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寺,大锦国声名最鼎盛的寺庙之一,因为它是皇家寺庙,专供后|宫娘娘们礼佛用的。
三伏的天儿,没有娘娘会出来礼佛,落玉寺很是安静,只寺外的蝉,在树上聒噪不已,惹人心烦。
后院,一处独立的厢房。
“砰”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赵妈妈。”厢房里,两个穿浅粉色长裙的丫鬟听得响声一愣,带着怒气走向门口,看到来人以后又是一愣,勉强忍着怒气行了一礼。
赵妈妈看上去五十多岁,方脸小眼,带着一股凶煞之气,睨了两个丫鬟一眼,对着屋子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道:“十五小姐,请随奴婢下山吧。”
语气更多的像是命令。
轮椅缓缓的转过来,坐在上面的人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穿素白的纱裙,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缎带束在脑后,头上再没有任何装饰。女子五官很是清秀,只可惜脸色蜡黄,神情疲惫,看上去病怏怏的。但那双眼睛却是清澈透亮,像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咳咳……”木青歌还未说话,先猛地咳嗽了一阵,小脸涨的通红,像是要把心都给咳出来了。
赵妈妈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退后几步,不耐烦的道:“十五小姐快准备准备吧,老夫人还在家里等着呢。”
“站住!”稚气的嗓音却透出冷冰冰的味道。
赵妈妈一愣,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
“这便是老夫人教给赵妈妈的规矩吗?见了主子就是这样说话的?”木青歌看着赵妈妈道。
赵妈妈又是一愣,木青歌也敢和自己这样说话了?顿时怒了,高声道:“主子?十五小姐这样的人,身子羸弱,性子古怪,能为木家做什么?说你是主子,那是大家仁慈,要认真说起来,你连一个奴才都比不上!”
木青歌表情依然很淡定,心里却在皱眉,这原主到底是有多不受欢迎?连一个仆妇也敢这样说她?
木青歌淡定不代表别人也淡定,两个丫鬟已经气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又对赵妈妈似乎颇为忌惮,不敢轻易说话。
“赵妈妈,您怎么可以这样说青歌妹妹呢?”娇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三小姐。”赵妈妈对木青瑶行礼。
“赵妈妈带人去替青歌妹妹收拾行礼吧。”一袭紫裙,明眸皓齿的木青瑶道。
看赵妈妈走了,才来拉着木青歌的手低声道:“好妹妹,何必和她一般见识?祖母向来信任她,别因为一点小事惹祖母不开心。”
一点小事吗?木青歌盯着木青瑶道:“三姐姐,我不想回去。”
“说什么傻话。四叔四婶因为惦记你,夜夜睡不好觉,你怎么可以不回去?这里毕竟是寺庙,哪里是一个女孩子能长住的?”木青瑶安慰着木青歌,像哄小孩一般。
木青歌神色不变,嘴里淡淡的道:“那好,便依三姐姐的。”
“这样才乖嘛。”木青瑶摸摸木青歌的头,转身去指挥丫鬟仆妇们收拾行礼。
一行人很快下了山,刚进城门,便看到一群带刀的侍卫在清理街道,边走边嚷嚷着:“三皇子回京,闲人回避!”
木青歌微微一怔,商祺睿回来了?
他的伤应该还没好吧?
不是说过了不能过度运动吗?
看来,他担忧的事情确实是在京城里,而不是战场上。
仿佛又看到商祺睿微皱的眉心,眼底的挣扎,那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木青瑶听到“三皇子”几个字,也是怔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奇怪,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对木青歌道:“妹妹身子不好,就不必下马车了。”
说完,自己便跳了下去。商祺睿此番带兵打退石涧蛮夷,收复了晋城,在大锦百姓的心里,俨然已经成为新一代的“战神”。
木青瑶低着头,目光却是向上,远远的便能看到着红袍的商祺睿骑在白马上,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尖叫声。
鲜衣怒马少年时,怎不惹人心动?
木青瑶和商祺睿的目光一接触,立刻羞红了脸,娇羞的垂下了头。
商祺睿看到木家的马车以后,立刻变了脸色,走到马车面前时忽然停下,从马上一跃而下。
在一片尖叫和叹息声中,木青瑶脸更红了,对商祺睿行了一礼,娇声道:“参见三殿下。”
“车内何人?”商祺睿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木青瑶一愣,半晌才想起来回答:“是……”
“唰!”等不及木青瑶回答,商祺睿已经一把拉开了马车的帘子。
木青歌淡定的望着商祺睿,她非常笃定他认不出自己。
可是,看到他眼里燃烧的愤怒时,木青歌还是怔了一下。
若是认出自己,那便该是感激而不是恨。若说是针对原主,可据说原主因为身体羸弱,从未出过门,和三皇子更加不应该有接触才是,他的恨意从何而来?
