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退下吧。”穿着蓝色睡衣的太子,随手把毛巾递给旁边的菲宁。
红衣黑裤的第一侍从官菲宁带着其他侍从放下床边的帷幔,依次退下。
太子打开床头灯,掀开被子,坐上床。
“太子哥哥。”一个小小的头颅从暗红色帷幔中间钻进来:“阿尔伯特告诉我你寝宫的暗门,没想到真的在那里。”
“玫瑰,现在是睡觉时间。”太子看着不请自来的白色身影,微微蹙眉。
“知道。”玫瑰用手指拉下眼殓,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无比自然的跨上床,爬到太子身边:“给,这是你的那份。”
太子眉头微皱,接过玫瑰递来纸片,原来是一份帝国银行四百万帝国盾的存单。
“合作愉快啊!”玫瑰笑嘻嘻的拍拍太子肩膀。
“恩。”太子点头,随手把存单夹入手边的书里。眼角无意扫过玫瑰,女孩双手撑着头趴在自己床上,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一脸困惑。
“我收到报酬了,你怎么还不走。”
“你不是应该说,”玫瑰吞吞吐吐:“这点小钱就不用给我了,然后大方的把存折丢给我吗?”
太子拿着书的手顿住,他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给你?”
“你钱多啊,”玫瑰说的理所当然。皇后每个月只给她十个帝国盾的零花钱。不过她住在宫里,出行有阿尔伯特这个冤大头跟着,用钱的机会的确不多。那些零花钱都被她装在一个放在窗台上的大玻璃罐里。如果不是赌了几次博,看到维也纳贵族动辄出手上万,太子和比利时王子更是十万百万打水漂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玫瑰是不会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穷。
“整个帝国都是你的,这点小钱应该不在眼里吧。”回想起太子的赌注,玫瑰说的理直气壮:“所以,你应该大方的把那点钱甩给我,然后说,上次玩的很开心,小爱,这些小钱你去买糖吃吧。”
“这样说也是。”太子绿色的眼睛微眯,嘴角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弧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算计自己的财产。
玫瑰瞪大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太子,满脸期待的像一只等待肉骨头的卷毛小狗,就差摇尾巴了。
“可是,”太子拿起书,打开,竖起挡住自己的掩饰不住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愿意啊。”
“小气鬼。”玫瑰不满的哼哼。
“你已经有六百万了,还不满足?”太子放下书,漂亮的丹凤眼角微微挑起。
玫瑰垂下头,没有回答,从太子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卷曲的黑色长发呈扇形披落在她的白色睡裙和自己的深灰被子上。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太子饶有兴致的继续发问。
“这个?“玫瑰抬起头,看向太子的水蓝色的眼睛晶莹透亮,她想了一下,有点困惑:“我也不知道。”
玫瑰说完,苦恼的把头埋在枕头里,摆成大字趴在太子床上,闷闷的说:“我好好想想。”
就像从乞丐直接升级为百万富翁,回想起存折上的数字,玫瑰突然发现,原来这是一堆钱,是可以买东西的,不仅仅是数字。
太子无语,原来只是数字迷恋。就像小孩子喜欢把好吃的糖果全都拿在手里一样,真是没长大的孩子。他竖起书,开始阅读,不打扰霸占了他一半床铺的某人沉思。
太子手上的书翻过一百页时,菲宁恭敬的声音自帷幔外传来:“殿下,您休息了吗?”
“还没。”太子翻过一页:“什么事?”
