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四章太常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文人雅士就喜欢才子佳人,而我则就是与当年书院的那帮“狐朋狗友”极为相得。
处事经世之学,老师除了搏杀技击不教,其他全教。但是全教,亦非全教,老师往往取某家学之其中片面教于我等,是故我等三教九流都知其大略,若想深究,便需各人自己去钻研了。于是,虽然我们书院大多数同学都甚为相得,但是各人特长却完全不同。
有意思的是,我的那两位身为商贾之子的好友似乎便是同学们之中谋略之最上上者。
可见商贾之筹算术数必与谋略之运筹帷幄有相通之处。
看来天下种种都有其内在之联系,故不闻: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乎。既然大家都是三这个娘生的,自然种种玄机也都是相通的。此是为道乎?
不过,即便脑中胡思luàn想出这个奇怪的道理,对回答眼前两位的这个问题依然没有任何帮助。但是,不知道如何,和不出口是两个事情,某自认在这上还是有过常人之处的。
此事,愚兄诚不知从何起?
便从潜山起吧。
她在哪里?能否带我去见她?
蔡琰显然知道自己漏了嘴,脸一下子憋红了,仲道兄都皱眉看向了她,而我则立刻心下翻滚起来,若她在,我见是不见她,我见了她又如何。
姑娘显然有些懊恼,但是看着我,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不确定地了一句:我去问问好么?
我头,目送姑娘急急带着跑回去。
当下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仲道兄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再试图问我什么了,只一个人静静喝酒。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看到此人这般情景,便随口问了问这位仁兄:仲道兄,太学院现在有多少学子?
答曰:一千多。
如何这么少?曾听洛阳太学最鼎盛之时曾有三万之重。
党锢之luàn时,太学生多助清流,是为宦官大患。常有钩党之捕祸及太学,曾有一日下狱千余众者,甚而博士下狱弃市者,十有**。是故太学不兴,士子学人不敢以入。后天下学业复兴,多集于荆州襄阳、青州临淄和豫州颖川。太学重修举学,却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故而生丁尚稀落。此事,还多仰仗令尊赵公和老师之力,我这博士祭酒也是去年腊月才授的,这些博士亦大都是新人。
我头,亦叹息,只是这声叹息却不知为了什么。
蔡琰忽然从父亲背后的屏风右边出现,在正好能挡住她父亲视线的地方冲我招手,我自然看看周围情况,看父亲和蔡伯父相言甚欢,并未注意到我这边,便悄悄离开,跟着蔡琰便去了。
虽然是上元节,太常府的偏厢房外的廊下并没有什么灯,只有上元节的月sè照出一条青青的幽径。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脚下不敢往前多迈一步,深怕我走进这条幽径一步,她便再也不会出现。
她的裙裾忽然在幽径中闪现,却立刻退了回去。而我则感觉自己的脑袋忽然就烧了起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急智,自己的捷才这份天赋这个时候去哪里了,难道上天都把我抛弃了。
她走了么?以为我不愿见她么?
不!
我猛然往前两步,手不自觉伸向前方。
伊人低着头,就这样忽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向前走两步,便停一下,仿佛不记得自己应该怎么走路,脚也不知道怎么迈一样,踩着木板咚咚作响。她则一直在慢慢走,在地板上擦出一缕缕咿呀呀的低yín。
当时当我们都不能再走的时候,她抬着头,我低着头,互相看了许久。月光正缓缓洒在她的脸上。
你瘦了,到月光下,让我看看你。
你像是老了二十岁。
恩,我也有这感觉。
恬还听话么?
他在荆州读书呢。我去越国平luàn,怕带他在路上可能要开打,担心他出事,先把他托于零陵甘宁苏飞他们看顾。我还想问你,我打算他过两年就让他做我越国的郎官,可能还想让他和我越国大臣之间通姻亲。你这个做姐姐的同意不同意?
你好像真是老了二十岁,全不像你以前的样子。那就烦劳越侯为我弟弟安排了。
亦悦还好么?
恩,呵呵,能叫我爹了,养得胖嘟嘟的。不过她看见哪个女的都叫娘,这就不知道谁教的了。
现在谁看顾住她?
