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湛浩言拿着梦回石对着绿花花叹息,“为啥别人都可以想起来,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绿宁不说话,他反而不像最初那样,急躁着想恢复记忆或回到冥界了。这两天他天天窝在温室里晒着暖洋洋的光,周围被从冥界带过来的花花草草有许多,个个都在温室里面开得艳丽,散发着浓郁的灵气,这些灵气充斥着整个温室,以至于温室中都开始洋溢着和冥界一样的白雾,朦朦胧胧的。
绿宁也悠闲地绽放着,把自己的花瓣一片片舒展开,这似乎令他很舒服。他懒洋洋的,一般情况下很少说话,也不动弹,维持着小绿花的样子孤零零地窝在花盆里,只有贺千珏会经常进来看他。
“你会不会无聊?”贺千珏蹲在花盆前,凑近了脸近距离观察他,“一直待在花盆里……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
绿宁依旧懒洋洋地说道:“不会啊,我已经习惯了。”
“你只是习惯了安静、沉默、一动不动。”贺千珏盯着花说道。
绿宁摇摆着自己的花脑袋道:“当然,我现在是植物,植物不就是这样的吗?”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贺千珏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痛,他无法用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那种心痛的感觉,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人钉上了一个钉子,那钉子陷入了血肉当中,随着心脏的每次跳动而跳动,伤口流淌出更多的血液,痛的让贺千珏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绿宁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贺千珏的疼痛,他忽然把自己的花朵往前挪,让自己的花瓣蹭到了贺千珏的下巴,绿宁道:“我觉得挺好的,无忧无虑,也不用思考。就是有些寂寞……但我现在来到了你们这里,我觉得这间温室很不错,我可以一直留在这儿吗?”
“当然,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贺千珏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根茎,轻柔说道,“但你之前不是说你要等一个人吗?你还会等他吗?”
绿宁说:“我已经不用等了。”
“为什么?”贺千珏莫名有些着急起来,询问花花道,“你要放弃了吗?”
“我不知道……”绿宁晃着自己的花瓣,贴到了贺千珏的脸上,尽显依赖,他道:“我只是有种直觉,我觉得自己不需要再等待。”
……
贺千珏抱着怀里的幼鹿缩在洞穴的最深处,他们躺在干燥柔软的干草堆上睡觉。
旁边是贺千珏的父亲贺九明,也在贺千珏的身边用一只胳膊抱着千珏,并且侧身躺着,背对出口为他挡住呼啸而来的寒风。
其余的人也纷纷寻找了一个干净合适的位置合衣而眠,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只留下两个知府的衙役围着火堆在守夜。
外面的风雪太大,今夜注定没有办法下山,众人只能选择在这个随时可能会有野兽出没的洞穴里勉强过夜,这样的夜晚注定是磨人的,寒冷和恐惧始终无时无刻环绕在众人的周围。
他们用草堆和石头把洞穴口给封起来,以免有更多的风雪吹进来。但尽管如此,外面的风雪还是太大了,风声呼啸,雪花凌冽,透过石头缝隙一个劲地往山洞里吹,冻得人都能够变成冰雕似的。
除了少数几个心大的,有些人即使躺着也无法入眠,翻来覆去躺了半天,最后干脆爬起身来,哆嗦着围在了洞穴火堆边上,彼此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聊着天。
只有贺千珏抱着他的幼鹿睡得特别熟,睡梦中他还会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怀里幼鹿的脑袋,嘴巴糊里糊涂地发出呓语:“绿……绿宁……”
幼鹿也在千珏怀里翻了个身,用舌头舔了舔贺千珏的下巴,只是舔过之后,绿宁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视线,绿宁情不自禁地抬起小脑袋,往贺千珏身边看过去,发现躺在贺千珏身边的贺九明,正用胳膊支起上半身,并且低着头注视着绿宁。
作为贺千珏的父亲,贺九明算是一位精明优秀的男人,继承了贺家祖业的他也算是事业有成,如果没有这次的战火,如果没有这一连串的灾难,他们贺家是万万不可能潦倒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只是贺九明算不上什么合格的父亲或丈夫,常年因为工作奔波在外,贺九明根本顾不上留守家中的妻子,贺九明的第一任妻子在怀上千珏以后,贺九明只回家看过她两回,后来他妻子临盆,他也没能赶回去。
