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穆利

　　时间的流逝，你无法改变。

　　世界的改变，你无法理解。

　　你会成为一个绝世的巫师，因此你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没落。

　　然而没落的世界不需要巫师。

　　一

　　我的导师，一生中只跟我说过这么四句话。我那时很疑惑，因为我们巫师有思想的，不需要借助人类的语言来交谈。

　　后来我明白了，世界在一天天衰落，存在于我们和大自然之间的契约也在一天天瓦解。

　　换句话说，魔法的力量在消失。

　　所以导师并非在跟我说话。而是我已不能读懂他的思想，只能听懂语言了。人类的语言往往不能表达它真正的意义，所以我很迷惑，因为我一直不知道倒是真正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而且从今以后，我的努力练习像人一样用语言去交流，用口舌去说话。虽然我在长久以来一直保留着在对话时读心的习惯。

　　一个不会巫术的巫师游历世界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我不能停下四处地走，因为巫师的使命就是旅游，探索和帮助世人。

　　但那是无数没落之前的事。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能力去帮助别人。而全世界的魔法都已消退，我看到马来群岛上的巫医忘记了他们驱魔的歌谣，看到格林兰上的马人已想不起他们占卜的语言。

　　所以剩下的，只有游历，或者说是流浪，任凭命运带我去我注定的归宿。

　　我相信，世界上每一个事物，都有它自己的责任。所以我还要用心活着，用心去做每一件事。——雪儿

　　二

　　想起雪儿让我陷入一阵沉默，如同抚摸竹子光嫩的外皮时触碰到粗糙的竹节。巫师眼里的过去和未来的事实如同看到现在一般，然而我以为现在我已和常人一样只能看见眼前的存在。

　　想不到我的过去竟如此清晰的存在脑海中，几百年了？我甚至没有过一次回忆起的勇气。

　　然而面对面前这个孩子，我回忆了。我竟然讲起了那几百，或者几千年前的事情。他相信吗？

　　我想，我挺喜欢这个孩子。

　　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倘若在魔法的年代，这孩子应该是一个巫师的好苗子，我能看见一颗种子在他心里。

　　三

　　“你有一颗种子在心里，但不知道它何时会发芽，因为现在是冬天。”第一次见到雪儿，她这么对我说。

　　“冬天之后会有春天，但我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我说。我明白，她也一定是个巫师，那棕色的瞳里，还跳动着精灵之火。

　　“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雪儿认真的注视我的双眼，“天空之城上的大师们都这么说。”

　　天空之城是魔法世界的中枢，伟大的巫师在天上钻研自然与魔法的奥义。他们中包括在上古的传说中就与神灵缔结下契约的先哲。这些都是雪儿告诉我的，她还说天空之城到处是彩色的喷泉和溪流，参天的大树长就房屋的形状，金色的蔓蓉爬满屋顶……在那里你不一定有缘见到传说中的法师，但一定能见到你梦中最美的地方。

　　四

　　“看来女人心中的梦想都差不多了，艾蔻也总向往那样的胜地，还要加上一栋花园式的小房子，里面有宽大的床。”格拉沙笑了笑，思绪已不在这斗室之中。我想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小子了，他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五

　　你不曾年轻，因为你已然衰老；

　　你不会衰老，因为你不曾年轻。

　　——在从前，人们总是这么形容巫师，我觉得很有道理，因为就在成为巫师的那一天起，我们的心就一同这个世界一般年长而丰富，虽然我们的肉体从此留下在从前的岁月。

　　雪儿是个例外。我不知道一个巫师那沧桑的心，在她的身体里却那么的活跃而年轻。

　　“明天一定会更好。倘若明天的太阳不若今天，那么后天会比明天更好。”——雪儿

　　“这句话不错，我要去讲给艾蔻听。”格拉沙掰着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记。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偶尔咯——现在我就去找她。”

　　“可是现在你应该留在这里听我给你讲课！我的炼金术史还没讲完呢！你有这个天赋，所以有学习的责任——你该不会只把这当作听一个老疯子讲笑话吧？”

　　格拉沙反而像长辈一样站起来，把我摁回到木椅上：“吉穆利，你不老。——我是说看上去不老。——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件事，相信每个人每件事都有属于它本质的名字……但是，在这个铁笼里，谁能不能认识事物的本质有什么区别呢？”——格拉沙推开门走出去，“在这里，每个人随时可能死去。”

　　六

　　透过他打开的木门，我看见外面路灯下昏淡的街道，散落的垃圾，还有远方街角处的大铁笼。

　　在这个8区，巨兽般的铁笼随处可见，那里白日里是附近贫民窟的孩子们打篮球的地方，晚上则是黑帮解决纠纷的战场。8区“大铁笼”的外号也因此得名。当然，8区闻名的另一半原因要归功于巨额的*交易。

　　此刻，有多少无所事事的小毒贩怀揣着烟盒和注射器在四周游荡，仿佛黑暗中的幽灵。

　　七

　　这么多年，我不也是仿佛幽灵一样游走在这世界上么，整日里无所事事，被人视而不见……

　　唯一带给我温暖的，还是只有雪儿。我又一遍在眼前回放雪儿的每一次微笑和每一滴眼泪……终于想起为什么我的回忆不再有悲伤的颜色，这种感觉叫做麻木。

　　只是在寒冷的时候，想起她会觉得冻僵的不过是皮肉而已。

　　所以，我想我爱她。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八

　　我猜她是爱我的，所以才会那么盼望我和她一起去传说中的天空之城。

　　那个城很美，很像我梦到过的地方，但它不是。因为那里总是一片淡蓝色。蓝色是悲伤的颜色，因为梦里的天空之城上，有雪儿再对着我微笑。而现在，她不在这里。

　　想不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只记得海船只差两天的路程就要到达天空之城下的小岛。那一夜，风雨大作，海浪滔天。

　　然后，雪儿跑到船头，拿起法杖，想听听大海在说什么。

　　我看见她在海浪中起伏的样子像一只蝴蝶，金色的法袍在风中飞舞。

　　……我还没告诉她，我愿意永远陪她留在天空之城呢……

　　我的眼前，又看见什么在舞动。不是记忆，不是未来，我看见现在的这一刹那，“大铁笼”的这间小屋里，格拉沙推开门的一刹那。

　　一抹血飞溅在木门上。

　　我看见格拉沙扑倒在地面上，血似红绸慢慢从身下抽出。

　　我看见他奇怪的手势，还保留着默背雪儿那句话时的动作。只不过艾蔻听不到了。

　　明天一定会更好。倘若明天的太阳不若今天，那么后天会比明天更好。

　　*格拉沙

　　其实吉穆利很傻，他不同于常人的原因并非他是个巫师，只是因为他是个鬼。或许在死之前，他是个很好的巫师，谁也不知道了。不过他肯定是个好人，因为在他死前在海中救下了我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或者是更久之前的祖先，他叫她雪儿。

　　所以他成了我们家族的守护灵。

　　现在我也是鬼了。不过我不会像他那样到处游荡，我现在就要去告诉艾蔻：我爱你。

　　尾声

　　天堂之光闪烁，轮回之门打开。万物周而复始，生命也将再现于大地之上。当下一次魔法的时代来到时，我将重见地上的阳光。再见吧艾蔻，让我们在下一个轮回相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