是佩儿,她一直沉默寡言的在宫里;银铃全力替我照顾越国政务,她没有什么时间看顾。
你怜惜你的佩儿,但你爱的是银铃。
你如何得知?
一听你的话便知,我问你的话一句便能回答,你却了对佩的担忧,又全力替银铃辩解。
我一时语塞,亦不想靠捷才狡辩了。
虽然她一言中的,却也不想继续问了。
你看见刘焉了么?
陈侯?应该见过了,怎么了?
就是他让把忻儿嫁给刘繇的死老爹的。
啊,你以前的益州刺史就是他,我还当是另一个刘姓宗亲,名字是比如胭脂的胭,腌ròu的腌,阉割的阉。
哈哈,子睿还是这么能笑,哪有用那几个字作名字的。
那又怎样,孝武皇帝还叫刘彘呢?银铃教我这个字的时候还,应该我也叫这个彘最好,好养,于是这个字我记得特别牢……好了好了,不了,你怎么想起他?哦……
我忽然想起了一层,黄怡也立刻帮我证实了。
他本为益州刺史,也有封地,后来他刺史任期满,回京述职。就是他提出了州牧之制,是为了平定纷luàn,其实只是想要拥兵一处,做个土霸王。初始他领并州牧,后来他发现黄巾之变虽平,但遗患甚多,想着还是益州好,自己部属旧将多,便赶忙要求赴益州戡luàn。本就要去了,结果你一场汉中大战把他的主意全打消了。可笑这个算计颇深的老狐狸,现在夹在诸强中,怕是朝夕难保。
哦?原来州牧制却是那个人建议的。咦……你如何知道这么清楚的?还有……你怎么似乎对那件事情……如此不以为意?
乡校之间,酒肆之地,这等流言蜚议怎么会少,很多人都笑这刘焉,本是为自己盘算的,却没怎么捞到好。
伊人沉默了一会儿,顿了一顿。
你还记得那位楚伯伯么?
恩,记得。你们在秭归时候住在他家里。
他见我愁闷,常开导我,一切有果必有因,今生有苦果,前生便有恶因。你恨他,却……爱他,这便是孽缘。爱亦是空,恨亦是空,你是空,他是空,万事皆是空。这些东西得我不解,却有些化了我,我仿佛触到什么,既然往事已逝,又何必在意,你我有的不过是一个个的今日而已。
我听不懂她些什么。但是她能放下这层心思,着实让我心下安定了许多。若是我也能早早放下,不定,一切就又不同了。只是这楚伯伯这些话着实难懂,我记得银铃曾这些个是西南身毒国传来的,似乎还有此道中人来过洛阳。
你会娶怡姐姐么?
这却是后面的蔡琰问的,我觉得这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我们两个人可能都在想这个事情,却谁都不出口,但是无论如何,今晚此事确实需要有一个定论,否则我的心永远会放不下,怡儿可能也放不下。
其实想过抱过蔡琰慢慢和她,这样便能掩盖所有的尴尬。
但是那样对怡儿太残酷,连这种事情都不能正面对她讲,如此虚伪,何以称为平安风云侯。
妹,你坐那边。我与你怡姐姐话,你不要chā嘴,真要听就在旁边好好听,对你也有益处。
子睿有些胡闹,不怕教坏了孩子?
