桑仁钦·仓央嘉措。

  洛桑仁钦·仓央嘉措,藏语意为“大海”,这是一个伟大而博爱的名字,也是一个悲伤的名字。十五年后,这个名字将会传遍西藏的任何一个角落,成为每个人都竞相传诵的六世*喇嘛仓央嘉措;一百年之后,这个名字将会流传到整个中国,每个人都将为他的爱情击节赞叹,每个人都会为他的传奇震撼不已;三百年后,这个名字将会流传到整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成为西藏的象征,西藏的灵魂。

  扎西丹增的妻子次旺拉姆在经历剧烈的疼痛昏迷之后苏醒了过来,她并不知道枕边这个粉粉嫩嫩的婴孩仓央嘉措与天上显示的异象有怎样的关联。她只是一个敦厚善良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江河般宽广的母爱。她紧紧抱着仓央嘉措,渴望给他最温暖的怀抱。

  在仓央嘉措很小的时候,她便给他讲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她说,太阳名叫“达登旺波”,门隅这个地方曾经出现过七匹马拉车似的太阳,七匹马的太阳车辚辚过处,还生长着门巴人起源的爱情故事,说的是明镜般的湖水中走出一位美男子,怎样以月亮为弓,以流星为箭,将定情的靴带射向他心仪的美丽姑娘。

  可是,身为赞普后裔,身上流着皇族血液的次旺拉姆却渐渐发现,怀里的这个灵气逼人的孩子,从呱呱落地的那一瞬间便与别的孩子有些不同。

  仓央嘉措两岁了。他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阿妈”,而是“阿爸”,而这是任谁也想不到更揣摩不透的。

  《不尽智慧所指经藏》中说道,仓央嘉措一开始说话就讲:“我不是小人物,而是三界的怙主,殊胜尊者。”“我是从拉萨布达拉来,所以要尽快回去了,久已把第巴和众多僧侣抛弃了,也应去朝觐了。”

  扎西丹增大奇,拉着他的小手问:“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仓央嘉措瞪大眼睛嘟囔着小嘴说:“我是阿旺罗桑嘉措啊。”

  阿旺罗桑嘉措是谁?就是那个刚刚逝世的五世*喇嘛吗?在这个时候,大家还不知道阿旺罗桑嘉措已经坐化了,更听不懂仓央嘉措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时候,扎西丹增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这个孩子也许真的是活佛转世。

  在西藏,经常会出现这样神奇的事:一个目不识丁的牧羊娃,在一场突发的大病痊愈后,会突然变得通晓古今,知前后事,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完英雄史诗《格萨尔王》。而且他们还会告诉身边的人,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身份,而是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人,这样的经历,一般都被视为转世。转世的人能回忆起前世的住地在什么地方,前世的名字、种姓、家族、肤色、年龄、相貌,等等。这是西*有的一种神秘文化。

  就在大家还没弄懂仓央嘉措话里的意思时,转折却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那天,山南门隅村的天空突然变得沉穆起来,犹如笼罩着一层不干净的纱。年幼的仓央嘉措正在离家不远的路边玩耍,却陡然发现一股别样的氛围正朝他周身袭了过来。路,还是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路,他却不要命地奔跑。他的身后,滚滚而来的是一队看不到边际的马,依稀还有法螺吹奏,红幡舞动。浩大的声势吓跑了他身后的羊群,他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只得向他那简陋的家中跑去,那一刻,他只想找他的阿爸和阿妈。快到家的时候,马队追上了他,一切声音凭空消失,寂静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知道所有的人都静立在他的身后,但却不敢回头,而是迅速推开房门,飞快地躲到了门后。

  短暂的沉默之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梵音,和着莲花的清香,缓缓飘进门内。一群品貌端庄的喇嘛走了进来。喇嘛们自动列成两队,为首的喇嘛双手合十,对着小仓央嘉措顶礼膜拜。一个严肃的声音破空而来:“神圣的仓央嘉错,我是来自拉萨布达拉宫的多吉喇嘛,奉第巴桑结嘉措之命前来迎接佛祖的转世灵童前往错那宗巴桑寺学习经文,以待日后返回圣城坐床归位。请您怜悯地回头,您是西天赐福的佛祖,您是藏域人民至高无上的法王。”

  他在说什么?

  他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我是佛祖,佛祖是我,这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他不过是宁玛派红教最忠实的信徒的儿子,生在最普通的农民家庭,他的阿爸叫扎西丹增,阿妈叫次旺拉姆,还有,还有乌坚林一切的一切,他,又怎会是佛祖呢?

  他在惊愕中回头,他看到,作陪的土司身旁那锦服华衣的汉子,正面朝着他,捧起了西藏最圣洁的哈达。

  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都向他跪拜,匍匐的人群中,有他的阿爸,也有他的阿妈,他们黝黑质朴的脸上写满了安详,他们似乎也接受了他是活佛转世的事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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