“公主殿的维欧娜夫人说公主不见了,恳求殿下允许御林军大范围寻找。”
太子翻书的手指一顿,他看向旁边的女孩。玫瑰早就在蜷在灰色被子上睡熟了。她歪着头,手上拽着几根黑色发丝,玫瑰色的面颊上双目紧闭,长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就像夏夜里玫瑰花枝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殿下?”久久得不到回应,菲宁稍微提高音量。
太子一惊之下缩回离玫瑰脸颊只有半寸的左手,自己在干什么!他用右手按住左手,停顿几秒,稳住心神:“公主可能太想念母后了,你带人陪维欧娜夫人去狄安娜宫找找。“
“是。”菲宁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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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从有轨电车上跳下来。
维也纳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天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大群白鸽从音乐厅金色的哥特式尖顶上飞过。
卡尔广场四周都是咖啡座,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巧克力蛋糕的味道,玫瑰惬意的从咖啡馆门前的石板路上走过。她左手放在裙子荷包里,捏着里面的存单,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观察四周人群的活动。
自从三天前太子发问,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以后,玫瑰就一直在思考。今天,她就是专门出来考察怎么用钱的。
咖啡?六百万帝国盾买的咖啡可以喝到下辈子了。巧克力蛋糕,买下的蛋糕多的可以在里面游泳,太恐怖了。衣服?有专门的裁缝。豪宅?没有人会同意自己在外面独住……一个个提议被否决,玫瑰不知不觉走到广场中间,这是一个海神波塞冬的雕像喷泉,拿着三叉戟的海神站在四头海豚牵引的战车上,七注水流从车轮的地方向各个方向散开。
玫瑰正对着的那束落到喷泉里的水流,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小型彩虹。七色的丝带下坐着一个拿着七弦琴的流浪歌手。他盘腿坐着地上,上衣的白衬衫解开三颗扣子,露出有着漂亮弧线的结实胸膛,里面挂着一串具有波西米亚风格的彩色珠串。头上戴着褐色的帽子,微微低着头,只能看到秀气的尖尖下巴。长长的金发被扎在脑后,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彩。修长洁白的手指在琴上缓缓拨动。
帅气,野性,脆弱,不羁,完全是让女人尖叫的男人。
但是他面前却空空如也,无人围观,琴盒里也只有零星几个硬币。因为,他的歌声实在太难听了。说是噪音也是夸奖。五音不全的声音加上吱杂的琴声,完全触及人类忍受极限。所有听到的行人无不捂住耳朵,绕道而行。玫瑰想,如果不是他长的够帅,估计早就有人喊警察了。
她慢慢走到歌声身边,靠着歌手坐下:“挪威公爵殿下可以随便在广场上卖唱?”
歌声停住,浅浅的笑声从棕色的宽檐帽子下传来:“维也纳公主可以随便在宫外溜达?”
果然是一个有趣的人。玫瑰侧头看向挪威公爵,客观的说道:“你的歌声很可怕。”
“谢谢,可怕也是一种赞赏。”
帽檐抬起,一张绝世容颜出现在玫瑰面前。虽然见过这位公爵的画像和有过一次远观的经历,但他的面容近看更让人震惊。上帝在制作他的时候,一定在面容这一栏上选了满分,玫瑰有点嫉妒。伊万是阳光明朗,太子是沉着贵气,而眼前这个人只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那就是美丽。一种不分男女,亦正以邪,妖娆冷艳的美丽。
“你不要对着我笑。”挪威公爵看着玫瑰呆呆的样子,嘴角得意上翘,玫瑰捂住鼻子叫道。
“果然是可爱的小不点。”公爵倾身,在玫瑰额头上飞快落下一吻:“我的名字是卡尔,贝瑞尔,叫我卡尔就可以了。”
“你……”玫瑰被吻完之后,条件放射身体后离,有些的恼怒的瞪着对方含笑的湛蓝色眼睛。这个人太轻浮,比宫里那些纨绔子弟还要讨厌,这才第二次见面!