无妨,早知道好,知道太晚了,有些事情错过就再无机会了。
我让蔡琰坐在怡儿的那边,我也和怡儿都坐在廊下,让怡儿坐在中间。
如何和你呢?我和银铃自生活在一起,那时,我以为她是我的姐姐,也认为天下最好的女子便是姐姐,将来娶便是娶姐姐那样的女子,只是不要揪我耳朵,罚我跪客厅就行了。呵呵,是不是有些可笑,感觉怎么都和所谓平安风云侯挂上钩?人总是要长大的么?每个人都得从长到大,你也一样的。后来我碰上了你,我发现天下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子,而且与银铃完全不一样,却也让我心动不已。那几日我可会捣腾了,照镜,正衣,梳理头发,能这么臭美半天,就只为将要见你一面,我当时真想娶她,也只想娶你。可是却有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却告诉我,我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我十八岁时他要告诉我实情。你让我如何做想,我也想不到我竟可算是个有fù之夫,而且还是才出生就有了自己的妻子。我时候就与父母离散,银铃却早早教导我百行孝为先;所以,我想当然认为我必然要娶这个女子,而且可以只为父母之命,虽然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可是那时,我还是想娶你。不过,当我知道你是益州人时,我不得不把我逐董卓进益州的事情告诉你,而且后来了才知道你老家那里已经被董卓屠城了。我想着,你必会恨我一辈子,我也不敢再有与你一起的奢望。
那次和你分别,我回家时家里来了个佩姐姐,也大我几岁,银铃要准备嫁给现在的魏公。
后来,还是那个知道我秘密的人给了我一封父亲给我留的信,那个女子长我四岁,这个女子便是我的妻子,就是我指腹为婚的夫妻,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当时我就以为她是我的银铃,我所认为那个陪伴自己十八年长大的姐姐。
那夜我想了很多,这事不好会被人传为笑谈,会被人诟病。因为本来已经好她要嫁给曹孟德,聘礼都下了,我却要抢她回来。她以前还是我的姐姐,忽然她不是,是我妻子,天下人如何看我?如果我就此放过,转身就娶了你,天下必再无人会议论我,你现在也不用在外面到处跑了。但是我想了种种,当我明白,我其实爱着她。于是,第二天早上,我下定决心去找她,我要告诉她,我爱她,我要娶她。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嫁给别人,否则将来我无颜去见父母。
后来我就去找她。银铃喜白,我喜黑,那日为见她,我穿了件白衣,却没有想到她穿了件黑衣。她知道我十八岁要娶其他女子,她也感到难受,所以找理由避了出去。所以,我知道她喜欢我,她爱我,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银铃却告诉我,她不是那个和我指腹为婚的女子,郭佩才是。那日,我又痛苦了半晌,上天捉nòng我太甚,我想了一天,决定下来的事情,竟似乎轻易便要被老天推翻,当下我以剑断掌中之纹。便道此命由我不由天,铃我娶得,佩我亦要娶得,两个我都要好好待,两个我都要娶。对你的心思便只能放下了,虽然实话,我但凡想到与你有关的事情,仍觉怅然若失;要见你,我仍然心跳不已。但我已经不能娶你,心已两分,这种撕心之痛,我已体会,及面我妻,尚无颜以对……铃佩二人,皆奇女子,才情皆高于我甚远,今委身与我,吾尚不能全心以对,我如何能娶你。
我长舒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真话舒服,虽然的时候有时很难受。但不像谎,需要以后更多的谎言来掩饰。
我的事情便是这样,看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看着我,看得心又一痛,更加决绝道。
我不能娶你,我只有两只臂膀,两个肩头。寻找属于你自己的臂弯,自己的肩头。天下优秀男子多得是,我只是这几年运气好罢了。而且不准哪天我就走了,不定就是今年,太史令我今年有大噩,也可能是明年……我走了,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情了,只是要累得银铃、佩儿心伤……
她用手,放在我的嘴边,打断了我。
天下俊杰纵多,但子睿只你一个。
蔡琰忽然告退,只自己要去解手。我却心道,人鬼大。
我们都停了下来,看着她远去没入黑暗之中。忽听得这边一声叹息。
子睿长大了许多,不像忻儿喜欢的那个少年了,但却是怡儿爱的男子。
我心中却在默祷,黄忻姐,望你在天之灵原谅你的妹妹,都几年过去了,她还爱拿你事。
但既不能相呴(u一声)于湿,相濡以沫,莫若相忘于江湖。注1
我心下忽然轻松了很多,心中暗暗祝福,莫辜负你的青chūn韶光。
但是,我还要麻烦子睿两件事情。
请讲?
