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孟婆的话,我非但不会让你踏入一步,还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任韶华淡淡道。
净尘尼姑顿时止步,“贫尼明白。”
“但你还是一离的姐姐。”任韶华轻轻推开了房门,“一离,你看谁来了。”
里边却没有任何回应。二人走进去一看,却发现柳一离怀抱着清惑琴,已沉沉睡去。任韶华微微一笑,“折腾一夜,总算睡了。”
净尘看了柳一离一眼后,就后撤一步,出了门槛。
“你这是?”任韶华转头望向她。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既已见相,那便是相见了。”净尘低声吟了声佛号,“已入睡便无需叨扰了。倒不如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沉眠。”
任韶华微微皱眉,“来之不易?”
净尘转过身,捻着佛珠来到了长廊之上。
任韶华拉上房门,走到她的身边,一袭白衣被月光照耀得雪白,“你话里似乎颇有深意。”
净尘收起佛珠,重新从怀中拿出了那栩栩如生的老妪面具,无比谦卑地说道:“抱歉,还是希望你能暂时接受我孟婆的身份。”
任韶华挑了挑眉,“既然你是孟婆,就请你将一些渺不可寻的旧事告知于我。”
“你是说阴差一事吧。”净尘端详老妪面具许久,可终究还是没有戴上,“说起他,倒是与你渊源不浅啊。”
“渊源?”任韶华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此之前,你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净尘微微侧首,看向了他。
“也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何来渊源一说?”任韶华淡淡地笑了一下,“更何况,他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不值得我去记得。”
净尘沉声道:“倘若我说,你与他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那年的中秋月夜呢?”
任韶华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不知不觉间线流露出了些许杀意。哪怕已过去多年,哪怕他现在已重新见到未婚妻,回到了风华门,可在湖上饮尽七年风雨的日子,却在一次次提醒他,让他不要忘记那个月夜。
因为,这一切的缘由,便是那个月夜。
“当时,他在那些人群之中?”任韶华将杀意克扣起来,冷冷看向了净尘。
“我当时绝无此意。一离是我妹妹,我当然希望她能与心上人永结同好。”净尘一眼便看出了任韶华眼中所夹带的询问之意,“当年的中秋诗会,甚至都是我一手操办的。”
“那你怎会知道,他就在其中?”
“当时我已创起奈何桥,已邀请奈何桥中人乔装改扮混入君山,为我妹妹共贺同心之礼。可是,却唯独少了阴差。”净尘皱紧了眉头,“以及庄内一个爱慕一离妹妹的弟子。我本想那个弟子身上入手搜寻真相,可随着他在两年前祭剑大会上死去,一切线索也就跟着断了。”
任韶华望向天空的明月,语调也不自觉随着这明月而清冷下来,“你是孟婆,又是柳月山庄大小姐,若庄内真有人能觅得奈何桥的踪迹,并且能够联系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若要联系到奈何桥,须先经手我。”净尘摇了摇头,“然而我对此事并不知情。更何况,他当时加入奈何桥,才不过数日。”
“不过数日?”任韶华微微眯起眼睛。
“在此之前,阴差将江南的一个大世家给灭门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所幸被我救下。”净尘苦笑:“若不是靠此情谊,恐怕我们三人,今晚都走不了了。”
“孤舟舫也曾查过这件事,查到最后也只是知道他将一个世家给灭门了。”任韶华变得严肃起来,“可我们并未查出那个世家是什么。”
“说到这个,便又是一段纠葛了。”净尘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世家。”
“是江陵,音府。”
“你说什么?”任韶华瞳孔一缩,语气颤抖。
“正是由梁阳宫廷头牌乐师与女国手所建的府邸。”净尘顿了顿后说道:“而这两人,也是你孤舟舫中那五音姐妹的父母。”
任韶华当下就想跑出客栈,追上鸣锣阴差为五音姐妹复仇,却因柳一离暂还在睡梦之中,暂时无法脱身,一气之下只得将面前由纸扎成的护栏拍得粉碎。
“千万不要让仇恨占据你的心。”净尘沉声说道:“仇恨过后,便是绝望,便是痛苦。若是如此,你就着了阴差的道。那个头牌乐师也算得上是大内高手,却因女国手难产死去,仇恨入心以致疯魔,才被阴差折磨至死。”
任韶华沉吸一口气,“明白了。”
“同时,你还要思考,为什么刚入奈何桥不足数日的阴差却能与柳月弟子达成共识。他们中间是否会有个牵线的人,而这牵线之人,是不是想要杀你。我说的这一切,不仅是在帮你,更是为了一离能够平安。她也算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了。”净尘淡淡道。
“你应该还有另一个牵挂。”任韶华幽幽道。
净尘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个老妪面具,递到了任韶华手里。
任韶华看向了老妪面具,“你这是?”
“贫尼该离去了。”净尘又重新拿出了佛珠,低声念了声佛号,“这面具,就交给她吧。”
“孟婆面具曾伴你左右,你舍得?”任韶华当然清楚这个面具对她而言的重要性,不由问道。
“公子于临安城徽雨楼上,曾为一离姑娘与满城闺怨诀别。那么贫尼为何不能与过去想要叱咤江湖的心道别?四大皆空,唯有放下,方可破心中执迷。”净尘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如今看来,柳藏锋收养一离,就是觊觎她那血瞳之术。而你在这十几年来却在处处袒护着她,我在此替她谢过了。”任韶华垂首道。
夜风吹来,吹起了净尘那空荡荡的左袖。
她微微一笑,似是欣然接受这份道谢,随后转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三个时辰后。
柳一离从梦中醒来,朦胧间看到了床头挂着的老妪面具。
“这是?”她总觉得这个面具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人托我将此物交给你。”窗旁的任韶华抬头,望着南方。
那里有他的公子之时。
亦有孤舟舫与奈何桥彼此制衡的往事。
“谁?”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