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两次圣彼得堡,第一次的时候,大概11岁,为了参加表姐的婚礼,”伊莉莎皇后看着眼前的男孩,恍若隔世。维多利亚公主是俄罗斯上任沙皇的第一个皇后,也是摄政公主凯瑟琳的生母。她去世以后,沙皇陛下又娶了法兰西的安妮公主,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个男孩。一晃眼,二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约瑟夫离开自己也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在叶卡捷琳娜宫见过维多利亚皇后的画像,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很亲切。伊万殷勤的给伊莉莎皇后放在圆桌上的白瓷杯里添上红茶,然后倒入牛奶,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画的背景是叶宫前面的枫树林,秋天一片火红,非常美丽,不知道秋天的时候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陛下去看看?”
玫瑰心里松了口气,伊莉莎妈妈一露出恍惚的神态,她就知道她又开始想念约瑟夫爸爸了。
“叶宫前面种的全是五角枫吧?”皇太后接过伊万递来的红茶,缓慢的语气随着手指银勺搅搅溢出的白烟缓缓的,初夏午后的阳光照在她黑色珍珠的披肩上,反射出淡淡的柔和光彩,玫瑰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她不由自主的依偎在皇太后肩上,心中是暖暖的羡慕,时间好像在伊莉莎妈妈面前停止了脚步,她的一举一动永远都这么优雅温暖。真希望,自己在她这个年龄时,也可以这样举手投足间诗意无限。
“是的,北边正对着宫门的全是五角枫,南边的是八角枫。”伊万又倒了一杯红茶递给玫瑰,这杯红茶里加了三勺糖。玫瑰喜欢吃甜食,所以伊万每次都不忘给她多放点糖。
“陛下可知道为什么要种八角枫树?”皇太后放下手中的杯子,把玫瑰半搂在怀中,玫瑰像小猫一样舒服的眯起眼睛。小时每次和皇太后去参加名媛贵妇们的下午茶沙龙,玫瑰都会腻在皇太后怀里打瞌睡。不过,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她更愿意呆在家里发呆,而不是参加无聊的聚会,所以这种在初夏午后的花园里,被皇后搂在怀里睡觉的经历,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陛下,我记得您最喜欢中国绿瓷的茶杯,这一套好像不是您的风格。”在玫瑰看来,伊万的这个回答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所以她在皇太后怀里睁开眼睛,淡黑色树荫下,伊万银灰色的眼睛里明暗不清,他拿着红茶杯,微抬下巴,神情似笑非笑。注意到玫瑰好奇的目光,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玫瑰一头雾水。五角枫、八角枫和茶杯?什么意思?玫瑰看看伊万,又看看皇太后,一头雾水。
“小爱,苹果馅饼大概烤好了,你去让娜娜拿过来。”皇太后放开玫瑰,推推她。
“啊?”谜语还没猜完啊?又要支开自己?玫瑰郁闷。
“去吧,我最喜欢苹果馅饼了。”伊万附和。
看着两人都想支开自己,玫瑰无言的站起来向,最后瞟了一眼伊万,然后缓步离开。她恨不得自己的脚下有胶水,能走的慢一点,慢一点,更慢一点,可是直到她离开他们讲话的听力范围之外了,他们还没有开口。她有点沮丧的耷拉着头,向屋内走去。这个时间点,不出意外的话看,娜娜应该在二楼熨衣服。
待玫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之后,皇太后看着伊万,语气冷淡:“虽然不知道你当初混到我们身边是抱着什么目的……”
皇太后停住话题,放下杯子,脸上的亲切荡然无存,只剩下冷漠和严肃。她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冰冷的剑气让周围空气的温度都凝结了。如果玫瑰看到了此时的皇后,一定会大呼,原来阿勒斯哥哥那种冷冰冰的尖锐性格不是遗传自哈布斯堡,而是来自这位原普鲁士公主,一位从铁血宫廷中走出来的贵族。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几次阴差阳错之下,这却是两人第一次以帝国伊莉莎皇太后和俄罗斯伊万凡卡沙皇的身份坐在一起。
“对于我原来的欺骗,我很抱歉。当初混到您身边,我的确是怀着两个不光彩的目的,一是为了逃避皇姐的追杀,二是为了打探消息。”
那大概是伊万人生的最低点,外是帝国的连连大胜,无数的领土被悉数吞取。内有摄政公主凯瑟琳对自己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要抓住任何一个理由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沙皇陛下斩草除根。连续几次被莫斯科追杀之后,孤身的自己终于逃到了战争过后的原俄罗斯附属国立陶宛。战争过后,处处是撕裂的痕迹,黑色的残垣,血色的水洼,模模糊糊中看到最后一眼蓝天,伊万倒下前唯一的想法是,就这样死了,真不甘心。
万人之上的天子骄子,却从没享受过一天快乐和温暖。出生丧母,幼年丧父,如囚徒一样被禁锢在圣彼得堡十年,阴暗的毒杀,公开的刺杀,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天天命悬一线。这么多年来卧薪尝胆,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却最终以无名之身死荒郊野岭。
命运对他,实在有些残酷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清澈的声音唤回已经正在飘散的神智。
“他还活着吗?胭脂刚刚差点踩到他了。”一个温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鼻息下。