贺九明的妻子为此一直郁结于心,生产后落了病根,躺在床上一病不起,贺千珏年仅两岁时,她就走了。
或许也是因为心有愧疚,后来贺九明鳏寡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娶亲,直到贺千珏长大至七岁左右的样子,一直被亲朋好友絮叨个不停,贺九明才在商界友人的推荐下,迎娶了一位富家小姐,只是这富家小姐年纪太小了,才十六岁,脾气也不算特别好,洞房那一天一直对着贺九明摆脸色。
贺九明娶亲也只是做做样子,压根一下都没碰过她,就当自己屋子里养了一个闲人,平常相敬如宾不相睹。这富家小姐倒也安分,一点都不闹腾,除了偶尔出门逛逛街各种买买买以外,没给他惹过任何麻烦。
只是这一次贺家垮台,贺九明也不想拖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富家小姐一块遭罪,不久前便给了她一份休书,退还给她带来的嫁妆,补偿了一些体恤金,把她打发回娘家去了。
至此,贺九明真正算得上是一无所有了,没有家业、没有财产,没有妻子,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全都离散,只剩下唯一的儿子。
也只有在这一刻,贺九明才终于担起了作为父亲的责任吧。
意识到自己已为人父,贺九明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衣,把自己和儿子一起盖住,连带着将儿子怀里抱着的幼鹿也给盖住了。贺千珏似乎迷迷糊糊中也觉得父亲的怀抱很温暖,下意识地往贺九明怀里蹭,手里还是死死的抱着他最喜欢的绿宁。
贺九明有些温柔的摸了摸儿子的发际,又瞅了一眼儿子怀里那只幼鹿。
其实他刚刚第一眼看见这只幼鹿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鹿的眼睛竟然是红色的。尤其是在洞穴内火光的照耀下,那股血红的颜色愈发明显,跟浓稠的血液一样,看得十分渗人恐怖,让贺九明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鹿的眼睛不可能是这种颜色。贺九明自然相当清楚这一点,他也算是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的商人,一路上遇见的种种奇闻异事、珍财异宝,有些他耳熟能详,有些他甚至可以亲眼见证。且贺九明心里清楚,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妖怪存在的。
如果是妖怪,那就非常糟糕了。
贺九明盯着儿子怀里的幼鹿,心里不由生出种种警惕,这种警惕让他无法安心入眠,忍不住一直盯着这只幼鹿看了半天,幼鹿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抬着脑袋和贺九明对视。
一人一鹿就这样对视着、对峙着。
直到贺九明怀里的儿子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又迷迷糊糊咕哝了两句,还莫名其妙地在怀里小小鹿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被亲了一口的绿宁便无视了贺九明盯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又去舔贺千珏的下巴,可能是被舔得痒了,贺千珏嘿嘿的小声笑,然后笑醒了。醒了的贺千珏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对怀里的小小鹿道:“绿宁,好冷啊。”
洞穴里确实很冷,点了火也很冷,那边围着火堆秉烛夜谈的几个人不断往火堆里舔柴火,但是柴火并不多,很快就被烧得差不多了,没有了柴火,火焰变得有些渺小,洞穴里就更冷了。
幸运的是,到了后半夜,外面的风雪停了。
只要风雪一停,没了那冷风呼啸的吹,寒冷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明显,洞穴内的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把最后的柴火往火堆里一扔,一直守在火堆旁边的知府站起身来,走到了贺九明的身边,轻轻喊了贺九明一声,说道:“贺先生,我们动身吧!”
贺九明把衣服盖在儿子身上,也爬起身来对知府道:“现在?”
“现在是寅时。”知府对贺九明道,“天快亮了,趁着风雪也正好停了,我们赶紧下山,青竹山并不高,下山很容易。”
“而且,这洞穴虽说可以让我们避风遮雪,但毕竟是某种野兽的巢穴,哪怕现在我们还没见到那野兽的影子,但指不定它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真要回来的话,我们才叫真的糟糕了。”
贺九明一想也觉得在理,便点了点头起身,开始联合大伙儿一起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穿好衣服戴好蓑衣,贺九明一把将草堆上躺着的儿子抱起来,对贺千珏道:“千珏,爹爹背着你走好不好?”
