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吉祥客栈的院落有四重,阴童子他们,好像是住在第四重院子里,把整个跨院都包了下来。
陆小凤刚才好像还听见那边有女子的调笑歌唱声,现在却已听不见。
他从后面的偏门绕过去,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这地方的生意看来确实不好。
院子里虽然还亮着灯,却连一点呼吸咳嗽声都听不见。他们的人难道也不在?
陆小凤脚尖一点,就蹿上了短墙,灯光照着窗户,窗上看不见人影。
院子里仿佛还留着女人脂粉和酒肉的香气,就在片刻前,这院子里还有过欢会,有些人无论在干什么的时候,都少不了酒和女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人呢?
一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风中除了酒肉和脂粉的香气外,好像还有种很特别的气味。
——一种通常只有在屠宰场才能嗅到的气味。
他故意弄出了一点声音,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他正在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闯进去,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呼。
呼声尖锐刺耳,听来几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假如你一定要说这呼声是人发出的,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个残废的怪物。
陆小凤立刻就想起了那个“缺了半边”的人——难道“岁寒三友”又比他快了一步?
他掠过屋脊,身形如轻烟,呼声是从后面传来的,后面的两间屋子,灯光比前面暗淡,两扇窗户和一扇门却都是虚掩着的。
血腥气更浓了。
陆小凤飞身掠过去,在门外骤然停下,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了门。
门里立刻有人狞笑道:“果然来了,我就知道箱子一送去,你就会来的,快请进来。”
陆小凤没有进去。
他并非不敢进去,而是不忍进去。
屋子里的情况,远比屠宰场还可怕,更令人作呕。
三个发育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女,白羊般斜挂在床边,苍白苗条的身子,还在流着血,沿着柔软的双腿滴在地上。
一个缺了半边的人,正恶魔般箕踞在床头,手里提着把解腕尖刀,刀尖也在滴着血。
“进来!”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夜枭,“我叫你进来,你就得赶快进来,否则我就先把这三个臭丫头大卸八块。”
陆小凤紧紧咬着牙,勉强忍住呕吐,呕吐通常都会令人软弱。
阴童子狞笑道:“这三个臭女人虽然跟你没有关系,可惜你却偏偏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绝不忍看着她们死在你面前的。”
这恶毒的怪物确实抓住了陆小凤的弱点,陆小凤的心已在往下沉。
他的确不忍。
他的心远不如他自己想象中那么硬,就算明知这三个女孩子迟早总难免一死,他也还是不忍眼看着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他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
阴童子大笑,道:“我们本来并不想杀你的,但你却不该……”
笑声骤然停顿,三点寒星破窗而入,光芒一闪,已钉入了少女们的咽喉。
阴童子狂吼着飞扑而起,并不是扑向陆小凤,而是要去追窗外那个放暗器的人。
可是陆小凤已不让他走了。
少女们已死,陆小凤已不再有顾忌,他还能往哪里走?
阴童子凌空翻身,左手的铁钩往梁上一挂,整个人忽然陀螺般旋转起来,一条假腿夹带着凌厉的风声,赫然也是精铁铸造的。
这种怪异奇诡的招式一使出来,无论谁也休想能迫近他的身。
陆小凤也不能,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旋转不停,突然间,铁钩一松,他的人竟借着这旋转之力急箭般射出了窗户。
他不求制人,只求脱身,显然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是陆小凤敌手。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陆小凤。
他的人飞出,陆小凤的手忽然抬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的人已重重摔在窗外,铁脚着地,火星四溅。
陆小凤并没有制他于死,只不过以闪电般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他正想跟出去,追查他的来历和来意。
院子里却又有寒芒一闪,钉入了阴童子的咽喉。
“什么人?”
夜色沉沉,星月无光,哪里看得见人影?既然看不见,又怎么能去追?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他们来了七个人,还剩下六个活口。”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已有人冷冷道:“只可惜现在已连半个活口都没有了。”
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有三条人影,被窗里的灯光拖得长长的。
“岁寒三友。”
陆小凤慢慢地转过身,苦笑道:“另外的六个已经不是活口?”
老人冷冷
道:“他们还活着,你刚才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出这屋子。”
另外六个人,想必一定是在四面黑暗中埋伏着,等着陆小凤自投罗网,却想不到无声无息地就在黑暗中送了命,这六个人无疑都是高手,要杀他们也许不难,要无声无息地同时杀了他们六人,就绝不是件容易事了。
岁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毒准确,实在已骇人听闻。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老人手里居然还带着个酒杯,杯中居然还有酒,除了岁寒三友中的孤松先生外,只用一只手就能杀人于刹那间的,天下还有几人?
孤松先生浅浅地啜了口酒,冷笑道:“我们本想留下这半个活口的,只可惜你虽有杀人的手段,却没有救人的本事。”
陆小凤道:“刚才不是你们出手的?”
孤松先生傲然道:“像这样的凡铜废铁,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入手。”
钉在阴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极精巧的三棱透骨钉,那些少女们也同样是死在这种钉下的,就在这片刻间,他们的脸已发黑,身子已开始收缩,钉上显然还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陆小凤也知道这些暗器绝不是岁寒三友用的。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飞花、摘叶伤人的内力,随随便便用几块碎石头,也能凭空击断别人的弩箭飞刀,就绝不会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问一问,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地打量着他,道:“我久闻你是后起一辈的高手中,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
陆小凤忽然笑了,道:“有时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总是对自己觉得很失望。”
孤松先生道:“但是这一路上你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些,多加保重。”
陆小凤道:“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罗刹牌,还死不得。”
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声,长袖忽然卷起,只听“呼”的一声,院子里树影婆娑,秋叶飞舞,他们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绝顶高明的轻功,绝顶难缠的脾气,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三个对头,心里都不会太愉快的。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片落叶,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道:“叶子已枯透了,再往北走两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尽管跟着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