商祺睿看到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时也是一愣,怎么和记忆中好像不太一样了?
记得她的眼眸总是深邃看不透的,几时变得这么清澈了?还有,为什么这清澈也似带着几分熟悉?
“殿下,我妹妹因为身体羸弱,受不了这么烈的太阳,也是怕冲撞了殿下,所以才没有下车,希望殿下宽恕。”木青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壮着胆子在一边为木青歌求情。
商祺睿回过神来,看着木青歌波澜不惊的模样,怒气更甚:“又以身体羸弱来博人同情?可惜没用,歹毒的心思终究有藏不住的一天,本殿下今日便杀了人为木家除害!”
话音刚落,长刀已经架在了木青歌的脖子上。
木青歌神色依然,眼神平静至极,淡淡的说道:“三殿下既然这般说了,那便请举出小女子心思歹毒的例子,否则,殿下便是诬陷。”
“别以为本殿下当真不敢杀你!”商祺睿眸子闪过危险的光,手上一使劲,刀已经划破了木青歌的肌肤。
“三殿下!”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忽然冲到跟前,跪在商祺睿跟前。
商祺睿手一顿,眼里的怒气退去一大半,看向老者的目光变得温和:“纪军医,这是为何?”
他回头去看纪军医,就没注意到木青歌对纪军医微微摇了摇头。
纪军医咽了咽口水,道:“这位小姐的身体怕是拖不了几天了,殿下没必要对她动刀,这满大街的百姓可都看着呢。”
“拖不了几天?”商祺睿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纪军医低下头:“是的。”
商祺睿回头看了一眼木青歌依然不变的神态,忽然厉声对纪军医道:“你既能看得出来,那一定还有救,她便交给你了,一定不能让她死了!”
众人都愣住了,刚才嚷嚷着要杀了木青歌的也是他,现在要救木青歌的还是他,三皇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商祺睿将头凑近木青歌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去的,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收回来!”
木青歌眉头微皱,商祺睿已经别过脸去。
“纪军医,你便跟着十五小姐去木府吧。”商祺睿对纪军医吩咐完,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并不多看众人一眼。
木青瑶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关切的问木青歌:“青歌妹妹,你没事吧?”
“三姐姐,我没事。”木青歌摇摇头。
“三小姐,十五小姐脖子上有伤,微臣想先替她治伤。”纪军医站出来道。
木青瑶脸色变了变,让开身体来:“有劳纪军医了。”
纪军医上了马车,木青歌拉下车帘,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纪军医替木青歌包扎好脖子上的伤,表示晚一点会亲自上门诊治便离开了。
木家的家主木奇是帝师,人如其名,是个奇人。
木奇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也因此,木家是整个大锦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只可惜,大约是木家的灵气都集中到木奇身上了,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能担大任。
木奇有四个儿子,老大和老四是嫡出,老二和老三是庶出。
木奇嫡妻早死,现在的老夫人是续弦,但老夫人没有生养儿子,加上木家一直是木奇亲自掌家,所以四房间的情形有些微妙。
好在木奇孙子辈倒是出了一个人才,便是木青歌的嫡亲哥哥木文翰。
木文翰不仅样貌出挑才华出众,更兼谦和大度,是京城“四君子”之首。
据说,木青歌这次能够从落玉寺被接回家来,也是这个哥哥的功劳。
一行人回到木府,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出来说老夫人不舒服,正在休息,便不见木青歌了,让她自己回房去。
“青歌,我的孩子……”
刚回到原主的月影阁,就看到一个穿着深绿色长裙的年轻妇人正泪水盈盈的望着自己,木青歌知道,那便是原主的生母夏氏了。夏氏眉眼如画,长的很漂亮,但看上去身体也不怎么好,带着一股弱不禁风的病态美。
“你的脖子怎么了?”夏氏看到木青歌脖子上的伤,吓了一跳,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哎哟,人都要死了,一点小伤还计较个什么呀?”
木青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个极具讽刺和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进来。
一抬头看到那一袭大红的裙子木青歌便觉得脑袋有些发疼,这大热的天,穿的跟一团火一样,也不怕烧着自己?