伊万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因为连日的饥饿,眼皮重若千斤。
胭脂,应该是一匹马吧,因为伊万立刻感到一串温暖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
“快放手,太脏了。”妇人严厉的声音里充满厌恶。伊万感觉自己被拉离温暖的销售,重重的摔倒地上,眼前一片金星。
“阿姆,他还活着。”小手重新抓住他的手臂。
“小姐,我们要回去了,夫人在等你。”妇人的声音依旧严厉,伊万却感到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更紧了。
“小爱,战争之后,这种难民到处都是,你不可能救所有人。”妇人叹了口气,声音稍微温和一点:“而且他应该是俄国人,现在帝国胜利,您却救一个俄国人回去,会让人抓到话柄,说您对太子殿下不满。您知道,太子不仅是未来的皇帝,现在也开始逐渐掌管权势,将来……”
“阿姆,如果不管他,他会死的。”小女孩声音很委屈,却很坚定。
“他会死的。”小女孩重复了一遍,抓着伊万胳膊的手更紧了。
小女孩和妇人,对峙了很久,久到伊万觉得自己又要昏过去了,不过这次他的遗憾和怨念似乎少了许多,因为一只暖和的小手一直握着他的手,就像一缕阳光,冲破遍布的乌云中照射到他深渊一样的人生里,温暖又耀眼。
后来,妇人妥协了,然后他被带回维尔纽斯,见到了云游的帝国皇后,以及维也纳公主——玫瑰。十几年的人生中,上帝第一次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
回想到过去,一股暖流开始在伊万心中弥漫,他的心情柔软了许多,面对对面皇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态度也坦然了不少,他无比诚恳的继续:“如果老天重新给我一个选择,我还是愿意选择被追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小爱。另外,请您相信我,过去的几个月里,因为曾经的欺骗,我已经受到了很多应有的惩罚。”
皇太后的目光逐渐柔软下来,她拿起杯子,语气轻似林间微风:“小爱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和她在一起,我很幸福。”伊万低下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
这是皇太后在这位年轻皇帝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这个笑容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底,银色的眼睛像一汪湖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波光闪闪,清澈见底。不可否认,单从相貌上,这个孩子也配得上小爱。想到可能远嫁的爱女,皇太后有点落寞。
“下面这个要求完全是我的个人请求,与小爱没有一点关系。她也永远不会是这个要求的砝码。”皇太后停了停,重新开口:“我以凯瑟琳公主姑妈的身份恳求你饶她一命。”
成王败寇,这一点,皇太后也不是不知道,每一次的王朝更替都伴随着人事清洗,没有人比这位在权势漩涡中生活了一辈子的太后更懂得皇位竞争的残酷。她也知道当初摄政公主凯瑟琳在位时,并没有给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多生存的机会,但……她又叹了口气:“她毕竟是维多利亚姐姐唯一的孩子。”
“八角枫的承诺,我尽力而为。”伊万云淡风轻的点头,承诺却重若千斤。
叶卡捷琳娜宫曾经只有五角枫树,但是上一任沙皇为了讨得爱女凯瑟琳公主欢心,在南面种植了一片稀有的八角枫,当然,这些都是伊万出生以前发生的事情。刚刚听到这位从来不管政治的皇太后提到“八角枫”伊万最初有些吃惊,但一想到凯瑟琳公主生母和眼前的这位太后曾经同为普鲁士公主,也就是释然了,没想到自己手上还握着一张好牌。
“谢谢。”
“您是玫瑰最爱的人,您开心,她也会开心,所以我愿意去做。”伊万淡淡的端起茶杯,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完全是另一副算盘:虽然不处死凯瑟琳皇姐会留下一些祸患,但是至此得到皇太后的好感,也许迎娶玫瑰的道路会更加通畅,毕竟,那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一个软柿子。伊万低头喝下一口红茶,一道精光在眼底闪过。
“八角枫?”玫瑰突然从皇太后座椅后的花草丛中跳出来,腻到皇太后身边:“妈妈要在维也纳种八角枫树吗?”
“你从哪儿钻出来的?”皇太后无奈的揪揪玫瑰的鼻子。
“那儿,”玫瑰指指后面的花丛,蓝白色小花点缀的绿丛从客厅窗外一直延伸到花园皇太后的座椅后面,为了偷听他们的谈话,玫瑰一直猫着腰从那里跑到这儿。可惜她到来时,皇太后和伊万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了,她就听到一个“八角枫的承诺”。
“小爱,沙皇陛下第一次光临,你带他在梅里庄园转转吧,我有点累了。”皇太后扶着玫瑰的手起身。
“哦,好吧。”玫瑰点头:“咦,谁来了?”
蓝色军装的人影出现花园里的三人视线中。
“菲宁少将,稀客啊。”玫瑰笑嘻嘻的看着走进的男人说道,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皇帝哥哥了,顺带菲宁,似乎也很久不见了。
“陛下,午安。”菲宁对皇太后弯腰行礼。
“沙皇陛下,午安,公主殿下,午安。”菲宁继续对站在左边的伊万和玫瑰行礼。作为皇帝的心腹,他丝毫没有为本应呆在俄罗斯大使馆的沙皇出现在这里表现任何诧异的神情。
狐狸,玫瑰评价。
“阿勒斯今晚要过来吃晚饭吗?”皇太后微笑点头,玫瑰可以感觉到伊莉莎妈妈现在很高兴。太上皇去世后,为了安慰哀伤的皇太后,皇帝陛下出现在梅里庄园的频率比原来多了很多。
“是的,陛下预计今晚六点到达。”菲宁恭敬的回答,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玫瑰和伊万,微微皱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