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壮士(五上)
“嘣!”随着一声沉闷的弩弦响,百余支铁翼巨弩再度飞出。所有挡在**主阵前的大食将士,无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临时招募来的志愿者,拨转坐骑,撒腿就跑。
毕竟只能做直线攻击,大部分铁翼弩箭都落到了空处,没像前两次射击那样,给敌军造成巨大的杀伤。但是,对大食军整体而言,这波攻击的效果远好于先前两波。凡巨弩掠过的路径的三尺之内,周围便没有一个站着的大食人。弩箭最后的落地处,居然硬生生在大食人队伍中开辟出了一个个圆圈。距离落地点附近的大食人互相拥挤着,拼命向远方遁去。若是有人胆敢阻挡则一把推开,根本不管拦路者死活。
“咯吱吱吱……”比伏远弩体积小了近一半儿的擎张弩被**不慌不忙地推上前,一字排开。还没等操弩手用绳索拉动机关,挡在**主阵前的大食人惨叫一声,抱头鼠窜。数万人组成的攻击阵列,居然硬生生被安西军用弩箭压得分崩离析。
恐慌从前到后迅速蔓延。几个领兵的大食将军用尽全身解数,也无法再度将队伍收拢收拢。很快,隔在拦截战团之后,正忙着在大食东征军主帅艾凯拉木调度下绞杀李嗣业所部**重甲的另一伙大食兵马也被惊动了。纷纷在战马上回过头来,举目向恐慌的起源地张望。
一看之下,所有人大惊失色,攻势登时为之一滞。
两军交战,无论众寡有多悬殊,在其中一方崩溃之前,实际接触的范围,却是以人数少的一方周边长度为限。此刻包围在安西军重步兵周边的大食黑甲足足有四万余,然而真正能跟重步兵们交上手的,不过是最靠近三个锥形阵列的那区区数千。再往战团外围的大食黑甲,则完全是在给自己人壮胆。只有与安西重步兵交手的那些大食人被砍死或者戳死之后,才轮到他们上前补位,以延续“蚂蚁多了咬死大象”的人海战术。
只可惜这头被困住的“大象”过于凶残,每摇晃一下身躯,都要踩死数以百计的“蚂蚁”。而负责拦截**主力的几支大食兵马却已经崩溃,另外一只庞然大物踩着鼓点,正在隆隆迫近。所过之处,一切活物都化作齑粉。
到了此刻,东征圣战军主帅艾凯拉木哪里还控制住局势。这边手忙脚乱地挥动令旗,从后队中调遣兵马去阻挡溃退下来的乱兵。那厢又不甘心让已经近在咫尺的**重甲步兵溃围而出,杀到自己的帅旗下。直忙得晕头转向。连续几道命令都前言不搭后语,让麾下将士们愈发无所适从。
“咚、咚、咚咚!”与大食这边乱成一团的模样相比,不远处徐徐逼来的**主阵则显得气定神闲。在战鼓的统一调度下,他们稳步向前推进,依旧是弩兵在前,其他兵种一律跟在弩兵之后,每逢遇到阻挡,就先用伏远弩和擎张弩轮番招呼,然后再用角弩将顽抗者彻底射成一只只刺猬。
眼看着**的弩箭就要射到自己背上,而身为主帅的艾凯拉木依旧在胡言乱语。几个一直奉命围杀**重甲步卒的将领互相看了看,呼喝督战声戛然而止。那些圣战者们早就被陌刀和长槊杀得胆战心惊,完全因为身后的督战队逼着才不得不一波波拼命往上扑。感觉到来自背后的逼迫消失,脚步立刻停止前进。
围困在重甲步兵战阵外的压力顿时减弱。李嗣业身经百战,哪里不懂得把握如此良机?立刻双臂用力,剁翻自己面前的敌军,然后将陌刀高高举过头顶,“进!”
“进!”所有手持长兵的安西重甲大声回应,齐齐向前踏出一步,又将挡在前方的人墙砍了个四分五裂。
“啊!”人墙后,数名督战的大食低级将领大惊失色,转过身体,撒腿便逃。李嗣业根本没有兴趣在这些小鱼小虾身上浪费时间,陌刀斜斜地向前虚指,断喝一声“进”,双脚又奋力向前跨出一大步。
“进!”长槊陌刀齐挥,寒光令风云变色。
周围的大食黑甲齐齐后退,为逃避被剁成碎片或者戳成筛子的命运,哪怕是将自己人挤下战马,也毫不在乎。
“进!”又是一声断喝,血肉横飞。李嗣业又向前跨出的一大步。身边尚能拿起兵器的弟兄,亦跟着大步向前。
大食人被逼着又后退了一大步。然后继续主动大步后退。忽然间呼啦一下,各自撒去,比受惊了的兔子跑得还快。
三个锥形的军阵彼此照应,如同三支雪亮的狼牙般,从四下散开的黑甲后缓缓推了出来。锋刃所指,依旧是大食东征圣战军的帅旗。
此刻,圣战东征军的帅旗距离李嗣业已经不足二十步。大食主帅艾凯拉木还指望着能在真主的保佑下创造奇迹,将弯刀交到左手,右手去抓传令号角,准备亲自吹角鼓舞士气。冷不防却抓了一个空。定神再看,负责背号角的传令兵早已经拨转了坐骑,磕打着马镫正欲逃命。
“背叛真主者,死!”艾凯拉木将弯刀迅速举起来,凌空向传令兵丢去。可怜的传令兵被自家溃卒阻挡,根本不可能跑得太快。艾凯拉木的宝刀盘旋而来,从背后将他的脑袋切离了脖颈。
“考验你们忠诚的时候到了。考验你们忠诚的时候到了!”艾凯拉木也不拿其他兵器,挥舞着两只空手,冲着周围的溃兵大喊大叫。
**的陌刀都快砍到屁股上了,溃兵们哪里还有勇气肯理睬他?头一低,钻过自家主帅的腋下,策马继续逃命。左右两旁的亲卫见状,赶紧一拥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扯马缰绳的扯马缰绳,拽住艾凯拉木,加入了逃跑的人流。任后者如何诅咒威胁,也死活不肯松手放他去陌刀阵前送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艾凯拉木先是疯子一般的咆哮,挣扎。然后突然间肩膀一缩,低下头,大声嚎啕,“让我去奉献忠诚吧。让我去奉献忠诚吧。仗打成这般模样,我怎么回去向大哈里发交代啊!”
