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陆小凤蹿到院子里的时候,赵瞎子也刚从屋顶上纷飞的瓦片中冒出了。
一堆木料后,又有一蓬寒光暴射而出,打的还是赵瞎子。
这个人无疑一定要杀赵瞎子灭口。
陆小凤在空中,已顺手抄起一块木板,以左脚尖点右脚面,身子再次借力弹起,手里的木板也迎着那一蓬寒光拍了出去。一连串轻响过后,暗器已钉入木板中。赵瞎子的人已落在屋顶上,又从原来那个洞里跌了下去。
只听见那堆木料后有人在低喝:“好一个陆小凤,好轻功。”
“你是谁?”
陆小凤喝问着,正想往那堆木料后扑过去,想不到对面屋顶上已经有一道刀光,青虹般掠起,凌空一转折,就激箭般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刀又快又险,一刀就要想把他刺杀于地下,所以这一刀完全没有再留余地。
陆小凤并没有退缩闪避,反而迎着刀光飞身扑上去。
刺客显然吃了一惊,刀光一抖,想在半空中反削陆小凤的咽喉,可是力量已经不够了。
陆小凤忽然伸出食、中二指,一下子就捏住了刀锋,用力往前面一送,一股真力由刀锋传至刀柄,刺客的虎口立刻被震裂。握刀的手刚松开,刀柄已撞在他的胸口上,“喀”的一声,他的肋骨已经被撞断了两根。
这一招正是陆小凤威震江湖、天下无双的绝技。所有的变化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
除了陆小凤之外,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捏住刀锋。
这个刺客从半空中跌倒在地上的时候,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仿佛野兽垂死时的叹息。
他的刀已经到了陆小凤手里,刀锋已经到了他的咽喉要害上。
其实他的刀法和轻功无疑也是第一流的,所以陆小凤也说:“想不到这地方也有你这样的高手。”
陆小凤问这个穿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以黑巾蒙面的刺客:“你是谁?是谁要你来的?你们为什么要灭口杀赵瞎子?”
这个人吃惊地看着陆小凤,惊惶的眼神中,瞳孔已收缩。
陆小凤忽然发现他的瞳孔里仿佛有人影一闪和剑光一闪。
他没有看错。
他的反应也够快,所以他才没有死在这一剑下。因为他已经拧身挥刀。
他的反应虽然这么快,他的衣襟还是已经被寒气森森的剑气所划破。
剑光闪动中,他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苍苍的紫衣老妪,却没有看清她的脸。
因为在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根本不容许他观察思索。
一剑刺下,陆小凤反身挥刀,被撞断肋骨的刺客已就地滚了出去。老妪的剑光再一闪,陆小凤再退,退到那堆木料前,本来似乎已经想好了反击的方法,最少也已经留下了退路。
可是他既没有反击,也没有再闪退。
他的脸色竟忽然变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老妪手里用的剑,赫然竟是柳乘风的剑。
这时候,这柄剑的剑锋几乎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现在陆小凤的情况,实在已经退到了无可再退的绝路。心脏无疑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奇怪的是陆小凤后来居然对别人说:“幸好她那一剑刺的是我的心脏,否则我就死定了。”
为什么呢?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右手就在他的心脏附近,所以那时剑锋虽然已经穿透了他胸口前的衣裳,再往前刺半分,陆小凤就完了。
可惜就这一瞬间,这柄剑竟连半分都没有法子再往前刺了,因为这柄剑的剑尖,忽然间一下子就被陆小凤的两根手指捏住。
后来也有人问过他:“我们都知道你的那两根手指,就好像有神鬼的符咒附着一样,甚至好像已经和你的心意可以完全相通,只要你的心一动,对方
的剑就会被你夹住,因为无论多么快的剑,也不会有你的心动得那么快。”
这一点江湖中没有人能够否认。
“可是那个时候你的手为什么刚好就在你的心脏附近呢?你是不是已经算准了对方的那一剑一定会刺向你的心脏?”
陆小凤只是笑笑,不回答。
这种事根本无法回答。
在生死存亡间的那一刹那,有很多事都是无法解释的。也许那是他经验和智慧的结晶,也许那是一瞬间的灵感,也许那只不过是运气而已。
剑客的剑被人捏住,简直就好像他的手脚已经被人绑住了一样。对他心理的打击甚至还更严重。
可是这个紫衣老妪,无疑是第一流剑客中的超级高手。
她不但剑法快,反应更快,不但反应快,判断更正确。所以陆小凤一捏住她的剑,她就立刻把剑松手,她的人也立刻用一种非常惊人的速度掠了出去。
她当然是向上掠起的,她掠起的角度非常倾斜,为了避免对方的后手,这种角度无疑是最安全的一种。
可是她还不放心,她无疑是一个非常谨慎,非常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所以她掠起之后,还凌空翻了一个身,改变了另外一个更安全的角度。
她穿的是一件紧身的百褶长裙,就像是一道重重的帘幕一样。穿着这样一条长裙,裙里已经不必要穿长裤了。
可是在她凌空翻飞时,她的长腿也翻飞而起,就像是一重重波浪一样翻飞而起。
陆小凤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的腿。
那绝不是一双老妪的腿。
陆小凤看见的这一双腿,雪白修长结实,和她那满头白发,满布皱纹的脸,绝对不像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陆小凤是个眼力非常好的人,对女人的脚也特别有兴趣,有研究。
他甚至可以看见这双腿上肌肉的跃动。
这么结实,这么长,这么美的腿,甚至连陆小凤都很少有机会能够看到。
这个紫衣老妪手里用的剑是柳乘风的剑,她那个同伴是一个很快的快刀手。
陆小凤就算是个完全没有思想的人,也可以想得到他们和柳乘风的死一定有很密切的关系。
这两个人无疑一直都留在这个小镇上,现在虽然全都来了,却还是可以查得出来的。
要怎么样才能查得出来呢?
