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樊青山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扶着石特站了起来，他往四周瞧瞧，正看见一只麻雀落在不远处啄食, 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这回是真回来了？”

　　石特微微点了点头, 特地往帐篷那边看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

　　樊青山不敢置信地扭头看他, 问说：“那怎么没见人？”

　　石特还没说话，一旁的图门青忽然出声道：“正在上山的路上。”说完他往山路上瞥了一眼，浑身忽然被一阵青光包围, 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来, 樊青山和石特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图门青已经是平常的模样了。

　　图门青没再多说, 自己转身往帐篷走去。

　　樊青山咽了口口水, 干巴巴地问石特：“这位爷什么来头？”

　　石特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能不能说，于是微微皱眉略显苦恼，松开了扶着樊青山的手，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乾坤镜说：“你还是问老板吧, 我可不敢瞎说。”

　　要说原先还是气的, 这会儿已经对石特这个榆木脑袋没了办法，只剩下深深地无力，连眼皮都吧抬一下，曲指在乾坤镜上敲了一下没说话。

　　山顶还是和原先一样，不过多了生命少了死气，草丛里偶尔跳出一只蚂蚱都在诉说着这次九死一生的惊险，最终还是回来了。

　　这时山路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是天师协会的几个人和一些村民，人人手里都拿着手电，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张望。

　　“强强！”

　　“肖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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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唤声此起彼伏，有男有女。

　　S省的协会会长——柏树眼尖，看到樊青山和石特，神情激动地挺着肚子跑了过来，油腻的脸上堆着笑，一边对身边的同伴说：“回来了，瞧小樊他们回来了！”

　　走在他两边的人分别是副会长王权和骨干欧亚娟，两人看到樊青山显然也是高兴得不行，但比起柏树来，这两人矜持不少。

　　樊青山迎了上去，刚要打招呼，被热情的柏树握住肩头，情深义重地拍了拍说：“回来好，回来好，你们突然不见了，把我和王权还有欧女士吓坏了，你们几个年轻人要是出了事，我们几个老家伙可是担待不起啊。”

　　那边王权也赶了上来，用干瘦的手一巴掌拍到樊青山后颈，顺着柏树的话说道：“我们都要回城里搬救兵了，还好你们安全回来了。”说完他长叹一声，似是要将心里的惧怕和担忧通过呼吸排泄出去一般。

　　樊青山憨笑一声，看向一旁的欧亚娟，不好意思地说道：“害大家担心了。”

　　欧亚娟笑了一声，说道：“没事好，唉，你们一块的人呢？”

　　樊青山往身后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随即一拍后脑勺说：“哦，都回来了，在帐篷里休息呢，我俩在这等你们，那后面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后面的村民问道。

　　三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柏树面有难色地看了看另外两人，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是村里的孩子丢了，我们正跟着找呢。”

　　石特皱了皱眉问道：“孩子？丢多久了？在哪丢的？”

　　柏树没想到石特问话，看了一眼石特然后看向樊青山，不是他拿乔，实在是石特的语气太急了，普通的问题，听着跟质问犯人一样，令人不舒服，先不说身份，只论年纪也是要被尊重的。

　　像是看出他的不适一样，樊青山替石特解释道：“柏会长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个朋友性子冲，听到孩子丢了，语气急了些。”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和缓地问：“那孩子还没找着？”

　　这一番话给足了柏树台阶下，他的脸色也缓和不少，干咳了一声叹气道：“还没找着，全村的人都在找了，说是昨天下午在院子玩，父母不过是进屋拿个碗的功夫孩子不见了，刚开始以为是自己跑出去玩了，没在意，等到夜里还没见孩子回来着急了，全村挨家挨户地问才发现孩子丢了。”

　　听明白了事情经过，樊青山不由得唏嘘，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又问：“姓肖？是不是他们家老给往山上送猪肉的那孩子？”

　　柏树还没说话，王权立刻回答道：“对，是那家，那孩子还上山来过几回。”

　　樊青山对那孩子有些印象，是个沉默老实的孩子，虎头虎脑得看着都讨人喜欢，他刚想转头求石特帮帮忙，听石特抢先说：“我过去帮忙找找。”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村民那边走去。

　　樊青山看着他的背影，顿时感到欣慰，于是看向柏树、欧亚娟三人，提议说：“不然咱们也帮忙找找，人多力量大。”

　　欧亚娟早有此意，这时听他提出，便温柔地笑了笑，声若黄莺说道：“那不耽误时间了，咱们先去找人，什么话等找到孩子再聊也来得及。”

　　既然欧亚娟都发话了，另外两个老爷们也没必要扭扭捏捏，于是都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樊青山想了想，转过身准备去帐篷里把图门青挖来帮忙，却听见王权叫他。

　　“小樊。”

　　樊青山转过头来问：“有事吗？”

　　王权欲言又止，余光看向已经远去的其他人，这才润了润喉咙，指着他手中的乾坤镜问道：“这个镜子你是哪里来的？”

　　樊青山低头看了一眼，不在意地说：“不是我的，是简家的东西。”

