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吕布和赵子龙两员勇将双双护航,一路自然顺风顺水,盗贼路匪之流避之唯恐不及。然快到河东的时候,却突然有人快马传讯而来,要吕布护送我改道去凉州。
我认得那人是董卓帐下的亲信,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前往凉州。
行至两日,刚到凉州城外,便见一队人马相迎,都是熟悉的面孔,当中一人正是当初在凉州时负责管理老宅的管家刘连。
董卓之前在凉州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兵马掾,生活富裕了之后曾经购置了一处宅子,虽然后来升任河东太守离开了凉州,但这处宅子并没有转手。
“刘叔。”我笑了一下,忽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连抬手连连抹泪,“大人已在府中了,这两日命老奴天天在这里守着,终于等到小姐回来了。”
“辛苦了。”我笑了笑,心下却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突然要回凉州呢?河东太守府怎么办?是不是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敢不敢,这是老奴的本分。”刘连说着,赶紧让人将马车驱上前来,“小姐,进城还有好些路,您一路辛苦,坐马车吧。”
马车是新的,装饰得相当漂亮,我虽然疲惫,但更想快些见到董卓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摇了摇头:“还是骑马快些,我先回去,你们随后跟来吧。”说着,拉了拉吕布的衣摆。
“好嘞!”吕布扬声说着,也不管那些前来迎接的人马,狠狠扬起一鞭,便带着我单骑向凉州城内拍马疾驰而去。
赵子龙也不言语,只是扬鞭纵马追上。
“小姐!慢点!老奴来带路……”身后,刘连愣了一下,也顾不上安置马车和随从,忙上马追来。
纵马飞驰,我坐在吕布身后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切,那些街道那些建筑,都曾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我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原来……我对这里,已经有了这样深的归属感了吗?
“离开这里太久了,我已经不大认得路了呢。”吕布突然开口。
我笑了一下:“我来指路。”
远远地,我看到夕阳下的那栋大宅,春日夕阳的余晖暖暖地照在房檐上,给青灰色的瓦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那里曾是我和董卓的“家”,我以为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那栋宅子,离我越来越近。
“媳妇,就是这里吗?”吕布勒住马缰,扭头问我。
“嗯。”我点头。
吕布翻身下马,随即转身向我笑眯眯地伸出手来。
低头看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即使经过杀戮也依然清亮的眼睛,我终是微微弯起唇,借着他的手跃下马来。
下马站定,我仰头望着眼前的宅子,宅前挂着“董府”二字,分外亲切。
“开门!小姐回来了!”身后好不容易追上我们的刘连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上前去拍门。
府门大开,一个看起来四十余岁的妇人迎了出来,正是当初负责照顾我起居的刘嫂——刘连的妻子。
当初董卓刚刚升迁为羽林郎,无暇照顾我,管家刘连的妻子便将家中与我同岁的女儿交给婆母,自己来府中照顾我。
“小姐……”看到我,刘嫂眼睛里有了泪光。
“刘嫂。”看到这些故人,我心下暖暖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嫂抹了抹眼泪,将我迎了进去。
府里一切如故,连院子门口台阶旁堆着的五彩石子都没有变。那些五彩石是我一颗一颗收集来的,原打算等收集够了就在院子里铺一条石子小道,用来健身,可惜还没有等我收集够,董卓就带我离开了凉州。
见我看着那些五彩石子发呆,刘嫂笑道:“以前常看小姐摆弄这些石子,很宝贝的样子,奴婢就一直没让人动。”
“谢谢。”我真心诚意地道谢。
“不敢不敢……”刘嫂有些惶恐地连连摆手。
“媳妇,这些石子是做什么用的啊?”一旁,吕布好奇地问。
刘嫂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个唤我“媳妇”的少年,面色变了变,却没敢多问。
我嘴角抽了一下,向不明真相的刘嫂介绍:“他们是我的朋友,这是吕布,这是赵子龙。”说着,我自己都有些发愣,这样介绍的方式,好像我又回到了现代。
那时,妈来剧组探班,莫飞前前后后殷勤备至,看得我妈眼睛发亮,以为准女婿终于出现了,我只得无奈地介绍:“妈,这是莫飞,普通朋友。”
想到妈妈当时无比失望的表情,我现在还忍不住发笑。
“吕大人,赵大人。”刘嫂一脸惶恐地曲了曲膝。
那惶恐的态度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正打算安抚一下她,屋内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滚!”董卓的怒吼声传了出来。
……还真是中气十足,看来真的没有大碍了。
“进去看看吧。”赵子龙的声音冷不丁地自我背后响起,十分热心的样子。
这么热心的模样出现在赵子龙的身上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违和感,我忍不住失笑:“知道你惦记着我欠你的钱,我这就给你讨去。”
“大人,您刚醒来,不要动怒!”我刚打算进屋,便听到樊稠略带焦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混账,你竟敢如此自作主张!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替我拿主意?!”董卓怒气冲冲的声音随后传出。
“当时形势危急,望大人谅解。”隔着微敞的门,我看到樊稠跪在地上。
“笑笑一人身在战场,你要她怎么办!”董卓似乎一脚踢在了樊稠身上,樊稠往后仰倒,跌出了我的视线范围。
“小姐并非一人在战场,有吕布和赵子龙护航,绝不会有意外的!”樊稠再次在地上跪好,急切地道,“大人,你身体尚未痊愈,不要动怒,香覆,快扶着大人!”
