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团大的一丛丛珊瑚,长得密密层层,放眼望去,竟是没有一线空隙,朱红色的珊瑚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照亮了整个海底,为这明澈的海底点亮了一片红色的屏障,又似乎是彩画中的一片胭脂红。
避水咒是没有哪个仙人不会的小法术,荆衣默念着避水咒,拿着堂耀画给她的图,走在被珊瑚丛照亮的海底,给她图的时候堂耀告诉她,以往海底都是一片黑暗,但是后来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在通向海底囚牢的路上,放置了好些珊瑚丛,不分白昼闪着光华。
能来这里看墨训,是和天帝求了好久的事情,若不是天帝实在无法,是绝对不会点头的,看着手中的钥匙,想着天帝答应自己请求时候那种不甘心不情愿的神情,荆衣总是觉得于心不忍,但是又一想到天帝曾经的人心,荆衣也就勉强说服了自己。
在前面引路的虾女很安静,若非荆衣问她,她是什么也不多说的,平日里都是她来这里为墨训送饭,问过墨训的饮食,荆衣总算是觉得稍微舒心,好在于这个方面,天帝还未亏待过墨训。
下到囚牢的路曲曲折折,倒真是如堂耀所说,就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拐了许久的路,虾女总算停住了脚步,告诉荆衣,她们已经到了。
那个和他曾经海誓山盟,但却因为她的忘记,而难过不舍拼命寻找了自己多年的人,就在这里面,荆衣定下心,挥了挥手,令虾女退了出去。
“天后怎么来了?”囚牢里面的墨训并没有过多的注视进来的人,只是在看过第一眼之后,就将头低了下去。
长着一样的脸,还真是麻烦,明明爱到忘不掉的人也有着一样的脸庞,但是恨到不想见的人,也是没有区别的容貌。
长时间没有对话的氛围,让墨训有些在意,在他心目中,天后是那种没有目的就不会来这里的人:“你又有什么目的?”
上前走上两步,停在透明的囚牢前,荆衣压抑住略微紧张的情绪,向着囚牢中的墨训说道:“训,我们好久都未见面了呢。”
咣啷一声巨响,荆衣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墨训已被弹到了囚牢的低下,原来他刚刚竟然想要冲破囚牢,但是囚牢上施加的法术将他反弹了回去。
“你还好吧?”小心的又向囚牢靠过去一点点,大概是受到了眼中的冲击,墨训的身子蜷缩在地下,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
就当荆衣担心到想要呼喊叫人的时候,地上的墨训突然动了动,虽然声音很沙哑,带着痛苦破败的感觉,但仍很努力的说道:“不用喊人,我没有事,不用喊谁过来。”
这样说着,墨训试图站起来,却在站起来第一步的时候,跌倒了下去,发现自己不能站起来,墨训竟然像是动物一样爬着匍匐向前,一点点挪到荆衣所处的方向,看到这一幕,荆衣紧张的交叉握住双手:“不要动了,是不是很痛?”
若非天帝解开囚牢的桎梏,囚牢的壁是绝对不能够用任何东西触碰的,否则一定会引起严重的伤害,用灵力试探过后,荆衣知道,如果墨训一定要强力突破这个囚牢,除了死仍旧还是死。
想到天帝的处处算计,时时心机,荆衣突然觉得很累,她蹲下去,和在地面趴着的墨训对视:“好些了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活过来么?”荆衣温和的笑了笑:“因为你太傻了呀,”明明是被利用了,被天帝利用,被荆可利用,最后却把自己弄到这个笼子里。
“我才不傻呢,”已经好久没有说话,再加上刚才的疼痛,虽然现在每说一句话,都会令墨训的全身都疼得像是用刀在片肉一般,可是他想和荆衣说话,也想听到荆衣说跟多的话。
不傻的话,为什么要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呢,自己完全记不得他的那几百年里,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和别人有了孩子,竟然还在他的面前懵懂无知,不傻的话,怎么会有人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呢。
“他不肯放你出来,他不肯放过任何人,”说到这里,荆衣觉得,其实天帝和荆可倒是真的很般配,为了达到彼此的目的,为了能够让自己好受些,他们都不吝啬牺牲无辜的人。
“那你是怎么来这儿看我的呢?”自从被关进了这个大笼子里,除了天帝和堂耀之外,就没有第三个人被允许过来探视自己,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虾女过来送饭,但是什么也不肯和他说,而且墨训也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虾女,也根本什么也不会知道。
想到自己哥哥的性格,墨训就很担忧,不知道荆衣为了过来看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只是绝食了一段时间而已,本来还担心自己有些胖了呢,这下可好了,恢复原先的身材了呢,果然还是瘦些感觉好,”荆衣淡淡的笑着,在墨训身边,是她醒来之后觉得最开心的一件事情。
“胖些才好呢,顶着一堆骨头,不是很费劲的事情么?”口中说着玩笑话,但是墨训的脸上,却是带着心疼的颜色。
如今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荆衣能够想到许多以前的事情,虽然不想比较,但是很多事情却像流动的水波,从她的脑海中不断的涌现,天帝和她之间的故事,墨训和她相爱的那些年月,这样比较下来,天帝将她当成了一只小鸟,时刻的将她圈在笼子里,温柔和爱护,体贴和备至,完全不允许她被一丝风吹到,被一丝雨打到,被一点额外的目光注视到。