　　王权尴尬地点头，重复了一遍：“简家的东西呀，那你去忙吧，我也过去那边看看。”说完一摆手，走了，留给樊青山一道消瘦的背影。

　　樊青山钻进帐篷时图门青正斜倚着身子，心不在焉地玩游戏，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连声都没吱一个。不过樊青山也是脸皮厚的主，这点挫折都不算什么，他将乾坤镜随意扔到防潮垫上，这一举动终于成功吸引来图门青一个眼神。

　　“村里丢了个孩子，一块出去找找呗。”樊青山随手拧开一瓶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了，有些顺着嘴角流进了脖子里。

　　图门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操作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樊青山也不催他，毕竟找人这种事，石特一个能顶十几二十个，他和图门青去不去反倒不重要，他伸长了腿，找了一块地方坐下，背对着图门青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图门青冷淡地说。

　　“你有什么目的？”

　　这次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在樊青山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图门青的声音响了起来。

　　“拿回本该是我的东西。”

　　话音一落，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樊青山侧着身子将乾坤镜捡了起来，想了想又扔到图门青的身边，随即起身，说：“这里交给你，我过去帮忙。”

　　图门青看了一眼面前的乾坤镜，冷笑一声说：“不怕我杀了他？”

　　樊青山要出去的动作一顿，随即说道：“你要想杀他早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说完毫不停留地出了帐篷，留下图门青一个人在原地发怔。

　　图门青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怒气滔天却下不了杀手，这极不正常，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心中呐呐，难道真的是做人时间长了，有了凡人的心软？但是这个问题，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给他答案。他的心一直很大，目标从来都是明确的，却在实现的道路上遇到了险阻，若是从前，想也不想便是除掉这些阻碍，但是如今他好像心软了……图门青内心复杂，看着乾坤镜里映照出的自己久久没有言语。

　　天色渐晚，漫山遍野都是手电筒射出的光线，孩子依旧没有找到，在樊青山的建议下，孩子的父母报了警，好在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不远处有派出所，出警速度也快，看到穿着制服匆匆赶来的人民公仆，樊青山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孩子怕是找不到了，是担心他父母会想不开，这时有警察出面，总能让人安心一些。

　　樊青山偷偷退后几步，踱到石特旁边，低声问他：“你那有线索吗？”

　　石特疲惫的摇了摇头，他一路上用鼻子闻，却怎么也找不到肖强强的味道，这太奇怪了，他的嗅觉不说千里，是百里之外也是能分辨出对方的方位，可现在却不单是找不到方向，更是连味道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樊青山看了一眼已经哭哑了嗓子的强强妈妈，心中有些不忍，看了看天色，说道：“先努力找吧，说不定他只是自己藏起来了。”这后半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反正他自己都不太信这话。

　　石特点头，没有一句话又埋头四处寻找起来，樊青山随后跟上。

　　这一找又是一整夜。

　　东方日出，草地上还带着晨露，树林里惊鸟掠过，叽叽喳喳地叫着。

　　经过长时间地搜索，整个小驼峰都被翻了个遍，依然没有肖强强的踪影，众人都失去了希望，只有他的妈妈还依旧坚持苦苦哀求大家继续寻找。

　　肖强强的爸爸是带简天元和石特进山的老乡，村民都叫他老肖。

　　老肖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眼中尽是风霜，整个人疲惫不堪，只是蹲在一旁抱着头呜咽，谁都知道他现在是痛苦的，可谁都不会理解他的痛苦。

　　老肖的婆娘叫赵红，整个人疯疯癫癫的，看也不看老肖一眼，嘶吼着孩子的名字。

　　在场的人心生不忍，有人看着看着眼泪掉了出来，有人默默拿起木棍继续往前寻找，还有人过去搀扶起赵红，怕她出事，只有派出所所长走到老肖身边，蹲下身，默不作声地敲出一支烟，递给老肖。

　　老肖颤着手接过，着所长递来的火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眼角的纹路流了出来，“报应啊，一定是报应。”

　　所长心中不好受，跟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赵红受了启发一样，突然来了精神，随着一声凄厉地尖叫，便开始不知所云：“肯定是，是山神！山神发怒了，所以带走了我的孩子。”说完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绝望像是一根长满了尖刺的藤蔓，将她自己伤的体无完肤的同时也扎进了其他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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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到底是没找到，这么凭空消失了，当天中午，天师协会的人来和樊青山商量离开的时间，接过谁都没有心思多留，当即收拾行囊要离开，与来的时候不同，那时有热心的村民带路上山，现在离开没有一个人来相送，他们似乎认定了这一行人是触怒山神的罪魁祸首，要不是有警察拦着，可能会把他们拉去祭天，而对于这一说法，樊青山等人无法反驳，他们甚至自己也这样怀疑，要不是他们来小驼峰，不会阴差阳错进入天壳，不会发生后面的许多事情，肖强强也许也不会消失，这时还腼腆地帮着老肖打扫猪圈，等赵红做好饭一声吆喝便笑呵呵地洗手吃饭，一家人坐在天井里，阳光依旧，岁月静好。

　　樊青山颓丧地将最后一件行李打包，一言不发地走了，石特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连天师协会的几人也没什么情绪，图门青没带什么行礼，只有一个小双肩包背在身后，而简天元的行礼则全在石特那里，一行人默默无语地出了村子，往派出所走去，他们的车停在那里。

　　到村口的时候，图门青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袅袅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