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生无缘……是否来世还可再见……美人江山,自古两难……”哀怨悠扬的歌声在耳边一遍遍地响起,催人心肝。
那土得掉渣的七彩铃音?真是扰人清梦。我皱起眉,闭着眼一手四下摸索着,拿到手机,放在耳边,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一径嘟囔:“喂,我是笑笑,哪位找?”
“什么笑笑!”一阵爆发的狮吼,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导演?!”
“你在哪儿啊?打你那么久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刚刚我接到莫飞经纪人电话,说他出了交通事故,在医院里!这大过年的,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啊!”导演急得快七窍生烟的声音,“莫飞不是说要跟你一块儿去过年的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莫飞?莫飞又是谁?脑袋一时有些短路,我皱眉想了半天,最后才想起那是我新戏里的男主角,跟我闹绯闻闹得轰轰烈烈的花花公子富二代。
四处一片黑暗,我眯起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二十几个未接电话,看来导演真是急疯了。
“我在……”我张了张口,话未出口,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却从眼中滑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哭?我在哭吗?为什么哭?抬起手,我怔怔地抚上脸颊的泪,整个心仿佛被浸泡在酸涩的泪水之中……痛彻心扉。
我在哪儿?我是谁?安若?笑笑?还是貂蝉?董卓死了……樊稠死了……连王允那个家伙也死了。在那个边远的小镇,在凉州与我有交集的人,所剩无几……
“安若……安若……”导演焦急的声音一径在我耳边响起。
整个人沉溺在黑暗里,我恍惚了,借着手机的光,我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阴暗潮湿,到处都是污秽。
阴井?我还在阴井里?
董卓、吕布、王允、郭嘉、曹操、赵子龙、婉儿……一切一切都仿佛距离我那么遥远……一切都是上天的玩笑?只是南柯一梦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仿佛被人刨空了?为什么,我的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四周一片寂静,阴井里有水滴落……声音悠长。蓦然,一连串冗长的警笛由远及近,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一阵忙乱,上面一片嘈杂。
“有人在吗?下面有人吗?听到讲回答!”有人在阴井上面高喊起来,一束光打在我的脸上,映出我满面的泪痕斑驳。
“她摔下去多久了?有没有联系她的家人?”我听到上回有人问。
“下面那个可是大明星安若呢,掉下去大概有半个小时了。”众人七嘴八舌地热心回答。
半个小时?无声地,我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半个小时?那半辈子的纠缠纷乱,那痛彻心扉的爱恨情仇,算什么?
心口猛地泛起一阵疼,疼得泪水纷纷落下。咬牙抚上心口,董卓赴死时嘴角的笑容,我忘不掉……那样满足的笑意,我忘不掉……明明是去赴一场必死之约,却又为什么笑得那般幸福?
是梦吗?只是梦吗?一切都只是我的梦吗?!
抚着心口的手碰到一块红绸,我微微怔住,连泪挂在眼角都不自知。颤抖着将手伸入怀中,我掏出一块破旧的红绸,鲜艳的颜色不复存在。
打开那红绸,我定定地看着那里面包裹的一张绢纸,那绢纸之上,是一个梦中含笑的女子……
不是梦……不是梦……
痴痴地望着那绢纸,我伸手,刚刚触到那绢纸,那绢纸,便连同那纸上如笑春山的女子一同化为尘土,颓然于红绸之上。
手指僵在半空,我痴住。
隔了那样漫长的时空,连唯一可以当作念想,唯一可以证明那个男子存在的东西,都化为尘土了……他……真的存在过吗?真的存在过吗?泪,决了堤,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无。
恍惚间,有人下了阴井,我被人扶着出了阴井。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轻轻柔柔,在我脸上化开……滑下。
我仰头,看到了漫天的飞雪。
“仲颖,下雪了。”喃喃地,我失神轻笑。
周围一片嘈杂。
“天呐,真的是安若!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仲颖。”
“仲颖?仲颖是谁?哇,不会是她的绯闻男友吧……”
“不是啦,你们该回去读历史了,仲颖是就是董卓!那个东汉末年遗臭万年的大奸臣董卓!”
“她最近不是拍了部新戏吗,好像就是东汉末年的?看来入戏太深了!真是个敬业的好演员……”
镁光灯不停地闪。
“不要拍了,不要拍了……”一个熟悉的高八度的声音。
妈妈?
一辆保姆车停下,有人拉着我进了车子,躲开了那些追逐与镁光灯。
“让你好好地跑出家门,明天非得登头版头条了,大年三十能过成你这样,真是……”妈妈念叨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来揪我的耳朵。
我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若……若……”老妈被我抱着,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半晌,她才有些颤巍巍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不……不想嫁人就算了,妈……妈不逼你了……”仿佛下了好大一番决心,老妈支吾着。
微微眯了眯眼,我轻笑,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妈,如果我不嫁人,你会不会不开心?”
“会。”斩钉截铁一个字。
我笑了起来:“明天你帮我安排相亲吧,妈妈相中谁,我就嫁谁。”
“真的?”推开我,老妈一脸的狐疑。
“真的。”我点头。
老妈立刻一脸喜气洋洋:“好好好,回头就跟你爸说,这一回可不能反悔。不行不行,回去还是先立个字据,白纸黑字的才作得了数……还有……”
妈妈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我渐渐又恍惚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家。客人们正在打麻将,我刚从阴井上来,身上一片狼藉,便回房间去洗澡。一路脚步漂浮着回到自己的房间,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热水的雾气在浴室里弥漫开来,我缓缓褪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坐进浴缸。
热水没过我的身体,我缓缓闭上眼睛,下意识抬手,有些散乱的长发上,我触到了花的芬芳。
那是,双飞。
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
第二天下午,我便离家如约去了剧组。
换上戏服,化好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是有些恍惚,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那么多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突然间,便成为那遥远的历史人物,有什么,是比这更残忍的?