积雪太厚了,就贺千珏这么个小身板,估计踩进去就出不来了。
贺千珏爬上自己父亲的背脊,怀里抱着他的小小鹿,一群人准备妥当,点起了火把,推开了堵住洞穴的石块和干草,踩上了厚厚的积雪,一个接着一个迎头走进了雪地之中。
下山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伙人运气不怎么好,刚刚走出洞穴不久,他们就隐约听见了附近传来狼嚎的声音。
“什么声音?”这声音让众人感到惊悚,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询问了一句。
而走在前沿的知府大人仰着脑袋仔细听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行动快一点,附近有狼群!”
知府大人这么一说,一群人顿时都紧张了起来,不由得想要加快下山的步伐,然而积雪太深了,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的陷入雪花之中,跨出第二步时就要费劲把自己的腿从积雪中拔/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难,而且他们有些人上山来得匆忙,身上都只是披着一件蓑衣,没有穿雪鞋,走起路来更是难上加难。
和他们这群行动艰难的人类相比,狼群就轻松太多了,它们体型比较小,体重也没多少,就算陷入了积雪中也可以迅速刨雪爬出来,它们甚至可以在雪地里尽情地奔跑而无需在意太多,它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一群人甚至可以听见附近杂草堆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群狼的低吼。
那声音近在咫尺。
贺九明等人顿时紧张了起来,朝着山下不远处漠河城所在的方向,拼命往前奔跑着!
然而贺九明背上还背着千珏,跑得有点慢,渐渐地就被落在了最后,旁边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役还算好心,伸手拖着他一起往前,但是当身后渐渐地出现狼群的身影时,一群人慌了神,便顾不上贺九明了,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前飞奔,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贺千珏趴在父亲的背上,听着附近传来的阵阵狼嚎,心里也恐惧起来。和遇见绿宁变身的那只大灰狼不同,这群狼明显是带着敌意而来的,嚎叫声里充斥着警告和兴奋,让八岁的贺千珏吓得浑身僵硬,缩在爹爹的背上不敢动,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幼鹿,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喊“爹爹”。
绿宁倒是冷静的很,它在贺千珏怀里扬起脑袋,往后看,可以看到背后林子里隐约出没的狼群。
这片山林的确有狼群,不过很少见,偶尔上山砍柴的柴夫会遇见一两只,但一般只要不去招惹狼,狼也不会随便过来招惹人类,袭击人类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一伙人上山时也没有想到会被狼群袭击,他们本来更怕的是林子里的熊。
不过,绿宁之前变身的那条巨大灰狼,就是从这群狼里一位狼王身上复制而获得的。
自从能够复制狼王的身躯以后,绿宁经常变身成狼王,顶着狼王的形象,在林子里捕捉一些小动物来充饥。因为绿宁私自在它领地里捕食的行为,引起了那条真正狼王的不满,所以那狼王经常领着它的小弟们,过来找绿宁的麻烦,虽然绿宁每次都能巧妙的甩掉它们。
但这次不行了,因为绿宁不再是孤身一人,如果只有绿宁一个,甩开狼群是分分钟的事情。然而他的身边有贺千珏和他爹,以及一大帮子人类。
这个冬季太冷了,雪下得太大,甚至引起了山间不少动物开始迁徙和冬眠,纷纷离开了青竹山。这致使狼群找不到东西吃,饿得要发疯,它们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闻到了贺九明一伙人的味道,在风雪停止以后,它们确实是有可能来袭击人类的。
“快跑!快点跑!狼群追上来了!”情况十分危急,知府大人贵为官宦,虽然官品不高,但早年似乎也受过一些军事训练,生的体格健壮,跑起路来比旁边那些衙役们都还要快,他在雪地里几乎堪称连滚带爬,但却遥遥领先跑在最前沿。
而贺九明已经落到后面的后面,作为商人的他尽管五湖四海都去过,但体质真不算特别好,比起这些受过训练的兵官来说差太远了。旁边的衙役也顾不上伸手支援他一把,以至于他和前面一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贺九明发现自己跟不上大队伍,心里也慌乱,但是背上的儿子似乎比他更慌乱,抱着父亲的脖颈瑟瑟发抖,又喊了一声爹爹。
贺九明听见儿子那满是恐惧的声音,深知自己不能放弃,他儿子还那么小,他说过要保护千珏一辈子的!所以他发出声音试图引起前面几个人的注意,他说:“等一下!帮帮我!”
