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易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女人, 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抓成了一个发髻, 上面点缀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发卡。
江容易与母亲长得有一些相像, 只是江容易的五官更有进攻性, 而母亲的眉目间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将美艳的容貌略微软化了一些, 显得有些温婉。
江容易怔怔地看着母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您、您怎么在这里?”
母亲面对着江容易这样的反应,微微一笑,说:“容易,是不是睡傻了?我不在家里, 还能在哪里?”
江容易望了一圈周围, 这是他的家, 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 有些陈旧, 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是啊……”江容易有些恍惚,“这是我家。”
他忘了之前经历了什么事情,只记得他刚刚睡得太沉了, 被母亲叫了起来。
“容易,你是不是饿了?”母亲只将江容易的神情恍惚归结到了“饿了”上面, “我们出去吃午饭吧。”
江容易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呆呆的,母亲说什么, 他就做什么。听到了母亲的提议,他连连点头,说:“好、好的。”
江容易掀开被子下了床,跟着母亲走到了门口,他低头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一双鞋子,有些手足无措。
“这该怎么穿?”江容易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不是他应该穿的鞋子。
“容易。”母亲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教导道,“你不能因为我不给你买最新款的球鞋,就这样胡闹。”
江容易不解:“球鞋?”那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反应,让母亲越发觉得他是小孩子胡闹,她说:“都什么时候了,快点穿上鞋子,和我出去吃饭了。”
母亲决定不再惯着这小孩,穿上鞋子就自顾自地走了下去,她穿了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在与楼梯的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容易这才反应过来,草草地套上了鞋子,追上了母亲。
母亲已经走出了楼梯口,到了大街上,江容易远远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心中突然一阵恐慌,他大声喊道:“妈!”
母亲没有理会他,直径走向了马路对面。
江容易有些焦急,连忙跟了上去,在他的脚踏上柏油马路的那一刻,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是不是等下就会有一辆飞驰的汽车将他撞飞?
江容易莫名地产生了这个想法,他停下了脚步,朝着左右看了一眼,马路上空荡荡的,不仅没有车,连人的影子都没有。
他这才放下了心,慢慢地走到了马路对面。
“怎么了?”此时母亲走了回来,她的手上拿了一个冰淇淋,“天气热,吃个冰淇淋凉快一下。”
江容易接过那一个小小的圆筒,上面有着一堆浅蓝色的物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新出的什么海盐冰淇淋。”母亲推了推江容易的手,让他将冰淇淋送入口中,“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吗?”
江容易尝试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冰凉凉的,甜中又带着点咸。
好吃,只是这个颜色有些奇怪,怎么是蓝色的?
江容易的动作突然停止,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甜筒,连上面的冰淇淋化开,滴落到手上也没有察觉。
蓝色……随着太阳穴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江容易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但江容易却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他努力地回想,口中喃喃道:“周……”
“容易,你在念叨什么呢?”母亲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意识,“我怎么打不开这个盒子,容易你帮我开开。”
母亲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个小巧的盒子,通体漆黑,上面没有任何锁芯,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可母亲却说要他帮忙。
江容易两三口吃掉了手中的冰淇淋,没有接过那个盒子,而是认真地看着母亲的面容,像是想要深深地记住这张脸。
“我可以抱下您吗?”江容易问。
母亲说:“当然可以。”
江容易伸手抱住了母亲,耳边传来了她温柔的声音,“哎,你这孩子,行了,快帮我把盒子打开。”
江容易抱着母亲瘦弱柔软的身体,闻着她身上令人怀念的熟悉气息,不过片刻后就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他这么说,“我要走了。”
母亲面露惊愕之色,急急问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妈妈了吗?”
“不……”江容易摇了摇头,“不是的,这里不是真实存在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一一褪去,红绿灯、广告牌、玻璃橱窗等等东西都仿佛被人用橡皮擦擦去,最终只剩下面对面站立着的两个人。
母亲还带着温婉的笑意,她轻轻地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江容易没有回应。
母亲继续说:“只有妈妈是爱你的,你不要抛下妈妈,好不好?”