第一,我要去见你的两位夫人;其二,我听你要去上林苑了,那个地方我原本去不得,我想你带我去。自此两件后,我便要自己去找我自己的子睿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头,伊人似乎非常喜悦,道了声谢谢;我似乎很轻松,回了声不客气。
道别时分,我看着她轻轻没入黑暗之中,只余一个熟悉的影子,从心中慢慢消弭,酸楚,却又带着一丝解脱。
忽听得一阵琴丝悠悠而鸣,流入耳中,似能dàng涤心iōng之郁积,欣然而有yù飞之望。
却在转角发现一个偷听的鬼头,她在努力屏住声音啜泣。我只好哄着问她怎么了;她,姐姐忘不了你的。
我知道,正如我忘不了她一样,权且让我们自己骗自己一番。让此情永隐于无边黑暗之中。原来我竟也是个多情薄幸的hún蛋,所谓心分两半,其实还有一隅藏着个她,想忘,却忘不掉。
但我却,还会再见的,做一个知己好友也很好。世上好女子无数,便如你这位怡姐姐,兄长不能个个认识的都娶吧?世上好男儿也无数,比如外面的那位仲道兄,你将来长大了,不能个个都嫁吧?每个好女子都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好男儿,反之亦然。且不这个了,你还,将来你就明白了,先去听听中庭之乐吧。
中庭除了抑扬顿挫的琴声,便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无心再作其他事,或静静看着中间乐师,或仰面闭目不语,或看着某处陷入沉思。不若正午之宴,虽然一直鼓乐齐鸣,但是场面上,大多数人都一直这个和那个话,那个与这个敬酒,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乐师们的辛劳,全无人顾及乐师心中如何所想。
这便是我喜欢文人雅士的地方,若我是乐师,我也希望我所奏之乐能为别人所尊重。
只可惜,心中甚luàn,虽琴声清雅而悠悠,却若似身陷luàn石之林不能自拔。
堂中心一个极为专注的清秀女子正自抚琴,她没有如最近传中那般也穿着男装。任由一头极漂亮的秀发散落肩上,仿佛那琴声就需要这头如飞落的瀑布般的青丝做弦才能jī发。她的眼睛似乎看着前方,但是却似乎远远落在了天界以外的地方似的,她的青丝随由心而发,缕缕飘散,随着乐声,而涓涓细流。
有些特殊的是,她右边披散下的头发中竟有几缕隐隐约约的白发!如此年轻之人,竟有如此异像,我从未见过有人如此。
旋即,乐声止。片刻后,众人如梦方醒,赞不绝口。此女却并无十分的喜sè,只是很感jī般地回礼,lù出淡淡微笑。
父亲立刻问蔡伯父此乐师姓字名谁,可否到时我家办大宴时,请此女去演奏助兴。我倒认为不然,到时可不是谁都能如这边这些博士般静心欣赏的,怠慢了这位,我可真觉得惭愧不已。
这个女子名叫任离,本为幽州人士。昔年蔡伯父云游北方,遍访著名乐者之时,在一户制琴的人家见到的。那时这女子才几岁,却天赋异禀,调音之时,但凡父兄等人犹豫此音是否正好,争执不决时,便只问她。她也能立刻给出正解,蔡伯父大奇之。后蔡伯父为官,便将她全家请到任所,收此女为义女,一边教习种种音律之事,以及乐器之演奏,一边教这女子读书认字。
到此处,蔡伯父更是满面红光:离儿,把琴抱来。
父亲忽惊呼,手指此琴,莫非焦尾琴乎。
我自认粗鄙,不通音律。虽喜好听曲,也能听出些意境,但是在此上所知甚少,更不知焦尾琴为何物。
正是。光和五年的秋天,在清明,我当时和她全家正在吃饭。她忽然停箸不动,静默无言,似乎在倾听,让我们全都静下来。我便能听到,厨房里有一段桐木在火中裂开,其音甚妙,立刻跑去厨房,从大炉膛下抱出此木。只可惜,烧了多了些,凑不得全段完好之琴,于是这琴尾部便留了这段焦木。
老师,宁以为其实不然。就因其有标帜,令人一见便知,才更增其妙。若是完整了,其状并无长项,谁人能识此琴乎?若置众琴之中,兼其不言;往来视者,泯然俗琴状,及为俗人所弃,岂不可惜?