“小爱,很高兴认识你。”
“不准叫我小爱!”小爱是玫瑰的爱称,只有亲密的人才能使用。
“我只喜欢这个名字。”卡尔耸耸肩,细心弯腰,把七弦琴装在琴盒里。
“堂堂瑞典国王最信任的公爵殿下,现在,出现在这里,你想干什么?”玫瑰盯着对方不厌其烦的把琴盒底部红色绸缎上一条条的皱痕一一抹平,有些防备。
“首先一点,我不是国王陛下最信任的公爵。我只是瑞典最有权势的公爵,所以国王不得不信任。”卡尔停住手中的动作,直起身体,眼神深邃,似笑非笑的看着玫瑰:“第二,我不是今天才出现在这里,我已经在这个广场上卖唱三天了,虽然收入不是太好。”
卡尔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遗憾,玫瑰觉得胃有些抽筋,这样会让千山鸟飞绝的歌声……除非维也纳人全都聋了。
“最后,至于,我的目的,”卡尔浅蓝色眼睛的色彩慢慢加深,他伸手理理玫瑰耳边的长发,拖长最后一个词语。
玫瑰瞪大眼睛,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和任意一个表情变化,丝毫没有注意对方调戏自己的动作。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卡尔愉快笑起来,继续弯腰,收拾琴盒。
“你!”被耍了!玫瑰捏紧拳头,提高声音:“我要告诉太子。”
“虽然我不能告诉你这个,但是我可以解决你的烦恼。”卡尔合上琴盖,微笑着向玫瑰,笑容无邪的可以与透彻的水晶媲美。
“切,我的烦恼?”玫瑰不屑的撇撇嘴。她决定了,一定要把遇到挪威公爵的事情告诉太子。
“不就是钱不知道该怎么花嘛。”
玫瑰吃惊,按住口袋:“我没有。我才没有。”
“现在几乎整个欧洲都知道维也纳公主把比利时王子赢的只剩一条内裤了。得到这么大一笔钱,当然要好好思考一下用法了。”
“不会吧。”玫瑰对消息传播的速度有些惊叹。
“另外,大家还说,帝国内,估计娶得起公主的,除了皇太子殿下,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无聊!”玫瑰气愤的站起来。太子殿下,谁这么无聊把自己和太子联系在一起了。太子已经订婚了!而且就算没有,他也是哥哥,另外,我喜欢的是伊万!玫瑰好想大声辩解。希望伊万没有听到这个无聊的留言。
卡尔笑着站起来,把手上的硬币抛弃又接住:“今天赚的钱可以买两杯热可可。”
他把手臂搭在玫瑰肩上:“走吧,我请你。”
玫瑰沉着脸,把他的手臂拉下来。这个公爵更像流氓而不是贵族,白长了一张那么精致的脸。
“走啦。”卡尔毫不在意,低下头看着别扭的玫瑰,碧蓝色的眼睛波光潋滟“喝完可可,我告诉你怎么花钱,保证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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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卡尔走在前面,背挺的笔直。
喝过热可可之后,玫瑰和卡尔坐到有轨电车最后一站,又向前走了约半个小时。道路两边巍峨气派的多层建筑慢慢转变一排排排列紧密,颜色黯淡的低矮平房。
玫瑰咬咬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更加关注脚下的道路。不同于市中心平整干净的石板路,矮小房子之间的道路上没有任何铺设,处处是裸露的黄土。由于前天下了雨,所有窄小的巷道非常泥泞,许多黄色的泥巴粘在玫瑰白色的衬裙上和黑色牛皮靴子上,斑斑点点,看起来有点恶心。
这是玫瑰第一次面对面见识贫民窟。巷子狭小而阴暗,两边黑灰色的房子似乎有几百年历史,长着绿色霉斑的墙壁上粉尘灰簌簌下落。泥泞的巷道与低矮的房屋之间,是一条流着黑水的臭水沟,发出的恶臭让玫瑰脸色发白。偶尔一两只躲在暗处的老鼠,在玫瑰无意的目光中,迅速逃窜。
“这里住的人很杂,乞丐,失业穷人,流浪汉,妓女,孤儿,甚至还有上一次战争中的俄国流民……”卡尔用手指指穿着分不清颜色的衣服,躲在门边偷偷打量自己和玫瑰的小孩:“像这些孩子的父母一般都是贵族圈地的失地农民,他们在郊区工厂工作,每天至少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
那些脏脏的小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趴在门边完全是小小的一团。
“他们年龄不大,因为超过六岁就会去工厂打工。”卡尔补充。
这么小?童工?玫瑰脚步越发沉重起来,她感觉脚上像灌了铅,整个人都是被意志拖着前进。
玫瑰从来没想过,在充满音乐和鲜花的维也纳,会有这样阴暗丑陋的角落存在。
一个小小的尖顶教堂出现在贫民窟尽头,卡尔推开教堂大门,明亮的礼拜堂出现在眼前。教堂内的陈设很简朴,除了讲台上的十字架和圣母像,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长条的黄色凳子虽然旧的有些地方油漆都脱落了,露出棕黑色的木头。但和外面相比,这个地方干净的让人想流泪,石制的地板纤尘不染。