虚无的场景中萦绕着无数光点,然后拼凑起了全新的场景。
一个浑身是血的江容易躺在了柏油马路中央,猩红鲜血背后的面容有些稚嫩,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母亲抱着江容易的身体,泣不成声.
这是江容易生前的画面。
那个母亲脸上的表情是伤心欲绝,恨不得以身代之。
“你看……”面前的母亲收回了目光,对着江容易说,“妈妈这么伤心,你就这么狠心,留下妈妈一个人吗?”
江容易的眼中毫无波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母亲,只说出了一个字:“不。”
如果是在这个世界以前,江容易遇上这样的选择,一定是想也不想地就留下来,因为他除了母亲没有其他可以留念的,就算是幻境也甘之如饴。可是现在不同,幻境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想到周思危,江容易嘴角不自觉地软化了下来,随后他深深看了一眼母亲,不再留恋于这个幻境,转身离去。
身边的场景在倒退,后面传来了母亲焦急的呼唤。
“容易!”
“容易,你回头看看妈妈!”
无论身后是什么动静,江容易的步伐平稳,未有一丝迟疑,在即将离开这个幻境的时候,脚步才微微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他轻叹了一声,对着这个虚假的“母亲”道歉,“这里的‘江容易’已经死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我。”
说完后,江容易迈步走出了这个幻境,离开了这个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是的,他内心中的渴望,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地位,也不是什么长生不死,只是想要回到母亲的身边,只不过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这让他更珍惜眼前的人。
周思危还深陷在幻境中。
他抱着怀中逐渐僵硬的身体,墨蓝色的双眸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里面包含了无尽的诱、惑,“你想要复活他吗?”
周思危迟钝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周围还是皑皑冰雪,根本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他开口问道:“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这个声音在周围环绕,“重要的是,你想吗?”
周思危没有回答,可是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想,只要能够复活怀中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那好。”那个神秘人低声笑了起来,伴随着寒风,显得有些诡异,“只要你打开这个盒子,就可以实现你最想要的。”
一个盒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周思危的面前。
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在冰雪的照耀下显露出一道道精致的暗纹。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并不是暗纹,而是刻在表面上的一条条符咒。
神秘人催促道:“打开,打开吧……”
盒子所落在的地方,与周思危离得极近,几乎是触手可及。
周思危的双眸一片混沌,像是被这个声音迷惑了,没有经过任何考虑,他朝着那个盒子伸出了手。
一点一点。
周思危的指尖碰触到了盒子的表面,但不知为何,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没有直接打开这个盒子。
神秘人见状,又再次发声催促道:“只要打开,你想要的都可以获得,快打开吧。”
周思危闭了闭眼,手指抓住了盒子,正要打开的时候,手臂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是不是傻?”江容易的手腕用力,按下了周思危的手臂,让他远离了这个盒子,“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周思危恍如大梦初醒,愣愣地低头看向了怀里。
鲜血与冰雪都随风而去,化作了虚无,唯有怀中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江容易伸手搂住了周思危的脖子,仰头在他的脸颊上面落下了一个唇印,他笑骂道:“你这个大傻子。”
肌肤上传来的温热气息才真正地将周思危唤醒,他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不敢去碰触这具身体。他生怕这一切还是一场梦境,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烟消云散。
周思危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还……活着吗?”
“你要我说几遍才会相信?”江容易有些无奈。
周思危哀求道:“告诉我。”
“这么说吧……”江容易仰着头,直视着周思危的双眸,“我死了,但是为了你,我又回来了。”
周思危盯着怀中的人,看了许久,才伸手紧紧地将人抱住。
江容易没有动,将下巴搭在了周思危的肩膀上,映入眼中的是一株高耸入云的桂花树。这颗桂花树实在是太大了,延伸出来的树枝交缠在头顶,绽放的簇簇桂花几乎遮掩了上方的所有空间。
一点晶莹的花瓣飘落在了江容易的鼻尖,带来冷清的香味。
“这里是什么地方?”江容易的记忆还停留在白玉京的白玉塔中,怎么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么个地方?
