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谁得清楚,为什么邢主任会提名由江援朝去接任无线电三厂的厂长。级别方面倒是符合的,履历也是让人满意或者放心的,转业军人,战斗英雄,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问题是这几乎是个让大家叫不上名字的年轻人,转业到地方上还不是很久,既缺乏在机关工作的经验,对于如何管理一家企业更可以是一窍不通,之前的所有成绩都是在部队里取得的,不过地方上终究还是与部队有很大不同,能当好一个连长,并不意味着就业可以当好一个厂长,何况在机关里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办事员,要和别人有什么区别,也不过就是他的正科级待遇罢了。比江援朝更适合去无线电三厂的人可以要多少有多少,有比他有经验的,有比他资历深的,学历比他高的也有,不管怎么看似乎也都应该轮不到他才对。不过既然邢主任提名他,大家也就普遍认可了,且不这是一把手亲自提名的,事实上这会儿这要能有个人站出来就可以了。龚永健当然是不愿意继续留在无线电三厂的,那里现在简直就是个是非之地,工人们才刚刚被鼓起的干劲儿早已泄得精光,原本还可以勉强维持的生产这会儿也早就停顿了下来,谁也都不清三厂和工人们接下来的命运会是如何,大家都在观望,那些手段通天的纷纷拉关系走门子要调出三厂,而那些之前恨不得抢破头硬挤进去的这会儿大约肠子都要悔清了,可进了三厂,现在又想出来谈何容易,可不出来,谁又会愿意留下给那个该死的合资项目陪葬呢?何况这次闹得这么凶,省里还派了工作组下来,谁知道留下会招来怎样的飞来横祸。别人就不了,身为厂长的龚永健还不是透过他老子的关系拼了命的想要调出来,龚兴梁也是临江的老副处了,关系总是能找到一些,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要调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自从省里派了工作组下来,大家一直都有意识的不去谈论无线电三厂的事情,现在既然有人愿意站出来堵枪眼儿,自然是何乐而不为,至于江援朝到底够不够资格,或者他算算是合适的人选,谁还会去理会那么多,再无线电三厂原本就是一家不成气候的工厂,要是合资项目就这么黄了,它也就还是一家不成气候的工厂,撇开其他不谈,似乎也没有那个合乎标准的人愿意去当这个厂长,就好像邢主任当初提名让龚永健去时一样。
“阳奉阴违!他邢智启这是公然在跟省里搞对抗!”地区革委会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正大声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不过至少现在他也只能这样关起门来在房间里大喊大叫,再怎么人家也是地市一级的领导干部,正厅级,如今可不像前几年了,人家可不是自己这种副处级的可以随随便便大声呵斥的了。
那个在发脾气的男人正是工作组负责带队的马处长。40多岁,比邢主任年轻不了多少,当过兵,退伍后进了工厂,然后娶老婆生了两个孩子,原本以为这样子也就一辈子了,只是那会儿还看不出跟一般人有什么不同。再之后,赶上了“好时候”,靠着打砸抢起家,拉帮结派,溜须拍马,倒也能一路平步青云。不过现在时代变了,之前那一套已经变得越来越不用了,虽然现在还干着副处级,心里却总不踏实。当初为了图表现,好上位,不知多少人被如今的这位马处长整过,有的已经死了,有的现在还活着,更有的已经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岗位上,其中的一些马处长见了还要叫一声领导。马处长心里比谁都清楚,更近一步的通道几乎就算是给彻底堵死了,就算自己从今往后都夹起尾巴来做人,也未必就能顺顺当当的在副处长的位子上干到退休,那些当初被自己整过的,尤其是那些被整得很惨的,即便嘴上不,也都在等着自己倒霉的那一天,而且还有风声传来,中央对于像自己这样的人已经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了,虽然只是未经证实的传言,也足够让马处长惊出一身一身的冷汗,晚上做噩梦更是好想家常便饭一样。
有人曾过,如今跟过去不一样了,即便是被清理,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讲人往死里整,总会给一条生路的,这似乎也要算是一条好消息。不过已经当惯了领导,习惯了对人颐指气使,40多岁了还要回去当一个普通工人,所有的一切甚至都还要从新开始,马处长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这一次到临江来是他主动请缨的,明知道是要得罪一部分人的,而且一定是得罪的死死的,他也还是来了,这一次可以已经被马处长看作是最后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的表现一番,让老领导们看看他还是很有能力的,是可堪大用的,如果搞得好,不但能保住现在的位子,不定还有机会再继续向上爬,马处长已经40多岁了,而且起步比较晚,省部级他是不敢奢望的,至少也希望退休前能熬个厅级副厅级的好养老。
经过白天的事,马处长也算彻底看出来了,邢主任现在是不大把他这个工作组组长放在眼里的,这回也算是彻底表明了态度——就是要对着干到底了。而另一方面,省里的态度却并不明朗,或者是有严重分歧,有的还是坚持老一套,另一些人则认为临江的情况还不错,甚至还有值得推广的必要,招商引资,与国外合作引进先进技术,更是值得作为典型大肆表彰,两派人目前吵得很凶,能给马处长的支持也就要得多。
“那就把它办成铁案,让那些家伙永远翻不了身!这一次,你们不死,我就干不下去了,可不要怪我!”马处长在暗暗的发狠,对于他来,自己之前的表现似乎太过心软了些,现在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官帽子,其他的也就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