而我,正在演绎他们的人生。
“莫飞来了没?”导演的声音第N遍响起。
“快了快了。”莫飞的经纪人合上电话,一脸怪异。
“怎么了?”导演皱眉,“不是说昨晚的交通事故没有大碍吗?”
“呃,这个……”经纪人迟疑了一下,有些困难地咬了咬唇,“他这里似乎……”他抬手,指了指脑袋。
“撞傻了?!”导演哀号,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嗯,大概吧……从昨晚醒来,他便一脸的阴狠,谁敢靠近他,便被揍得满头包,还有那个化妆师,被打得进了医院……”经纪人垮着脸,哭诉。
莫飞揍人?那个总是彬彬有礼、自诩绅士的家伙会揍人?我终于有了点反应。
“莫飞!莫飞!不要跑!站住!站住啊……”突然间,布景入场口乱了起来,有人大叫着。
我转身,回到保姆车里,兴趣缺缺,点了一支烟,看着烟头一明一灭。
坐在车里,我闲闲地看着车外莫飞满场乱“飞”。
“怎么回事?”导演皱眉。
“莫飞那个家伙,本来缩在家里,死活不愿出家门半步,结果看到我手里的剧本,便突然发起了疯,冲了出来,要我带他来这里。”一个被打得乌青了左眼的家伙可怜兮兮地道。
“他看到了什么?”导演一脸的奇怪。
“能有什么,除了字,便是他自己,还有安若姐的剧照啊。”那人不满地埋怨。
“莫飞!”导演叫了起来。
莫飞还在场子里四处乱转。
导演终于按捺不住,发了飙,气冲冲上前一把拍了他的肩。结果……莫飞冷不丁一个反手擒拿,可怜的导演哀号一声,手臂便脱了臼……
我微微皱眉,莫飞的身手……怎么那么眼熟?
眼中满是冰寒,莫飞欺身上前,一把掐住导演的脖子:“说!”
“我说我说……”导演忙不迭地点头,随即一脸可怜兮兮地哭丧着脸,“你要我说什么啊……”
“你们把笑笑藏到哪儿去了?”莫飞满面阴狠。
“笑……笑?”导演难得一脸白痴地重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手中的烟灰一下子烫了手,我看着莫飞,傻了。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说,笑笑在哪儿?”掐着导演脖子的手逐渐收紧,莫飞冷声开口,漂亮的丹凤眼眯起,本该风情万种,但如今只显暴虐。
导演无声地张了张口,痛苦地涨红了脸。
“笑笑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莫飞咧嘴,白牙森森,“我要这里血海滔天。”
众人皆不寒而栗。
将手中的烟头掐灭,我拉开车门。
“杀人犯法的。”下车,我走向他。
这一回,我没有数脚步,直直地便飞奔了过去。
导演一下子被扔到一边,莫飞看向我,眼眸是淡淡的褐色,淡到不易察觉,但我注意到了。
他看着我,眼中是狂喜,几欲将我淹没的狂喜。那狂喜间,带着漫天的悲凉。
“这是怎么回事?”导演狼狈不堪地一阵猛咳,随即在一旁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脸红脖子粗地冲着我怒吼。
莫飞转头狠狠瞪去,指关节“咯咯”作响,导演一下子识趣地噤了声。
“对不起,他大概太入戏了。”眨去眼中的酸涩,我靠在莫飞怀里,转而对导演巧笑嫣然。
“耽误了这么久,赶紧开拍吧。”导演是个戏痴,一听莫飞如此入戏,立刻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咬牙托着脱臼的手臂,急匆匆道,“感觉这么对,再试一次貂蝉吕布在白门楼死别时那一场戏,昨天拍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再试一下啊。”
一阵手忙脚乱,在灯光、造型师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我只一径站在原地,看着他。
两两相望,真真是对着历史凝眸了。
“OK!准备开拍!”导演挥了挥手。
我仰头,痴痴地望着莫飞。
“奉先……”按着剧本,我张口轻唤。
莫飞一下子沉了脸:“不对,不是奉先,是仲颖!”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一把扑入他怀里:“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仲颖……”泪水沾湿了莫飞的衣襟。
莫飞,不,是仲颖,见我哭,他立刻手足无措起来,紧紧拥着我。
穿越了生死鸿沟,辗转了历史巨轮……隔绝了所有一切不可能的可能,终于再度相拥。此时,我偷偷在想,明晚的相亲,我又该逃了,而老妈……又会气得跳脚了……呵呵。
正当我们旁若无人地相拥时,一旁早已乱了套。
“卡!卡!卡!错了错了!”导演脸红脖子粗地大吼,“感觉对了,台词错了!是奉先,不是仲颖!你们有谁见过貂蝉抱着董卓哭的!快改台词!”
我轻轻笑开,谁理他。
我是貂蝉,偏要抱着董卓,你奈我何?
……
一年后,我和莫飞的第一个孩子在市中心医院出世。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会哭的孩子……哭得……惊天动地。
于是,我给他取名:莫纤尘。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