“三嫂,你怎么,可以这么咒青歌呢?”夏氏看到来人,结结巴巴的道,声音低柔,一点底气也没有。
看来,这浓妆艳抹的便是三房的正妻小秦氏了。小秦氏乃老夫人娘家侄女,在这个家里,说话做事都比别人横上几分。
“我可没有咒青歌啊,四弟妹可别乱往我身上安罪名。这是人家大夫说的话,弟妹不信,你问问青歌不就知道了?”小秦氏一点不见外的坐下来,笑着道,“我就是听说了这事,过来看看青歌。”
当然,她是过来看青歌笑话的。
“青歌啊,到底怎么回事?”夏氏的眼泪根本就没停过。
苏木稳重一些,三言两语将路上的情况讲了,末了安慰夏氏道:“夫人放心,那纪军医医术高明,他已说了,定能治好小姐的病。”
“大夫安慰病人的话,也能信?”小秦氏有点尴尬,后面纪军医的话怎么没人告诉她?
“看起来,三伯母对我快病死了这件事,很是期待呢?”木青歌脸上并没有小秦氏预料中的愤怒委屈,淡淡的问道,好似浑不在意。
“青歌怎么能这么说伯母呢?我也是担心你娘,你娘身子弱,性子也柔弱,我怕她突然听到噩耗承受不了,所以先来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小秦氏笑意不减,道,“弟妹别难过,就算没有青歌,你也还有翰哥儿和青璇啊。翰哥儿那么能干出众,青璇又娇俏可人,不都是你的福气吗?”
言下之意,只有木青歌是个拖累,早就该死了。
“可,青歌也是我的孩子啊……”
夏氏柔柔的一句话,让木青歌瞬间无语。难怪原主会被赶到落玉寺病死都没人知道,亲生的娘亲都这么不待见,别人又怎么可能对她好?
“娘,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青歌?”一道愤怒的声音在门口想起。
木青歌看向门外,心情大好。那个少年穿蓝色长衫,长身玉立,眉眼如画,明明风尘仆仆,明明满脸的愤怒,却还是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木青歌知道,这便是木文翰了。
“翰哥儿,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到吗?”夏氏惊讶的迎上去,表情却瞬间转为高兴,对木文翰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我若不早点回来,又怎么能够知道有人背着我欺负妹妹呢?”木文翰瞪了小秦氏一眼,走到木青歌身边,蹲下来仔细打量。
“翰哥儿这话可没道理了,我们说的都是实话,这是关心青歌,谁欺负她了?”小秦氏不服气的道。
“我又没说是三伯母欺负了妹妹,三伯母这么着急做什么解释?难道是心虚了?”木文翰看木青歌神色平静,显然没被小秦氏的话打击到,略略放下心来,反驳小秦氏道。
小秦氏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敏捷之人,平时也是仗着老夫人的势横一些,现在被木文翰这么一反问,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愣了一下,才勉强道:“什么心虚?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和长辈说话的呢?四弟妹,你就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青歌,快给你三伯母道歉。”夏氏不敢得罪小秦氏,又不忍为难木文翰,便冲着木青歌道。
木青歌眉头微皱,虽说本来就对夏氏没抱什么希望,但是这表现也太让人失望了。
“娘,妹妹又没错……”
木文翰话说到一半,就被木青歌给拦住了:“三伯母,对不起。的确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懂事。”
顿了一下,看到小秦氏面有得色,才笑眯眯的道:“三伯母作为长辈,这么‘关心’我们这些晚辈。我们作为哥哥姐姐,理应去‘关心’‘关心’七妹妹和八弟弟才是。”
木家的七小姐和八少爷是小秦氏的一双儿女,木青歌这么说话,表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小秦氏知道自己所谓的“关心”是什么意思,现在听了木青歌的话自然心里不舒服,可她又不能明着说木青歌不对。这心里着实有些堵得慌。
“都没几天活头了,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小秦氏很不高兴的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三嫂……”夏氏没能留住小秦氏有点担心,转向木青歌道,“你这孩子怎么和长辈说话的呢?”
“娘,您不能这么说妹妹,她又没做错什么。”木文翰不满的道。
夏氏还想再说什么,一个小丫鬟冲进来道:“夫人,十八小姐摔倒了。”
“怎么会摔倒了?伤到哪里了?伤的重不重?”夏氏着急的询问,立刻跟着小丫鬟向外走去。
“倒是没看到有伤……”
远远的听到小丫鬟的声音传来。
“妹妹……”木文翰担忧的看向木青歌。
“我没事,哥哥。”木青歌眉眼弯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木青歌了,夏氏还伤不到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