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淡月。
依稀里,一条长满荒草的弯曲小路从一片坟场里游出,像极了一条浑身布满长脚的灰色巨蜈蚣。
路边的杂草上夹挂着白日里洒下的冥钱,沿着小路一直断断续续往坟场里延伸......
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怪异的气味。
“呱!”
一声乌鸦的怪叫,从坟场上空掠过。
这是一只孤单乌鸦。
这样的深夜里,出现这样孤单的乌鸦孤独地只叫一声,令整个坟场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凄冷起来。
一股萧杀的气势从坟场中央向外溢出。
一张插在坟头上的白色大招魂幡,忽然无风飘了起来。
一只白日里远远跟在出殡队伍后面的癞皮白狗,一瘸一拐地刚靠近坟场准备去寻找残余祭品时,便被坟场里传出的那股煞气悚惊得夹着尾巴掉头就逃。
坟场里的虫鸣声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四下里倏然间变得出奇的寂静。
那个趴在这座白日刚添的新坟一丈远处,简易凉棚里的男子,被刚才那声诡异的乌啼,从半寐里惊醒,背上一凉,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揉了揉眼睛,然后站起身,左手持着在柳枝上缠着白布条做成的哭丧棒,走到新坟前,瓦盆边,伸手推了推歪伏在坟角边上睡着了的男子。
“大哥,时辰才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他又摇了摇正在揉着眼睛,仍趴在坟角边的男子。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二弟?”那个被叫做大哥的慌忙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现在已经是亥时末。看月亮的位置,再过一会儿就是......就是子时初了。是时候回去了大哥。”二弟看着大哥边上的瓦盆,哽咽着说道。
大哥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然后看了看新坟前面的瓦盆,一下子跪在瓦盆前,哽咽地说道:“我......我怎么会.....怎会让瓦盆里的火灭了?我真是大不孝。”
“大哥这几日太过劳累,可能是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这也怪不得你,我刚才不是也睡着了么!”二弟安慰着他说道。
大哥颤抖着,伸手拨了拨,瓦盆里的烟灰,在盆底还能见到几点火星在呼吸着,他不禁激动叫道:“快,二弟,天见可怜,瓦盆里还有火种,赶快给续上火。”
兄弟二人慌忙往瓦盆里放入冥纸点燃,一脸虔诚惶恐。
在当地有一种习俗,就是在死者入葬后,家里的儿孙,需要在入葬日,守坟到当夜子时之前方能离去,俗称“守阴坟”。
也就是说,在当夜子时过后,坟里的亲人就从此正式进入阴间了,再也回不来阳世。
这种“守阴坟”也十分有讲究,就是在当夜子时之前,守坟的子孙不能让坟前瓦盆里的火星熄灭,需要不间断地使瓦盆里有火星存在,这样,可以指引坟里的亲人,在前往阴间的路上,不会被路边的孤魂野鬼骚扰、欺负。
一旦瓦盆里的火星熄灭,就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会祸及子孙。
从大棺入土,到送葬人们离去后,兄弟二人便从中午开始,一直守护在坟边,不让瓦盆里的火熄灭。
由于他们家中幼子年龄尚小,不适合在夜间荒寂的坟场里守阴坟。
在民间,一直流传着,夜间,是孤魂野鬼出来游荡的时候,俗称“鬼市”。
小孩子尚未成年,身体里阳气不盛,在双肩上的两盏护魂神灯,还不足以震慑那些想要上身的孤魂野鬼。
经过族人商量后,就决定由兄弟二人一直守护在坟边,不时地往瓦盆里添一两枚冥币保持火种不灭。
到了黄昏后,二人便开始轮流守夜。由于几日来兄弟二人一直忙着接待亲朋好友,以及各种治丧仪式,而且在死者入土之前,棺木停在家中时,他们也要夜夜守灵。
所以,在轮到大哥守坟时,在刚点燃一把冥币后,他想稍稍闭一下眼养养神,却在不觉中睡着了。
二人一身孝衣,在光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坟场里草影绰绰,坟与坟之间距离显得杂乱无章。
一些没有了后人,从无人拔草修缮的矮坟边长满高大的灌木、野草,让人看见后不由得产生一种目光想要躲避,内心却隐约想要探究的奇怪、复杂心理。
坟场里各种虫鸣忽然间停止,让兄弟二人觉得有些古怪。
他们此时没有发觉虫鸣声忽然停止,但是感觉到了因虫鸣声忽然停止后,四周一片死寂而产生的那种诡异感。
“二弟,咱们给父亲烧最后一把纸钱,就回去吧!”
“好的大哥。”二弟明显感觉到了大哥语气里透出的不安。
他自己的声音也有些紧迫!
兄弟二人一起将剩下的那些冥钱,全部从竹篓里取出,一股脑全堆在坟前。
大哥抖着手取出火折子,“啪”的一声,火光一闪而灭。
大哥在刚才一闪而灭的火光里,好像在有意无意抬眼间,看见,对面一座常年没人修缮的荒坟杂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手一哆嗦,第二下仍然没有将火折子点着。
一种恐惧在兄弟二人之间传染开来。
“我......”二弟忽然变得有些口吃,伸手接过大哥手里的火折子,大哥的手出奇冷,“我来点吧!大哥!”
“啪,啪!”
火折子终于被点燃。
二弟抖索着用手掌拢住火苗,不让熄灭,大哥拿起一把冥币在火折子上点燃。
火光开始向四周挤压着黑暗,给兄弟俩壮了些胆儿。
二人将哭丧棒架在双膝盖上跪下,用小棍儿拨弄着冥纸,加大燃烧速度,一边不住地小声祷告着父亲在天之灵要保佑子孙后代,自己兄弟二人会在每年节气时,带着孩子们前来看望之类的话。
他们的语速加快,迫切要离开此片坟场。
当地的习俗,是要求为死者守坟的子孙们在子夜之前必须离开,因为那时是一夜中阴气最重,鬼魂野鬼最多的时候。
子夜后坟场里会阴气大增,人的阳气会在子夜后开始衰减,很容易会被孤鬼野魂上了身体。
当地还有一个最为诡异的说法—-死人的灵魂会一直守在自己的肉体边上不肯离开,会随着肉体被葬入地下时一起跟随肉体进入泥土里不愿离开,此时,灵魂还记着在阳间的子孙。
等到当夜子时过后,坟里棺材中的灵魂就会变成鬼魂,而忘记生前所有的人,只是还记得家在何处,鬼魂会在子夜刚到的那一刻离开身体,游出坟墓,寻找回家的路。
那时,它不再记得生前所有人,见到有阳气的人,无论是谁,它都会依附在人体上吸食阳气,期望还阳。
如果让鬼魂认出来时的路后回到家里,将会祸害全族。
所幸的是有一种办法可以让灵魂没有方向感,不会记得回家的路。
兄弟二人用枝棒拨弄着冥纸,一会儿时间后瓦盆里只剩下了暗火。
此时,黑暗开始向暗火挤压过来,在坟场里产生出一种恍惚的诡怪氛围。
这种氛围,在忽然刮来的一阵阴风里,开始在兄弟二人身边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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