和强烈得让她无法呼吸的爱不同,墨训却是和风与细雨,墨训将她放生在野外,允许她自由呼吸,让她知道海阔天空的意境,墨训是无边的云,潇洒的风,广饶的天空,苍茫的大海,让她能够无休止的开心和愉悦。
如此说来,如果今天让她重新来个选择,她仍宁愿选择墨训,荆衣觉得,天帝大概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因此才从来都不肯放手,因为……他怕。
其实不只是天帝怕,荆衣也很怕,她怕天帝不肯轻易放过墨训,不肯轻易放过许多人,也正是因为担心着许多事情,所以即使她是多么厌烦活在没有尽头的牢笼里,也不敢真就这样的离开。
“你在想着用死结束一切么?”墨训在荆衣愣神的瞬间,突然这么问道。
“你怎么会……,”本来是想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还没问出来才想起来,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了,彼此在说话之前,就总能读懂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即便是那样,她们仍会说出来,每次说后,又都是会心一笑。
明明已经这么久了,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但是想起这些事情来,还是有着少女那种心动的感觉,荆衣无奈的低头笑笑,本来到了这里,是为了和墨训说声再见的,她有不能舍弃的耀儿,也担心会伤害到墨训,可是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不想放弃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荆衣,你在做什么!”
发现荆衣的手放在囚牢的壁上,墨训着急的大声喊了起来,但是荆衣根本就是一脸无所谓,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却是仍然笑着看向墨训:“我想让你出来,拼上万年的修为,这个还是不难的。”
***
深海的囚室传来巨大的震颤感,说是囚室,其实这个透明的囚室,还有另一重作用,就是稳固深海的定海法器,是一个海域的宝重,虽说将此宝重打破并不能对此海产生何种影响,但是也并非好事。
在深海中的虾兵蟹将还有龙王龙孙龙女龙子都非常慌乱的时候,没有谁注意到,两个身影离开了海里。
“你的身体还好么?”将荆衣抱到离海远一些的陆地上,墨训慌忙的将荆衣裙衫边缘的水拧干,刚才为了让他从囚室中出来,荆衣已经费劲了心力,实在没有力气使出避水咒,而墨训因为曾经发动阵法的原因,身体内的修为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如今能够用避水咒将荆衣带来出,已经很吃力了,临到岸边的时候,避水咒就失去了效力,结果他们两个的衣摆都沾上了些水。
“我没有事,”荆衣扯动唇角笑了笑,虽然已经抱着想要放弃的想法,但是看到墨训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仍然觉得不想放弃,不愿意放弃,似乎放弃了,她的心就要沉到黑暗中一样,万劫不复。
“这下可糟糕了呢,天帝似乎不会放过我们啊,”口中说着糟糕,可是从墨训的眼中和他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到‘真是非常糟糕’的样子,以前他就是这样,口中说着‘可真没有办法了’,或是‘看来要不好了’,可是到了后来,仍旧是能有办法将所有的事情解决了,但是这次,如果天帝真的动怒的话,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想要令天帝放手,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果知道怎么才能办得到,荆衣恐怕早就行动了,可是想来想去,仍然没有万全的办法,怎么都是有所顾忌,不能全然放弃。
“这次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你总是不肯放弃一样的话,荆衣……到了最后,便是连一件都没有了。”
天空的颜色很蓝,纵然海里可能已经乱成了一团,人界的天空还是没有一点的变化,望着悠悠的白云,荆衣呼出了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最为了解她的,永远都是墨训。
这可怎么是好?心中想着这个问题,荆衣却发现,在她心底的最深处,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寻找了自己那么久,等了自己那么久,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或是说不行的话,不仅是对不起自己的心情,也对不起他的苦守。
或许……天帝也是很不容易,但是比起自己在意的人来说,果然还是不行啊……
刚才还瓦蓝的天空,在荆衣再度望去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变化,还没等她张口告诉墨训,天空就像被墨泼了一般,狭长的口子像是被从中间撕裂的布匹,突兀且狰狞,口子当中有一个人的怒容,真是很可怕的怒容,但是当荆衣看到的时候,却突然放松的笑了。
不只冥司当中有惩戒宫,就算是在天界当中,也有对上仙重罚的地方,自从被关到这里以来,墨训就开始算着日子,虽然在昏暗的地方,思绪非常容易混乱,也不容易记得时辰和日子,但是荆衣说过,不出十天,一定会来见他,只要是这样,他就觉得充满了希望,再难捱的等待和不被温柔的对待,也不算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了。
“你还在算着日子么?”在今日,也就是第九天的时候,天帝在墨训的眼前出现,语气冰冷得像是对待敌人一般,如果不知道的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会是亲兄弟。