刀客的脸是被黑巾蒙住的,老妪的脸无疑经过易容改扮。
现在陆小凤唯一真正看到的,只不过是那一双腿。
那当然绝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的腿,如果能找出这双腿的主人是谁?那么也就可以找出刺杀柳乘风的凶手是谁了。
这就是陆小凤唯一的一条线索,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一件工作。
他能怎么做呢?
难道他能把这个镇上每个女人的裙子都掀起来,看一看她们的腿?
老实说,陆小凤也并不是不想这么样做,只可惜他实在做不出来。
他只好再去找赵瞎子。
赵瞎子却死也不肯再说一个字了,他已经被吓得连裤裆都湿透了。
北京城绝不是一天造成的,要侦破这么样一件神秘离奇复杂的凶杀案,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所以陆小凤只好暂时回去睡觉。
想不到他一回到他那间破烂的小屋里,就看见有一条腿,从他的床底下伸了出来。
一条又脏又黑的细腿,腿上全是污泥,根据陆小凤最保守的估计,至少也有七八个月没有洗过了。可是跟腿下面长着的那只脚一比,这条腿又显得干净极了。
那只脚,简直就好像是用一大堆狗屎堆出来的。
陆小凤苦笑着摇头,端张椅子,在床对面坐下。
床底下的人终于慢慢地爬了出来,一
头鸟窝似的乱发,盖着个鸟蛋似的脑袋。
陆小凤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叫花。”
小叫花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脑袋几乎撞上横梁,看见陆小凤才松了口气。
“大少爷,这下子你可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把我的魂都吓掉了。”
陆小凤立刻露出很抱歉的样子:“我真吓着了你?”
“当然是真的。”小叫花用手拍着胸口,“我差一点就被你活活吓死。”
“那倒真是不好意思。”陆小凤说,“我好像应该向你道个歉,赔个不是。”
“那倒也不必了。”小叫花做出非常宽宏大量的样子,“你只要在某一方面给我一点小小的补偿,我就决定原谅你。”
“一点点补偿?”陆小凤故意问,“什么样的补偿?”
“譬如说,一点点金子,一点点好酒,一两个好看的小姑娘。”小叫花眯着眼说,“你当然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压惊的。”
陆小凤笑了。
他实在想忍住不笑的,却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不过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揪住了小叫花的衣襟,就在他揪住小叫花的衣襟的时候,小叫花的人已经被他好像提一个小王八一样地提了起来。
陆小凤已经板起了脸。
“你半夜三更偷偷地摸到我的房间里来,翻箱倒篓还不算,还要爬到我床底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
“最可恨的是,你居然还说我吓着了你,还要我赔偿你。”
陆小凤冷笑:“我看你倒应该好好赔偿我才对,我一定很快就会想出一个好法子来的。”
小叫花已经快哭出来了。
“我不是来偷你的,我是丐帮的子弟,我怎么会来偷陆小凤,我怎么敢?”他哭丧着脸,“天下有谁不知道陆小凤是丐帮的好朋友,丐帮上上下下几万个兄弟有谁敢妄想动陆小凤一根寒毛?”
“你真的是丐帮的弟子?”
“绝不假。”
陆小凤的手松了,小叫花一跳下地立刻用一种很漂亮的身段,向陆小凤打了个千。
“丐帮第二十三代弟子黄小虫,叩见陆小凤陆大侠陆大叔。”
“你是哪一堂、哪一舵的?”
“玄龟堂,王老爷子属下长江第二十七分舵管辖,三年前才被派到这里来。”
“长江分舵的弟子怎么会被派到这里来?”
小叫花叹了口气:“无论哪一帮、哪一派里面,总有几个是比较倒霉的。”
丐帮和陆小凤的渊源极深,丐帮的子弟可以说都是陆小凤的朋友。
朋友们说的话,陆小凤一向很少怀疑。
从这个小叫花嘴里陆小凤又证实了几件事。
——柳乘风的确是死在一条暗巷中,的确是被赵瞎子收殓的,那时候杀人的凶刀的确还留在柳乘风的尸体上。
问题是——
“只不过第一个发现柳大爷尸体的人绝不是我。”小叫花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干我们这行的人,虽然总喜欢在半夜里东游西逛,可是那一天我逛到那条巷子里去的时候,那里最少已经有两个人比我先到了。”
“哦?”
“我本来不想往那边走的,直到听见柳大爷的惨呼声才赶紧扑过去。”
“到了那里的时候,你就看见有两个人早已先在那里了?”
“对。”
“两个什么样的人?”陆小凤追问。
“三更半夜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脸,而且他们一看见我,也很快地就跑了。”小叫花说,“可是我可以断定,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
陆小凤立刻想到了在赵瞎子后院中遇到的一个快刀手,和那个假扮作老妪,却有着一双美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