香覆?是谁?我疑惑地看向刘嫂。
“回小姐,香覆是我闺女。”刘嫂忙道,“今年和小姐一般大。”
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被刘嫂婆母照顾长大的孩子,我记得董卓带我离开凉州的时候,把刘嫂的卖身契还给她了,连带着刘嫂家的几个孩子都放良为庶民了:“她怎么进府了?”
“大人小姐刚回府,家里奴仆不够用,就让我闺女先来帮帮手。”刘嫂笑着道。
我点点头,便听到里头传来董卓怒气冲天的吼声:“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给我放手!”
“大人……”
“当日笑笑身处险境,你却丢下她私自去广宗,令她孤身一人经历千难万险,笑笑从未离开过我,如今她却孤身一人面对一切!”
“大人!小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樊稠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董卓怒意一发不可收拾,“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带着勃发的怒意,董卓大吼。
心底微微一颤,我推开门。
房里一片狼藉,樊稠跪在地上,一个身着浅蓝色襦裙的少女正呆立在一旁,眼里噙着泪,似乎被吓着了。
我看向那个背对着门的身影,白色的单衣上隐隐渗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想来刚刚一阵折腾,身上的伤都裂了开来吧。
“滚!”背对着门,董卓看也不看我,只顾着大吼。
“你确定?”站在门口,我轻声开口。
闻言,那个背影微微一僵。
“那笑笑就滚了。”低低地嘟哝一句,我作势假意转身要离开。
还没有来得及转身,我便被扣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许久都没有声音,我甚至感觉到他的轻颤。
“为什么不肯随我一起离开?”终于,他开口,十分生气的样子。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反手抱着他的腰,感觉到他微微一怔,我忍不住地嘴角缓缓上扬,软语轻言:“是笑笑错了。”
董卓低头凝视了我半晌,张了张口,终只是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脑袋,微褐色的眸中只剩下温和:“下不为例。”
知他不会生我的气,我甜甜轻笑,乖乖点头:“好。”
我吃定他了啊。
就这么靠在他怀里,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之前从河东到广宗的一路胆战心惊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莫名地,心就安了。
“你的娘子,我送来了,路费连同一路伙食费劳务费共三十二金。”不知何时跟上前来的赵子龙阴魂不散地站在我身后,冷不丁地开口。
我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的不知情识趣呢,这种你侬我侬、两相依偎的时候,他来搅什么局嘛!
悄悄跟赵子龙弄了个白眼,正兀自抱怨着,我突然感觉肩上一重,随即一个趔趄,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而董卓则已是无力地倒在了我身上。
心下狠狠一痛,完全没了玩笑的心思,我忙抬手有些慌乱地想要扶起他,却是使不上半分力。
樊稠已是大步上前,扶起董卓,将他送到床上躺好:“小姐无须担心,大人只是伤重未愈,现在见了小姐,安了心,便又昏睡过去了。”
闻言,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吧,才三十二金,我已经打了折,居然还吓晕过去了……”身后,传来赵子龙的碎碎念,“早知如此,就少算一点好了,做人还是厚道一点好,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脆弱,这么经不起刺激。如果一早知道,我一定少算一点,三十金,三十金就好……零头就不用了,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啊……还有……我至少是救了你娘子嘛,三十二金已经很便宜了,绝对是童叟无欺的价格啊……你以为我容易嘛,我不容易啊……水里来火里去……是拿命在拼耶……”
旁若无人地,赵子龙陷入自我的世界里,面无表情地一个人碎碎念……
我头痛地按了按额,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根神经,才会认为董卓晕倒是被他那三十二金吓晕过去的啊!
忍无可忍地挤出一张笑脸,我走上前:“赵公子,你的金子我一分也不会少给你,先请后堂歇息好吗?”
“不少给?”赵子龙终于恢复意识,低头看我。
“对,绝不少给。”看着他那张漂亮得非同寻常的脸,我咬牙切齿地微笑,看你什么时候掉钱眼里去!
“好,我去歇息了。”赵子龙点点头,二话不说拉了吕布转身便跟着樊稠往外走。
“喂喂!你拉我干什么?要歇息你自己去歇息好了,我还有话要跟媳妇讲!”吕布挣扎着大叫起来。
“别傻了,那不是你媳妇,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你那方天画戟的价格……我忽然想到之前开的价还是有点低了……”赵子龙一边拉着吕布走出房间一边叨叨叨,一直到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没甚起伏的声音。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忍不住地失笑。
等我回过头的时候,便见那少女正低头给董卓盖被子,模样温柔姣好,眉头微微一跳:“你叫香覆?”