“两位有什么事吗?”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发青年人走过来,他穿着时下文职人员最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裤子。
卡尔一把把玫瑰推到青年人面前:“她想向马南之家捐款。”
玫瑰转身瞪了卡尔一眼,可惜对方大半个脸都埋在宽沿帽子下,看不清表情。
“你好!”年轻人曲腿,视线和玫瑰齐平,深棕色的眼睛充满温和的笑意,虽然他五官并不出众,但是他的笑容却让人非常舒服,给人一种全身沐浴在春光里暖意。他伸出手:“我是阿尔,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也是马南之家汉斯贫民区的志愿者。”
“你好!”被当作成年人平等的对待,玫瑰脸有点热,她把手放在阿尔手上:“我是玫瑰。”
“非常可爱的名字。”阿尔微笑着说道,玫瑰发现他的笑容就像冬天的暖炉,虽然没有伊万那么阳光四射的炙热,但是温温暖暖,像山间阳光下一道缓缓流动的小溪,平和而清澈。
“马南之家是由马南神父创办,致力于改善贫民窟人员生活条件和卫生状况的非营利组织。只是,我们目前能力有限,所以暂时只能给孩子提供免费早晚餐和医疗服务。不过,我相信,组织未来能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捐款的地方在后面,请跟我来。”阿尔站直,向玫瑰和卡尔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无论捐多少都是心意,主会知道你的善举,孩子们也会感激的。”
阿尔这句话本意是安慰玫瑰。虽然玫瑰穿着不俗,但是毕竟是个孩子,应该顶多只拿得出几个帝国盾。不过这么大老远跑来捐款已经很让人感动了。所以他完全没料到,当他在办公桌后坐下,抽出记录本,玫瑰居然递过来一个他不敢想象的数字。
他不敢置信的对着太阳看那张薄薄的纸片,喃喃自语:“六百……六百……万帝国盾?”
存单上浅浅的水印和底部龙飞凤舞的帝国银行行长签名证实这的确是一张六百万的存单。
“你……”他棕色的眼睛瞪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玫瑰。
“恩。”玫瑰甜甜的笑着,抓住卡尔的手往外走:“捐完了,我们走了。”
被震住的募捐志愿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真大方,也不核实一下他的身份,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募捐人员,你岂不是亏大了。或者他是,想贪污,你又怎么办?”教堂黑色的铁门在身后合上,一直作壁上观沉默的卡尔突然问道。
“知道拿着大额存款单对着太阳检查水印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在一个每月生活费只要10盾的世界里,存款单这种一百万帝国盾起点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到,更不说分辨真假了。
“捐款记录本上有金色教区纹章,这种东西伪造便是死罪,而且死了以后灵魂是会下地狱的。一般人都不会以身犯险。”还是回去的那条泥泞黄土路,玫瑰索性放开脚步前行,反正裙子已经脏了:“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椅背上挂着的深蓝色外套上别着一枚维也纳大学校徽,校徽下的名字是,”玫瑰抬高下巴看着卡尔,笑的得意:“阿尔,科尔贝尔。”
“阿尔,科尔贝尔。科尔贝尔。”卡尔语气微微提高,有些意外:“帝国第一商人科尔贝尔家族?太子侍从官菲宁,科尔贝尔的弟弟?”
“应该是。菲宁档案上的确写着有一个叫阿尔的弟弟。”
“你看过菲宁档案?在哪里看到的?”卡尔的语气难得充满疑问。太子近侍人员的资料虽不是绝密,但也绝对不是报纸上可以刊登的消息。
“我才不告诉你。”玫瑰扭过头。皇帝陛下为自己准备的‘帝国适婚人员’文件袋的确让她认识了很多人:“你不是瑞典最有钱的人吗?刚才怎么一声不吭,一毛不拔?”
“你也说了我是瑞典人。帝国的闲事,自然与我无关。”卡尔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他扶扶帽子,冰蓝的眼底一道亮光闪过:“瑞典可从来不是帝国的一部分。”
“切。”玫瑰不屑的哼了一声,扭身向前走。
卡尔看着前面的绯色裙装娇小身影,抬起左手吻了一下,袖口间隙里露出绑在手腕上的金色发带,发带底端带着两个被棉花封住的小铃铛。夕阳橙色的光线居然被铃铛反射出片片金色光辉,耀眼夺目。
越来越有意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