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儿:一别数月,不知你可好。我曾痴痴盼望你能来梦中与我相见,不知是你找不到回宫的路,还是路途太远,我没有如愿过。有时会有种错觉,好象音儿便没有离开這个世界,而只是去远方远行,我只要静静呆在宫中,音儿终有回来的一日。
這只是痴人在説梦吧!
向王弟和大臣们忧心着因你离开,我会从此一蹶不振。如果可以随性,我也想放下所有的责任,尽情地哭,尽情地放任悲伤,但怎么可以呢,我是一国之君,天大的痛只能埋在心中,我强撑起精神,上朝、看折,管理政事,我這个样,音儿你一定会説:皇上好贤明。能提到音儿的赞许,我是最开心的了。
音儿走了,我的生命也象走了一半,這日日行走的只不过是具躯壳罢了。
前日为你国葬,我私心地不肯张扬,想一个人悄悄地送你走。我在人前总自称朕,那是因为我是天下人的皇上,而面对音儿,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夫君,我想我们私下里象普通夫妻那般称呼。对不起,音儿,搜遍了京城附近的山,也没有找到你的芳踪,只得找了几件你平时穿的衣服放在棺木中,那件玉环我本想也放进去的,盖棺时,我又拿回来了,那玉环自我戴在音儿手上后,从没有离开过,我不想它呆那冰冷的地下,我把它现戴上我的小指上,感觉上象音儿在身边一般。
音儿的棺木旁,留了一个位置,那是我百年后的归宿。岁月无敌,到那一日,我白发苍苍地行走在黄泉路上时,音儿一定要过来接我,不要让我再找得辛苦。那时,我们就能永不分离了,這样想,死到不是件坏事。
现在一到夜晚,我独坐御书房阅折,拒绝所有人的陪伴,如同往日音儿在时一样,我看一会,便抬眼看看书案的对面,叹口气再继续批折。记得有一次,音儿説,先皇给其他王子起名用的是玉,而给我取时用的是铁,玉易折,而铁坚韧,预示着我吃得下艰苦,经得起磨难,説這话时,我心中以为是治理江山的警言,没想到却是让我承受失去音儿的悲痛。那天,我们还谈起父皇是在這房中临幸了母后,然后才有了我,我当时的语气很是悲哀,音儿説任何事都讲个缘份,那一刻,一定是父皇为母后心动,情难自禁,才会超越常规,两情相悦下,一切都是美好的,我应该开心父皇是因为喜欢母后才会那样,而不是因为某种政治利益必须那样,我的出生是幸福的。音儿的一席话抚去了我心头多年的阴云。
音儿,你就象是我的一朵解语花呀!
灯下,翻开音儿常读的书,蓦地看到一首苏轼的词,读后泪满衣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他的失妻之痛刻在词里,字字都是泪,但他还能情有所寄,有处孤坟让他怀念,而我呢,只有对着一个衣冠墓,日日夜夜把我的音儿想起。
這些又有谁能明白呢?
宫中妃嫔如云,走了一个只象是一树的花少了一朵,没有人去在意的。而音儿却是我心中的一棵树,现在连根拨起,我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刘公公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抬眼看到皇上正奋笔疾书,泪不知不觉把纸张打湿了,他还不知。刘公公心中一酸,泪也开始在眼中打起转来。自皇后娘娘安葬后,皇上开始象往日一般管理国事,但到了這夜晚就象丢了魂似的,批完折后,就在那儿写呀説的,然后把写的什么一把火点燃,能痴痴地呆坐到天明。
“刘公公,有事吗?”萧钧折好纸张,回过头看着刘公公。
“皇上,奴才刚刚从御医院过来,安庆王今能下地行走了,也吃得下两碗肉粥,神色很好。”
“真的吗?”萧钧脸上浮现出多日不见的惊喜。這好象是皇后走后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安庆王为擒萧玮,不惜以肉身搏斗,中了萧玮的袖剑,经御医抢救,才从死神手中夺回了生命。
“是呀!”刘公公开心地説:“玉宁公主寸步不移地守着,可安庆王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问梅珍姑娘好不好?”
“梅珍?”
“就是娘娘进宫时陪嫁过来的侍女。”刘公公提醒道。
“朕知道的,那宫女特别伶俐,对娘娘呵护得紧,安庆王怎会和她熟识的?”萧钧有些奇怪了。
“老奴也不知了。”
“這样吧,你去唤上梅珍姑娘,到御医院去,朕随后就去。”萧钧转过身,拿起纸张放到烛火上点燃,神色肃穆,口中喃喃自语,纸灰慢慢地落在皇后常用的一个砚台里。
刘公公抿着嘴看着一切,叹口气摇摇头,颤微微地出了门,往中宫走去。已是夏日,暑气渐浓,夏虫在树丛中啾啾地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有一两只流莹撞倒脸上。天空中星星很多,月色如水,刘公公想起昔日皇上在這样的夜送皇后回宫,一路上两人低声説笑着,他和梅珍姑娘随在身后,心情极为宁和轻快。
而這一切,随着娘娘的离开,不复存在了。
中宫中冷清清的,正门和角门都挂着白色的灯笼,窗帘上围着黑色的布幔,宫女和太监们都着重孝,书厅做了灵堂,梅珍一身孝女的装束,日日燃香跪叩。
梅珍姑娘象瘦了一壳,一张俏脸瘦得没有手掌大。看见刘公公进来,她眼肿肿地迎上来,“公公,這么晚来有事吗?”
