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琼尘崖。
“看这架势,恐怕又要打雷了。”横背着一柄长剑的小道童盘坐在一棵迎客松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金顶。
背着紫匣的白衣道人御风而行,将周身的云朵尽数卷成了烟雾。而他便在这茫茫仙雾中打开了紫匣,对准了苍穹。
数道雷光划破了天空,照亮了整座七十二青峰。
涧水中的鱼儿开始不安游动起来,如若天灾将至。
遍布山中的走兽飞禽,也急忙逃回了自己的巢穴。
可这漫天雷鸣天地变色的景色,换来的,也只不过是白衣道人眉宇间渐深渐浓的愁意。他就这么带着绵远悠长的忧愁,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几道雷光。”一名老道落于崖边,问那树上的道童。
“原地踏步,不多不少,五道。”道童一手张开五指,另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必近日被这雷鸣所扰,没能睡上一个踏实觉。
“御剑术的六爻之境,果真难如登天啊。”老道幽幽说道。
这小道童与老道,自然是莫皓宸与清胤。而那在云间练剑的白衣道人,便是已入仙境的慕容皓月。他带着苏楠笙回到山中后,便每日都登顶练剑。
从那一日起,武当山,就从未有过放晴之时了。
“无穷无尽无止的御剑之境,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达到的。”莫皓宸从树上跳了下来,“历来成仙者,心怀皆作清风,对这御剑之术,便不会再有过多的执着了。”
“可你的师兄,却有着他的执着啊。”清胤摇了摇头。
清月殿中。
苏楠笙已勉强能下床走动。此时的她正执着烛火,在这如盈月满堂的殿内行走着,去感受这清月殿主人的过往平生。
也是她深表遗憾,没能与之共行的过去。
她正抬手想要去触摸一柄挂在墙上的娟秀长剑,却被另一只手给稳稳扶住了手腕。
“此剑有锋,还是莫要再碰了。”来人声音温和好听。
“阿月,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苏楠笙既意外又欣喜。
“今日山中事少,便回来的早了。”慕容皓月犹豫再三,还是扯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如此便好。”苏楠笙点了点头,也很有默契地接了下去。
可在他身上那磅礴的剑势,那抑制不住的杀心,又如何能为他圆谎?
慕容皓月也是有些心虚,撤开了手,转身背对着她,“在此处住的,可还习惯?”
苏楠笙笑了笑,“与那秦淮雅景很是相似。”
慕容皓月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朝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苏楠笙叫住了他。
“忽然想起,还有事未了。”慕容皓月没有回头。
“说起来,那个苏姐姐的伤,怎么样了?”莫皓宸忽然问道。
清胤叹道:“在她身上的,又岂止是伤呢。”
莫皓宸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两年多前曾随师父去过金陵城。嫂子当时,确实是为慕容师兄挡下过一场天雷浩劫。按理说,她本该是活不了了。可这次不知怎的,又出现在了洛阳。想来是用了什么诡道秘法,吊住了她的命。”
清胤缓缓说了一个名字,“谢问生。”
“是那日出现在天机楼的那个老头?”莫皓宸惑道。
天机楼。
谢问生放下书卷,叹了口气。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回楼以后,他到底重复了几遍这个萧索的动作。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活了这么多年,生平还是第一次有如此不安的时候。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生人不医。人的生老病死,本就是无法逆转的结局。
让死者复生,自然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便是忘却前尘的记忆。
只会留下藕断丝连缠绵不断的纠葛。
世人皆知他能生死人肉白骨。可只有他会记得,那些人被他救活后空洞而又茫然的眼神,以及那些来求医的人欣喜若狂的千恩万谢。可是到了最后,复生者什么也不会记得,求医者的眼神也会一点点黯淡下去。若要寻回记忆,只有暮陵通生这一条路可走。
可已死之人重回人间,又能够留多久呢?
唤回记忆,就代表着,这个人的寿命,将要再走到尽头了。
“你求我找回她的记忆,究竟为了什么?”谢问生摘下眼罩,看向了铺满整张桌子的地图,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北城——
“公子,前方便是雨城了。那里经年落雨不断,水流急得很,我的船不便行驶,你只能自己过去了。”
“不妨的。多谢了。”
渡口,紫衣道士拜别了船家,转头打量着这座脆弱的小城。
正如其名,这座城,一年到头都在下雨。古旧的城墙上长满了青苔,城上没有城匾,更没有像是洛阳城那般阔气的大门。
仿佛那如轻纱般的细雨倾洒而下,便是一道城门了。
“果真美丽啊。”他笑着收起了拂尘,撑起纸伞踏入了雨中。
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这座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在他踏入以后,就不断有人向他乞讨。在街边是无人收殓的尸骨。地上由雨滋生出的菌菇,更是诱人的毒药,那些被饿瘦得皮包骨的人们择此充饥,可刚咽下没多久,便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是异乡人吗?”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紫衣道士点头,“是。”
“随我来。”长者拄着拐杖远去。
紫衣道士应他之邀,紧随他来到了一间屋子里。
桌上摆着几个馒头。
“这是?”紫衣道士问道。
“城中屯粮不多了,还请道长不要嫌弃。”长者在角落里的一具棺材上坐了下来。显然是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的。
紫衣道士一愣,“怎会如此?”
“都怪这雨啊,把庄稼都淹了。”长者抬手抹了抹眼泪。
紫衣道士从桌上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发现已经馊了。
雨城,不论是名字,还是景致,似乎都是一座脆弱到惹人怜惜的小城。
可城中的人命,怎么也如此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