周思危回答:“月宫。”
江容易用眼神示意,又问:“怎么他们两个也来了?”
周思危转过头,看见了桂花树下的两个人,苏东凰与神帝也同样陷入了幻境之中,双目紧闭,各种神情在脸上来回浮现,一下子是欣喜,一下子又是哀愁。
之前看到的场景皆是虚幻,他们还待在月宫外围,并未进入其中。
周思危走了过去,将两人唤醒。
苏东凰脱离了幻境后还一脸迷茫,还反映过来刚刚发生的事是虚假的,口中喃喃道:“为什么?我明明浴火重生了。”
神帝则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刚才陷入了什么幻境中。
“这颗月桂……”神帝伸手挥开了面前的光点,隔绝了这股清香,提醒道,“月桂香气会让人陷入幻境。”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人使用各自的方法,将月桂香气隔绝在周围。果然,香气消失了之后,就感觉到了灵台清明,不再昏昏沉沉。
过了一会儿,神帝突然说:“现在你们怎么打算?”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面上依旧是冷冷的,“是离开,还是继续?”
苏东凰的脸色最为难看,在至阴之气中待得时间越久,对她的身体就越不利,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不打算退出。
她率先表态:“来都来了,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神帝在众人之中对月宫情况最为了解,心中有着别的打算,更加不可能在此时离开。
“我也一样。”神帝说。
江容易看两人下定了主意,眉梢微微一挑,扫过了神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想到了白玉塔中的那团黑影,又想到了自己昏迷之后神魂离体出现在了月宫,这两件事必定和神帝有着什么联系,只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身边的周思危。
周思危并不想继续冒险,对江容易说:“我们回去吧?”
江容易正想要摇头,就听见神帝开口说:“月宫并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周思危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他们是靠着月光而来,现在天已破晓,月光已经被天际撒下的霞光所掩盖,这代表着现在无法离开这里。
要等到下一次圆月之时,才能出现离开的道路,而在这段时间内,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苏东凰也站了出来,劝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一同进入月宫中。”
周思危看了眼江容易,征求他的意见。
江容易点了点头,暗中传音将他在白玉京遇见的事情告诉了周思危。
“……他肯定在谋划着什么,说不定是针对我们的。如果这次躲开,就是他在暗我们在明,不如和他们一起进去,见招拆招。”
周思危听完了江容易的耳语,对着神帝说:“我要知道你们所求的是什么。”
神帝坦然回答:“自然是为了修为更进一步,享长生得不死。只是月宫中危险重重,光凭我一个人,无法进出自如。”
苏东凰犹豫片刻,也说出了她的目的:“我的本源在数百年前受过伤,已经到了危害寿命的地步,所以要来寻求长生不死的秘密。”
两人所说皆是何苦情理,周思危假装考虑了片刻,这才答应了下来:“我们和你们一起进入月宫。”
此时没有月桂香气的干扰,一行人成功地走到了月宫门口。
与幻境中的情况相同,一座破败的宫殿凭空出现。走到跟前,可以看见地上散乱着一堆琉璃瓦片,在时光的侵蚀下,上面覆盖了一层焦黑的痕迹,踏过的白玉地砖也是布满了细细的裂痕。但就算如此,还是可以窥见昔日的精致繁华。
苏东凰在宫殿门口停下了脚步,说道:“神帝最为了解月宫,还是神帝在前方带路为好。”经过了刚刚的事情,她显得格外谨慎,不愿意率先进入其中。
神帝没有异议,越过了苏东凰,第一个踏上了月宫门前的台阶,一步步向月宫中走去。在这一小段路程中,神帝并未遇到什么危险,最终他安安稳稳地迈过了门槛,真正地进入了月宫中。
苏东凰瞥了眼周思危,红唇微动,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我之前说的话,你有没有好好考虑?”
但她没有等待周思危的回应,提起裙角,跟上了神帝的脚步。
江容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动,但是还没开口问话,周思危就斩钉截铁地说:“我忘了,我什么都没考虑。”
周思危的反应差点逗笑了江容易,他忍着笑意说:“好啦好啦,我相信你的。”
这样还不算,周思危一本正经地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江容易抿嘴微微一笑,说:“知道了。”
周思危低头,问道:“就只是知道了吗?”