香覆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忙起身站得笔直:“是。”
“这里有我就好了,你出去吧。”我笑了笑,道。
“可是大人身上的伤一直是我在看着的,左肩的伤口裂了需要重新上药,还有背上的……”香覆有些紧张地开口。
“把药留下,你出去。”我看着她,脸上没了笑意。
看到她,我就想起铃儿。
以董卓这种身边的女人都可以碰,唯独我不能碰的渣男心态,我实在不放心他身边有女人伺候……
香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已经没了笑意的脸,终是不敢再开口,讷讷地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在床沿上坐下,低头细细端详着董卓,他呼吸均匀,睡得极沉。
广宗一战他差点命丧他乡,这中间又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竟连河东都没有回去,返回凉州后又为我担忧。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
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看到他在我面前安然入睡,之前所有的悲伤害怕突然全都消失不见了,心里一下子安稳踏实了起来。
“黑匣子……笑笑……”董卓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皱起眉,低声喃喃。
他在说什么?听他气息有些不稳,我忙握着他的手,附耳在他唇上,细细听他讲明白。
“黑匣子……黑匣子……”董卓皱眉,口中翻来覆去在说的,却只是“黑匣子”三个字而已。
黑匣子?
稍稍一想,我忽然记起绝纤尘当日为了使我相信董卓的死讯而带给我的手机,他口中的黑匣子莫不就是那只手机?伸手自怀中掏出手机,我试着轻轻放在董卓手中,董卓有些粗糙的手掌一触到那手机,便紧紧握住,仿佛竟是安了心一般。
“神女……我的……笑笑……不会离开……”气息渐渐平稳,握着那只手机,董卓喃喃着终是沉沉睡去。
看着他如此模样,我微微一怔,忽然想两岁那年郭嘉离开时,我玩笑一般所讲的“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莫不是这十几年董卓费尽心机地藏着我的手机,竟是为了那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细细一想,不觉好笑,若非当初我为了逗弄郭嘉而讲的这个故事,当年我早就拿回自己的手机,说不定便可以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回去继续当我的明星了。
只是,我微微侧头,细细端详着董卓的睡容,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他深邃的眉眼。有他在,我又怎能舍得轻易离开呢?
“叮当。”银链敲击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很轻,可是在我听来,却如炸雷一般令人心惊。
我的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回,蓦然起身冲出屋外,四下张望,门外不远处只有香覆默默站着,再无其他人。
是我的错觉吗?
大概是被他荼毒得太深,在心底留下阴影了吧,我自嘲。
“你是董卓的克星!”绝纤尘的话猛地我脑海中响起,如魔咒一般。
克星?我握了握拳,我不甘心,难道说就因为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我便不能待在董卓身边吗?
我不信!
难道我要因为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黯然离开,从此与董卓永远避不见面吗?
我不要!
作为演员,我不是没有演过类似的言情剧,按着那滥俗的剧情,我必须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安全远走天涯,从此日日以泪洗面,从此日日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吗?
可是我偏就不要这样。莫要说我不相信“克星”这两个字,就算真是如此,董卓不是天煞孤星吗?既然他克死了身边所有的人,既然他如此命硬,那我们一个克星,一个天煞孤星,更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是!
我决不要放任他一个人孤独。
因为,那样比死更凄凉。
只要不出凉州,只要不去洛阳,他一定不会死!就像这一回,他不是已经逃过一劫了吗?
我收回视线,转身回屋。
桌子上放着香覆留下的伤药,我拿了伤药走到床边,轻轻解开董卓的单衣,只见他几乎整个人都被白布包裹着,那些白布上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简直是……体无完肤。
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我垂下眼帘,一点一点将那些包扎伤口的布条解开,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再裹上干净的布条。
所有一切做完的时候,我累得手几乎都抬不起来。
……那样多的伤口。简直无法想象,该有多疼……
“仲颖,你也不想笑笑离开的,对吗?”一手轻轻抚上他蓄满胡碴的脸,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我轻声开口。
如果这些伤口是我留在他身边的代价……那么……我怕了……
明明知道他睡着,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给我答案,可是我还是问出了口……
“嗯。”迷迷糊糊中,他竟是无意识地轻应。
我愣了一下,泪水瞬间迷住了眼睛,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弧度,我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仲颖,你也喜欢笑笑的,对吗?”
我声音很轻,颇有些诱哄的嫌疑。
“嗯。”无意识地,他再次轻应。
我终于轻声笑了起来,笑出了泪。
抬手解开衣带,我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爬上他的床榻,躺在他的身侧,我轻轻靠向他:“仲颖,笑笑冷。”
如我所料,他大手一勾,便将我拥入的怀中。
呵呵,好暖。
我果然是个坏女人。
就这么沉沦下去好了,就算会下地狱也无所谓了。
只是,不知明日醒来,董卓会不会受不了这个刺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