“梅珍姑娘,皇上让你去下御医院。”
梅珍有些讶异,娘娘走后,這中宫几乎无人问津,皇上偶尔在夜晚到娘娘的卧房坐坐,宫中其他人很少过来,她们忙着守丧,也不到别处窜门,這么晚去御医院有何事呢?
“姑娘不要担心,没有什么大事,你随公公我过去便是。”刘公公看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安慰道。
“嗯!”梅珍摘下头上的孝巾,松开腰上的麻绳,稍整理了下,便随刘公公走了。
一路无语,两人紧步,御医院很快就到了。
比较而言,御医院今晚到一团喜气,太医们脸露喜色站在廊下谈论着,小宫女们端着煎好的药出出进进,安庆王府的家仆捧着食盒、衣衫跑前跑后。
众人看到刘公公,纷纷点头招呼,对于身后的梅珍,一个个投来惊奇的眼光。
皇上已到了,坐在椅中和玉宁公主説着话,魏如成半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着大门,一看见刘公公和梅珍进来,欢喜得跃起身,不慎碰到了胸前的伤口,轻呼一声,又倒回垫上。
“你看你,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受伤之人,要静卧,动作不要太大。”玉宁公主起身叮嘱着。
梅珍這才发现躺着床上的人是魏如成,不禁有些吃惊。碍于皇上和公主在,只静静候在一边,听候吩咐。
“梅珍,过来呀!”魏如成欢笑着向她招手,“我现在不是个坏人了,可以配得上你啦!”
一屋的人不提防他這般説,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而梅珍都象吓住了,直直地瞪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看大家都没反应,魏如成有些急了,掀被就想下床,玉宁公主忙上前按住,“不可。”
“娘,你答应孩儿的,皇上,你也説可以答应臣一个条件的,是不是?”他象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嚷嚷着,不肯罢休。
萧钧点点头,“是,朕答应的,你有什么要求吗?”
“臣以后一定做个光明磊落之人,也会做个孝敬娘亲的儿子,但臣笨,需要一个人的指点,臣想求皇上把梅珍姑娘赐给臣做王妃,那样臣就有信心了。”
屋中瞬刻静得一丝声音全无,梅珍觉得呼吸都象要停住了,這个傻王爷又在发什么傻疯呀?
“成儿,她是个宫女呀!”玉宁公主小心地説。
“宫女怎么啦?她跟着皇后娘娘后面多年,沾了娘娘许多聪慧,知书达礼,善于体贴,孩儿就中意她。”魏如成坚绝地説。
玉宁公主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他可真敢讲,悄悄打量了下角落里的宫女,俊俏可人的模样,别説,他的眼光确是不错,可是這王妃要个宫女做,也太説不过去啦!
她求救地看向萧钧。
萧钧笑笑,温声説:“安庆王,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可今日喜欢明日厌就能扔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魏如成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咕咚滚了下来,跪在他面前,“臣都看了梅珍姑娘半年多了,以前臣觉得是个坏人,配不上梅珍姑娘,想等有一天臣变好了,臣就象皇后娘娘求情,让她把梅珍许给臣。可娘娘现不在了,臣就求皇上,梅珍一个人在宫中很可怜的,臣要把她带回王府好好地疼爱,请皇上成全。”
萧钧不禁都为他的话动容了,這般傻爱着,看来是真的了。
“公主,难得他定下心来,公主就不要拦阻吧。梅珍姑娘是皇后生前最疼爱的侍女,性子和品貌都极好,要是公主嫌弃身份之差,朕可以给她个身份,但那都是假象,两个人相亲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公主不想早日抱孙吗?”萧钧柔声劝慰道。
玉宁公主想想儿子這么大不知做过多少蠢事,第一次這般条理清晰地提出要求,心里早就有些松动了,现皇上也开口説和,她不再坚持,含笑点点头。
“梅珍姑娘,你意下如何呢?”萧钧回过身来问道。
説实在的,梅珍至今还没醒过神来,她以为他们口中的梅珍似乎不是指的她,
而另有其人,因为她无法把這一切与自已联系起来,出宫做王妃,和那个傻王爷?不会吧!
“梅珍?”皇上又追问道。
梅珍忙跪了下来,“皇上,梅珍不想出宫,想伴在娘娘灵前,陪着娘娘。”
“不,梅珍,你不能,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天天进宫,看不到你,做一个好人有什么意思。”魏如成情急得又开始语无伦次。
萧钧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他才闭上了嘴。
“梅珍,你和娘娘情同姐妹,虽然你年长一点,但娘娘一定不会同意你大把年华是這样虚过的。看到你幸福,她一定最开心了。安庆王不倜傥风流,但只要你好好相助,日后必是个堂堂男子。”
“皇上,我……”一切象从天而降似的,梅珍什么准备也没有,无助地看着皇上。
“相信朕,不会错的。這是你的福气,一定是娘娘在天保佑你的。安心做个王妃吧。”
从宫女到王妃,這是一个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梅珍茫然地转过头,正遇魏如成期盼的目光,以后真的要和這个人厮守一生吗?她好没信心呀。
玉宁公主不禁为眼前女子不攀附权贵的态度震动了,先前一点担忧全化成了怜爱,抚起梅珍,细声宽慰着,魏如成也急急地上前拙拙地表达自已的心意。
萧钧含笑冲刘公公一示意,两人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夜深了,宫中安静了下来,各个宫殿里只有守夜烛火的微光在闪烁着。”刘公公,你説娘娘地下有知,会不会乐意今日的安排呢?”
“皇上,娘娘如地下有知,老奴以为,娘娘现在一定在笑呢。”
是吗,音儿,梅珍我也为你安排好了,梅太傅和夫人那边,我会如人子一般尽孝,你地下有知,就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