江容易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极低:“我也……只喜欢你。”
周思危这才心满意足,拉着江容易的手一起走上了台阶。
等到四个人都进入其中之后,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
乐声悦耳,如黄莺啼鸣,如清泉潺潺,令人心旷神怡。
苏东凰问:“又是幻境?”
神帝回答:“不是幻境,这只是昔日场景的重现。”
苏东凰回头一看,其余三个人还好端端地待在身边,并未消失不见。她再次转过头,就在这一刹那,前方弥漫起了一层浓雾,不过只持续了片刻,茫茫浓雾就渐渐消散,显露出了无尽岁月前的月宫景象。
一盏盏玉兔背蟾灯亮起,照亮了整个大殿,犹如清月光辉撒下,点缀了朱红窗格。
身姿妖娆的仙女脚尖轻点,洁白莹润的手臂一挥,手中的绸缎就像流水一般挥洒出去,手腕微微用力,绸缎就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好弧度,又回到了手中。
她们无视了站立在大厅中央的四个人,跟随着乐者的节奏翩然起舞。
有一位舞者就在神帝的附近,她拱起脚背,单脚落地将身体旋转了一圈,脚尖正好斜斜扫过神帝的面前,眼看着两者就要撞到一起。
神帝不躲不闪,只见舞者的那一部分碰到他的身体时候,就化作了虚影,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这一些都是以前的场景,并不会对现在的人产生威胁。
江容易躲开了到处飞舞的绸缎,说:“这不可能是让我们欣赏上古仙人的舞姿和歌声吧?”
神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大殿的正上方。
正中央的位置坐着的自然是最尊贵的人,神帝穿过中央各色美貌的舞者,停留在了那个座位前,那里坐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或许是过去的岁月太久了,导致留下来的虚影并不完全,只能看见那个男子脸上有一双眼睛。
江容易注视着那双眼睛,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无论从哪个方面观赏这双眼睛,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好看。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好看了,根本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只要一看就再也挪开目光,黝黑的眸子几乎要将人的神魂吸入其中。
江容易有些发怔,直到周思危轻声呼唤了一声,才勉强回过了神。
“这双眼睛……”江容易提醒道,“别看他的眼睛。”
其他人也发觉了这双眼睛的古怪之处,逼迫自己看向其他地方。
苏东凰突然发出了惊呼:“看他的手。”
江容易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那个人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一个通体漆黑的盒子,和刚刚幻境中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这个盒子是打开的。
神帝开口:“就是这个盒子,里面应该装着长生不死的秘密。”
只是现在这个盒子里面没有装着任何东西。
神帝的脸上显现了一抹焦急的神色,但口中还是说:“再等等。”
没有等待多久,这个不知面容的男子的指尖冒出了一团包含生命气息的光团,光团漂浮到了空中,随后钻入了盒子里面。
咔哒一声,盒子紧紧合上。
那个男子自语道:“这是,最后的……我们最后的传承。”
他将盒子轻轻地放在桌上,盒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就在这一声之后,面前的场景缓缓散去。
雕栏画栋顷刻间变为了断壁残垣,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只有那个漆黑的盒子还端正地摆放在桌上。
一时间,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盒子上面,但是没有人第一个出手去碰那个盒子。
三个呼吸后,苏东凰率先动手了。
她拥有天下极速,纤纤玉手在空中划出道道残影,将指尖按上了盒子的表面。
神帝并未阻止她,而是眼神晦涩地看着那个盒子,似有犹豫。
江容易与周思危也没有动作,他们都在刚刚的幻境中见到过这个模样的盒子,觉得有些蹊跷,并不打算去碰。
眼看着苏东凰就要打开盒子,她的手腕一转,突然向着神帝发难。
一团炽热的火焰从苏东凰的手中冒出,扑向了神帝的面容。
于此同时,响起了苏东凰的质疑:“你引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只能保证日更3000,如果有空,就尽力多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