“穆圣当年在麦加城下,也曾以示弱的方式来迷惑敌人。但是,却获取了最终的胜利!”一名跟上来逃命的伊马木心思机敏,看出艾凯拉木并不像是真的想要寻求解脱,凑上前,朗声说道。
话音落下,艾凯拉木果然止住了嚎啕,睁开泪汪汪的眼睛,低声追问,“你,你说什么?”
“当年穆圣在传播真主荣光时,也曾受到过挫折。但他却能忍辱负重,直到获取了最后的胜利。将军今日虽然没有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又怎知道这不是真主对您的一个考验呢?”那名年青的伊马木想了想,继续引经据典。
“对啊?”仿佛暗夜中看到了一丝亮光,艾凯拉木双眼一下子就重新充满了生机。怪不得今天所有一切都不对劲儿,原来是安拉给我的一个考验。心中将这个理由默默地念叨了几遍,他终于振作起来,一边拼命磕打坐骑从人群中撞出条血路,一边低声询问,“你是谁,我怎么看着你的面孔很熟?”
“我是来自麦加的阿里?本?哈迈德?本?波尔克?……阿迪!”尽管是在逃命当中,年青的伊马木还依旧念念不忘地报上了一个冗长的姓名。
艾凯拉木只听清楚了阿迪两个字,目光登时愈发明亮。大食人姓名在外界看起来虽然非常复杂,事实上却有着一个十分完善的命名规则。那个年青伊马木的姓名中,包括了其父亲、祖父乃至曾祖的名字,最后一个,却是清清楚楚地报明了,他来自著名的阿迪家族。乃是四大圣徒之一,巨商奥马尔的后人。
虽然临阵指挥能力一般,艾凯拉木的站队本事却是一等一。否则,也不会能在原阿布?***派系将领都受到严厉打压的情况下,出面执掌东征大军。“你跟紧了我。只要我能通过安拉的考验,就不会忘记你的提醒之恩!”又看了年青的伊马木一眼,他低声吩咐。双腿狠狠夹了下马肚子,带领着一干亲卫迅速向西转进。
主帅一逃,其余大食黑甲更是无心恋战,虽然人数远远高于**,却连有秩序地撤退都组织不起来。很多刚刚从西线调过来的高级将领,丢下本来就不熟悉的士卒独自逃命。失去了主心骨的士卒们四下乱窜,有的策马向西,有的策马向南,有的转身向北,只要不回头面对**,哪怕前面就是大漠,也毫不犹豫。
那些本来就是强拉来的仆从军更为过分,干脆成帮结伙地下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将领乞降。然后把头盔用白布一裹,再度跳上坐骑,充当起了唐人的仆从,带头追杀起四下逃窜的大食人来。
论身手本事,那些大食圣战者和志愿者们远在被强征来的仆从之上,随便一个人出手,都能将仆从军打翻两三个。然而,他们却没胆子在战场上耽搁,遇到仆从军从侧面包抄过来,要么调转马头改变逃命方向,要么抱着脑袋继续前冲,只要当场被砍死的不是自己,就算是暂且又逃过了一劫。
好在**的人数较少,安西战马的冲刺速度,整体上又远在天方马之下。所以只要不管不顾地逃命,安西军还真难将他们全体留下。大部分圣战嘎兹和志愿者都逃了出来,远远地跑出了三十余里,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战鼓声了,才稍稍放缓了坐骑,相对着大声嚎啕。哭着,哭着,他们猛然发现,先前困扰大伙的那种手脚酸软的情况居然不见了。每个人除了跑得又累又渴外,身体上再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莫非安拉本来就不希望咱们进攻东方?”这下,不但少数志愿者开始怀疑此番东征的必要性了,连素来以信仰坚定著称的圣战者和伊马木们,也开是疑神疑鬼。**的齐整阵形,精良装备和高明战术,无一不打击着他们继续向东传播教义的信心。特别是那如林陌刀,每当想起来,都令众人不寒而栗。
还没等几个幸运的伊马木将心中的困惑整理出个头绪来,逃命的队伍末尾,凄厉的惨叫声又起。淡黄色的烟尘中,一员唐将纵马杀到,手中链子锤顺势一抡,就将数名躲避不及的圣战者扫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