但跑在前面的兵官没有一个停下来理会他的,这群人听见背后的狼嚎声反而速度更快了,背影在黑暗中离贺九明越来越远!
贺九明这回真的有些恐惧起来,他能够听到背后狼群的声音,离他那么近!它们的爪子踩在雪地里放肆奔跑着的声音,就像是在贺九明耳边上发出来的!贺九明那一刻很清醒地知道,如果被这群狼追上了,他和他背上的千珏会在那一瞬间被狼群淹没,被它们活活撕咬成碎片!
“求求你们!至少把我儿子带走!”贺九明近乎绝望,背着儿子一边跑,一边对着前面那群人高喊,但没有得到回应,前面那群人已经跑远了。贺九明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煞白,他声音在雪地里响彻,却被后面狼群的嚎叫声给淹没了。
天空中又渐渐地开始飘起了雪花。
雪地里积雪太厚,加上夜晚光线不足,贺九明手里没有拿火把。当前面那群人越走越远时,贺九明渐渐有些看不清黑暗中的事物了,也就没有注意脚下,他可能被什么腐烂的树根给绊倒了,直接扑到在了雪地上,他背上的贺千珏也被甩了出去,抱着幼鹿在雪地里滚了两个圈。
贺九明很快爬起身来,满地找儿子,等他找到千珏再次把他抱入怀中时,身后的狼群已经围了上来,这群狼基本上都是灰黑色的狼,它们从喉咙里发出那种野兽的低嚎,并且对贺九明露出白森森的利齿。它们见贺九明落单,就自发地将贺九明包围起来,它们是极为狡猾而残忍的一种生物,一只狼或许好对付,一群……那是即使经验老道的丛林猎人都要惧怕的存在。
“爹爹……”贺千珏害怕得浑身发抖,只能趴在贺九明的怀里不停喊爹爹。
贺九明也恐惧,抱着儿子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完了,他会在这里和他儿子一起被生吞活剥。
可是他儿子才这么点大。
贺九明伸手捧住千珏的小脑袋,低头对儿子温柔道:“千珏别怕,不会有事,爹爹会保护你。”
这是他说过最可笑的谎言了。
狼群们将贺九明和他儿子围住,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随时随地都可能上前来撕咬贺九明,但就在这时,千珏怀里紧紧抱着的幼鹿挣扎了起来。
“绿宁?”贺千珏感觉到怀中幼鹿的挣扎,担忧地喊了一声,但是幼鹿很快从他怀里窜了出来,然后绿宁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在一片黑暗的雪地里,悄无声息地变回了狼王的形象。
这一幕就直接发生在贺九明与贺千珏的面前。
贺千珏比较单纯,他想起绿宁是会七十二变的,很厉害,所以立刻兴奋起来,他想绿宁说不定可以帮他和爹爹赶跑这群可怕的狼。
但贺九明现在更加确认儿子怀里抱着的那只幼鹿是个妖怪无疑!
而绿宁想不了那么多,他横在贺九明和贺千珏面前,和眼前的一群狼对峙。
狼群突然分散开来,紧接着,狼群中慢慢走出了一条和绿宁现在的狼形态一般无二的巨狼,灰色皮毛的巨狼,除了眼睛和绿宁有区别以外,其他完全一致。这就是狼群当中的狼王,也是绿宁偷偷复制了形象的狼王。
两条一模一样的狼王彼此面对面对峙,似乎让周围的狼群们都有些懵了,它们分辨不出哪一条才是自己的王,因为味道气息什么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绿宁的模仿复制是完美的,这个世间的最完美。
但分辨不出来也无妨,因为狼群里有一条至高无上的规则。挑战狼王并且战胜它的狼,就是新的狼王,所以这两条狼王,此时此刻只需要堂堂正正地打一架,谁赢了,谁就有统帅狼群的能力。
这也是绿宁的目的。他以前遇到这群狼都是避开的,不想和它们正面交锋,也是因为他不想和这条真正的狼王打架。但现在无处可躲了,背后还有贺千珏还有他爹,两个脆弱无比的人类,需要绿宁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