众人大呼精彩,我则看着仲道兄,想着他的,有些感慨。有才能的人如果不表现出来,只会被常人淹没;若然表现出来,即便身有缺陷,反倒更易被人注意。看来,天下士人还需掌握一个表现自己能力的能力。正如云书曾在书院和我们的:你得学会死皮赖脸地现,才能冒堂出去。
以前从未在意,也不会用来。虽然自己好现,但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想起来,有时,你不学会“现”,可能你就彻底被埋没了。
“伯父,清明如何在秋天?”不过我还是有些忍不住了,问了这一句。
所有人执箸的停箸,持盏的停盏,都定在那里看着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mōmō脑袋,角没有长出来,我还不是獬豸。
清明是地名啊!仲道兄看着蔡伯父一时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便帮我回答。不过声音不大,似乎是要给我留些面子。
有这个地名?
请问越侯以前的封号是什么?
平安风云侯。
您该知道以前还有一个地方叫平安吧?
好像听过,在徐州广陵郡。
您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改上阖叫平安,要和另外一个地方重名?
为什么?
因为那个平安改名了。
改称清明?
恩,光和五年出了什么事情,越侯应该记得吧?
哦哦,阳明贼许昌在吴地造反,还是现在的吴国大将军孙坚大人平定的。
那贼子事败逃至平安,被追上杀了,至今那里还有一些水匪未清,都是当年阳明贼的余党。因为开始阳明贼势大,圣上甚为关注,后听此贼在平安伏诛,还留了些遗患,便改了那个地方名字,取清除阳明贼之意。不过,我听越侯曾经经过哪里。
啊,对对对!我在那里被水贼所袭,中了毒箭,几乎性命不保,那几日都在昏睡不醒。却不知道外面路过哪里,只知道走了羊河,过了江都高邮那一带。却不知道路过了清明。
众人之中有些恍然,也有一些,似乎对我的孤陋寡闻有些瞧不上,能清晰听到背后有些嗤之以鼻的声音。我决定不转过去看是谁,这就是这些文人的缺。
时辰不早了,蔡伯父今日上元节需得去赏灯,便让大家结伴而去,散了席。
见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我却留了下来,明日我要去上林苑巡查,做些皇上来的准备,但提出,能否让这位任姑娘和一些乐工加上黄姐陪我一起去,今晚我便奏请此事,定要让圣上也能听到此人间佳音。
蔡伯父看了看我身后的蔡琰,丫头立刻躲到了仲道兄身后。不过蔡伯父只笑了笑,既然贤侄已经知道,也不劳老夫再多安排了。若皇上准奏,明日启程按旨前来带走她们就是。
父亲似乎也早知道这事,原来一直只是在瞒着我。这时节,笑着问我要不要带着黄怡去赏灯,我摇摇头。父亲有些奇怪地看看我,摇了摇头,略一思忖,只,且放过此事,子睿跟着我先回家吧,这边先拜谢伯父款待。
出门,父亲未及上马,却把我拖到一边:吾儿真考虑好了?
我笑着头,不消父亲再问,直接答道:我已有银铃郭佩了,无论哪个都是天下尖女子,父亲你还不满意?
我想要孙子,越多越好。
父亲这话可得有些孩子脾气。
大胆,敢这么老子,hún掉了你。走,先去接你母亲和瑾妹妹去。
骂归骂,父亲却笑着了头,看着我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只是靠近我时又给了我屁股一脚。
终于知道我老想踹人的想法哪里来的了。
不过路上父亲语重心长和我多了两句,虽然往常如果听到这种话,我估计肯定当开玩笑,但是父亲这次的口气可是极端认真。
我们家现在人丁稀落,你就得给我好好努力。孙子孙女们多是好事。其实父亲有阵和你母亲合计还打算让你娶皇上的二公主刘莳来者,这样一来,你的地位则可更为稳固。还得告诉你,皇后其实都提过希望这样的,她二公主以前的封号叫平国公主,和子睿有缘,年岁也十六了,到了出嫁的年纪,不若就嫁给子睿,亲上加亲。不过后来,我听你母亲从越国回来后告诉我,我那两个宝贝媳fù为了你,可有些委屈自己啊。这个是福,父亲也是听到这个事情,把这个念头按了下来,怕对不起我那两个仙女似的儿媳fù,也怕以后孙子孙女们在宫闱之中感受亲疏有间。就不去多攀这桩婚事了,不过也不能一口回绝,只能越地瘴疠为害,少儿多夭,又逢战luàn,子睿全力戡luàn之时,此事宜缓,切不可怠慢公主殿下。所以就这样先拖着喽。但是,你子给我记住,我希望你们给我养出几十个和你子睿一般的英雄儿郎来。
你当佩儿和银铃是猪啊,怎么能养这许多?