“让我猜猜,你来这里,一定是要告诉我,荆衣不会再出现了,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因为手并未被绑缚住,墨训伸手抹了抹额头滴下来的汗珠,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温度高得惊人,体内就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一样。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天帝的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墨训那种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的态度,让他的心里有一种极度的落差感,墨训也是这样,荆衣也是这样,根本不在乎他说的任何话。
“哥,你、不、累、么?”一字一顿的说过话后,墨训笑着望向天帝,已经不知多少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天帝为‘哥’,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不太好了,只是墨训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样子,所以没谁觉得不对而已。
天帝抬了抬手指,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就像要杀人一样,难看得根本不能想象得出来,墨训看他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手指一挥,一阵尖细的疼痛过后,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流着鲜血。
这样的事情,自从他被关到这里以后,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墨训只是拿起一边的袖子擦了擦血迹,根本就不管伤口,反正他还有些仙家体质,这样的伤口,根本算不得什么,反正让它慢慢愈合就好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不敢囚禁荆衣一辈子?不敢让你们永远都见不了面?!”
墨训抬起脸,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天帝,他倒不是被这话的内容所吓倒,而是被天帝的语气,这是第一次,从他记事起的第一次,他看到天帝这种表情,混合着无奈、痛苦、绝望的表情,就连他那种无懈可击的高高在上,也变得飘渺不可感了。
不知道墨训为何看过来,也没有发觉自己充满绝望的宣告,天帝指着墨训:“你难道不怕么?不就不怕死么?”
怕死?在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义,墨训不由得又笑了出来,其实在发动阵法的时候,他就做好了随时去死的打算,只要是能够让他在临死之前再见一眼荆衣,只要一眼,就完全可以,就能令他安心的死,无憾的死,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荆衣,而且还知道,荆衣对他,仍旧是那样的喜欢,仍旧是那样的不想放弃,既然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即使明日,也就是那时候所说的十天之后,荆衣不可能到这里来找他,那么他也安心了,觉得不用再想了,至于死活的问题,就根本完全不重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因为你和她相遇在先,就一定要是你?”被墨训的笑打击到,天帝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些话来。
墨训歪着头,好似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哥哥,比起自己来说,在别人的眼里,天帝就是一座丰碑,没有谁能企及,天帝能够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只要是他想要,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无论是说他傲慢也好,还是不知体会别人的心情也好,反正事实就是,天帝真的不是特别能够知道,得不到的感觉是什么,这是第一次,墨训从他的脸上,看到不能得到的痛苦。
为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而不是得到那个所谓尊贵的位置,墨训不知放弃了多少的东西,但是他从未觉得后悔,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懂得坚定自己的选择,墨训从来也不去想,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如果不是属于他的,他从来都不去争取,在他的性格里,有点惫懒的成分存在。
荆衣是他唯一的坚持,是他不想要放弃的存在,早在知道真相之后,他就知道了,荆衣对于自己的哥哥而言,究竟代表了什么,但是他仍不想放弃,荆衣明明是他的,是他此生唯一的美好,为什么也要被夺走?
而那个夺走她的人,却口口声声说是爱她,明明是给她带去了那么多的痛苦,想到这里,墨训就觉得心疼,心疼仍未自己坚持的荆衣。
“哥,你是真的爱荆衣么?可是为何你的爱,让她那般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