所以,我倒希望你多纳侧室,趁着身体好,多给你老子造孙子出来。
父亲这话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父亲不以为然,直接,你知道么,孟德的那个丁夫人,带的shì女都被孟德立为侧室了。
啊,那姐姐……
没事,正室肯定是琪儿,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孟德明白。
父亲莫非暗示孩儿,我的儿子女儿,您孙子孙女,以后都是要与他人有些政治上的联姻的。
我和父亲一起叹气,看来这一上我们达成一致:都知道不可避免,却无可奈何。
哎,我的笨儿子,那是少不了的。就比如,为了帮你拖过这桩婚事,我就劝你的老师去攀这门亲,所以,你老师托着司徒帮着合了一下,皇上似乎也同意了,何皇后也觉得还可以,应该就差不多要定了。不定,二公主马上可能就要嫁给你老师的长子。
啊,老师的长子?现在算起来不过,好像才十三四岁这个样子。
十四五了吧?那有什么,如果老子年轻就早在朝内如现在这般,你还一直在我身边的话,你十岁关头,老子就给你娶上五六门媳fù。
老爹,您也太狠了。
那是,不过只能高攀一门,做你的正室。再找些官位比父亲低,背后不同势力背景的,士族豪门,再结上几个。我不是开玩笑,你如果真这样长到现在,我孙子孙女怕十几个了。
哈哈,不过,我老师的大公子,堂堂楚国太子,陪着位公主,恐怕以后真得问为何,为何了?
哈哈,不能这么叫了,他名字已经改了,就是正月里的事情。你老师起名字很有意思,也有些胡闹,哪有这么给孩子起名字的,还被皇上取笑了很久。于是御赐了名和字,皇上甚至自己拟了一封圣旨就丢过荆州去了,我只知道这事,却没有看到圣旨,得问问你老师或者他们荆州的人就知道了。
下面渐渐成为开玩笑的时间,直到母亲在门口笑我们,我们笑成了什么样,就似一个老痴子,一个痴子。
父亲让我去叫我带来的那些人,问问他们谁愿随行,除为我亲卫之人随身的都不可带佩剑,不要穿盔甲,与我们一同去。
哦,子睿,你带上你的弓,皇上好像有些兴趣,想考较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武艺。
才入侧院就听见**与女子聊天,像是问着某个婢女的名字,那女似乎也是个婢女,还不是在外面随便找的一个,我应该感到庆幸。只听二人问话回话,皆不得要领,最终我也不知道**又看上谁了。这事我倒可以帮忙,但是这时候来不及了。进去就唤**,让他带上我的弓,带几个机灵的兄弟,跟着我走,我的徐司徒和我的宋yù东兄弟那里我却需亲自登门了,徐司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便需要整理衣冠,多谢越侯的提携恩典;宋则要大度一些,最近好累,却要如此折腾,他不想去,但是又想去看看。对他我没有什么客气,虚虚的在空中做踢了他一脚状,他笑着闪开便准备一下就去。
事成上路,父亲看了看徐司徒,与之见礼,甚为敬重,还犬儿年少无知,辛劳徐大人辅佐犬儿。要父亲这谦辞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总让我感觉自己受了伤害。这边我的司徒倒是只顾给我话,夸了我一番,让我和父亲都tǐng开心的。
父亲在前面和我着,以后要多敬敬这位司徒。毕竟,他的阅历处事远在我之上,且诸事都能看得开,气量也大,要好好敬重;你手下少年人多,粗人亦众,要好好整治,我这是自然。我觉得父亲这话专门**的,看这子左顾右盼,定又是在看看何处有美女。不过提及**,父亲倒是此子忠心,而且心底良善,就是心神不宁,没定性,上不得台面。宋yù东倒是少年人中颇得父亲欢心的,他还把宋叫过来,谈笑了几句,这孩子比我踏实冷静许多,需替他看好这个儿子,不要让我胡闹。
宋很诚实,他管不住,需得夫人出马。父亲大笑,拍了我两巴掌,其中一巴掌颇狠。
我的那个妹妹有些气鼓鼓的,老爹老是拖着我,不让我陪她话,我自然主动过去,劝慰一番。
路上碰上蔡伯父一家,他领着他的得意门生,还有自己的女儿在门口等着我们。蔡琰身边两个婢女打扮的人却熟悉的很,一个是那个任姓的乐师,一个却是她。
蔡伯父注意到我的眼神,招呼我这个贤侄过去,想带她们去太学看灯,但是今日不同往常,我又不便带怡儿在身边,她们其他打扮可能不便进去,就当作带着来照顾琰儿的。
蔡琰倒不生分,喊了父亲义父,喊我母亲义母,唤我兄长,唤瑾儿姐姐。父亲已经告知了母亲此事。也很开心,从怀中取出一块yù佩替琰儿系上算作见面礼。看来定是以前见过,早就喜欢这个机灵的鬼头,瑾儿也立刻蹿了过去,片刻那边几个姑娘就开始唧唧咯咯笑个不停,只有一个除外,她不时会看这边一眼,再转过头去。
我却悄悄凑到宋身边问道,我们可带了什么平常送人的东西。
夫人让我们带了些合浦的珍珠,都是上品。
这便好。
那边却看到**眼睛看着这边有些直,心道,这兔崽子máo病又来了,问他看中谁了。他却表现出自己坚定的一面,居然称自己有心上人了,只是觉得洛阳女子怎么都这么漂亮。
太学在洛阳城外东南,再往东南就是袁家的新宅。总觉得,袁宗正把房子起在那里有所图,却又有些傻。这番他既容易与学子们亲近,可以随时请一些才高的到府上赏光,如此可增他在太学生中的亲贤之名;但他也该知道自己的儿子平素喜好些什么,结交了些什么人,这让学子们看见了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议论。
皇上今晚驾幸宗正府倒是去太学方便了许多,以后无论谁去太学督视,顺路瞅瞅这位国之“肱股之臣”也方便了甚多。这位置也算选得好了。
我们进太学没有什么困难,料现时天下无人敢拦我们。门口附近就是蔡伯父校定诸经谬误,亲自手书,拓印石上,是为太学之典的石碑。世称“熹平石经”,我以前来从未注意看过,这次倒仔细看了看,蔡伯父的手书真是相当得好,一手隶书,刚润而有力,绝无拖泥带水,真是禁不住夸赞几句,仲道兄也不无自豪,也赞了几句。进去之时,皇上还没有到,就一群博士还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携夫人在里面闲逛,作看灯状。
我实在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欣赏天赋,从不觉得这些木杆竹篾做架,绢帛做面的huāhuā绿绿的灯有什么太好看的。只觉得这些劳命伤财的东西,我是决计不会命人去做的。当年在襄阳过上元的时候,银铃从不敢带我去看地方上的灯会,人太多太luàn,怕我有危险,现在想起来,该是我岳父的担心。她会用用写过字的蔡侯纸包扎起竹篾灯,那倒是很有意思的。上面零散成文,常有警句箴言,在随风飘转之间,自有一番风骨。灯会挂在檐下,她会拉着我一起坐在廊下,看着灯,看着月亮,看着星星,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直到我睡着。
进去后父亲和母亲便让我们随便看看,虽然母亲要我跟着,但是父亲与母亲耳语几句,母亲看了看我,笑了笑,牵着父亲的手,便随由我去了。父亲甚而还叫走了蔡伯父和我的司徒,道,这日无风,正宜赏月赏灯,就让这些年轻人自己去玩去吧。
这场面上对我而言有些尴尬,怕父亲还不知道我与黄怡曾过话,蔡大人则即便知道,也不知道我和她过什么。他们不以为意,我却麻烦得紧。我只能,你们都四处去看看灯吧,太学里地方大,一起去可免mí路。
哥哥,你不随我们来么?我的瑾妹妹似乎比较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得找个地方练练箭,马上圣上要考较我们。
随手接过**递上来的弓,就势拉了拉,还算没荒废了,拉至全弓,臂膀上都没有抖的,力量够足。
哥哥的弓这么大啊?这上面两段红绸带是什么?
果然,一路没有用,直到这里才第一次拿它。我开始都没有注意,忆起老四弓上的相似物事,想来便应该是我的两位夫人效仿弟妹的,一人绑了一根。
弓身长shè得远,这绸子是你嫂子们帮哥哥绑的,不是为了过年么。
嫂子对哥哥真好。连弓都要绑个吉利,我还没有见到过其他人有过这样的一份心。
她看了看我的弓,和众女一起随着仲道兄与我一揖而暂别。
他们走后,我倒仔细看了看我弓上的两根红绸结,两根彼此还缠在一起,结于一处。看来必是考量了许久,不免叹口气,辛苦你们了。
未想旁边人也叹了一口。
我想我夫人而叹,你却为何?
我也想着侯爷夫人,所以叹气。
**,这话,你得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啊,你想两位越侯夫人干吗?
呃,这话该死,宋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越侯,我其实是想着如果以后我的夫人�
��如果能如越侯夫人般,也能在我出门前,想着替我的叉子上替我绑一个,我可要开心死了。
你喜欢上我父亲府上的哪个婢女了?今晚回去你马上指出来,我替你要了。就一个叫秋鸾的不行,我想替你宋大哥留的,只要是其他的,我帮你做主,回越国就帮你办喜事。
那太好了,多谢越侯了,**给你磕头了。
起来起来吧,你既然跟着我,帮我做事,为我分忧,我总得为你们也考虑考虑。而且从你们来我们见面那个时候起,我就当自己是你们长兄的,我不把你们照看好了,我是怎么当哥哥的。
子睿兄,你不是拿我开心吧……您怎么想起这事来的?
你别管了,保管漂亮,相信你大哥的。咱别谈这事情了,马上皇上来,我可不想丢脸,**!箭呢?我练练心里有一个底。还好今天一风没有,正利shè箭。
这边接过箭囊,却发现箭的尾翎都极整齐,问道这怎么回事,往常从未见过如此。**,弟以前是猎人,修剪尾翎,磨快箭头这些都是安身立命之本,自然常做。我取出一支,果然箭头寒光bī人。
**手艺不错,我笑道。当下张弓搭箭,却不知道shè什么比较好,也不知道皇上的出题。张了半天,四下张望,一时之间,无的可放矢,只好慢慢放下弓。
子睿大哥真神力,弟尝试拉过几次,从未全满。但就拉开三成shè百步已不成问题。大哥全弓,张这么久,全无疲累,弟真是敬佩得很。
这马屁拍得够好,我心甚喜。主要这应该还是真心的,看他一脸敬仰,更是令人欢喜。看来谁都喜欢听好话,智亦不能免俗。
四下找了找,这里到处都是太学生读书的地方。正逢上元节,屋子里也都着灯,其内种种陈设,一应所用,自然透着一股儒雅的气息,我都不自觉把弓藏在身后,深怕唐突学问之地。有时不免一种感慨,如果我年少时在太学,怕早被这里的博士赶出去了。宋觉得这里的灯很有意思,我看了也是,与普通油灯比,它的油盏大得许多,肚腹也深,能盛更多油。这太学上下都是皇上拨的款子修建的,看来做这些个事情的人也算用心了。环顾一遍,约mō一刻有余,还是找不到一个适宜所在。虽然此刻并无什么学生,但也实在不适宜把这里学社nòng得到处窟窿眼。看着这处,觉得不好,看看那处,也不适宜。
忽然看到旁边有一个土包,依稀记得从这翻过去就是太学里shè箭的靶场,这里是保护观shè台堆的屏障。便要登上翻过这个土包,直接到箭场去shè岂不正好,心道自己糊涂,怎么忘了六艺之中是有shè的。
忽然蔡琰的声音响了起来,子睿大哥,出事了!
注1:语出《庄子-外篇-天运》,不过在文中表达意思和庄子原来的意思有很大差别,去看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