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态相公匆匆下台,朝着林秦走过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您……真的出那个价?”
林秦点点头,道:“如何,你卖吗?”
富态相公思量再三,两只手搓动着,道:“忘崖签的是三个月的契约,公子要买,也只能买三个月。”
“恩,三个月够了。”林秦点了点头。
戏院后边,刚下台的忘崖换去那沾满脂粉的舞衣,端来一盆清水,细细地洗去脸上的脂粉。清水上浮着一层胭脂,但还是可以看出男子的容颜。
岁月已经抹平男子尖锐的棱角,男子似乎看到眼角细纹中还藏有余粉,用手轻轻拭去。从那犀利的眼神、眉宇间,还是看得出年少时的风采,如今,却只能靠着脂粉来遮住容颜。
男子直起身来,赤着的上身丝毫没有发福,线条虽然有些变形,还是异常健硕。风吹来,忘崖顿感清冷,顺手披上挂在一旁的青裳,坐在桌边。
米酿是他的最爱,不醉却很香醇。他是个怕醉的人,所以从来不喝酒。而他却又是个爱喝酒的人,这是个纠结的问题,偏偏他的酒量又差得离谱。
“先生在吗?”门外富态相公轻叩门楣,小声道。生怕忘崖已睡,打扰到摇钱树休息。可想而知,这一声先生叫得是多么用心。先生一词,本来是天庆读书人称呼教习的尊称,到了大仙域的戏园,却用在了戏子身上。
“何事?”
忘崖很讨厌有人来打扰自己。在清台上,他可以临危不乱,云淡风轻。但是,在私底下,他却很少见人,就连门外那个富态相公都很少能够在台下见到忘崖一面。可以在台上舞剑曼歌,台下却几乎不见人。在忘崖身上,似乎集合了多对的矛盾体。
“有位公子要见您,而且买走了你的契约。”
房门打开,忘崖瞥了眼林秦,淡淡道:“你来做甚?”
“那前辈又是在做甚?”
富态相公眉头一皱,道:“在下不叨扰二位叙旧了,自便自便。”这年轻人给足了元石,整整够他们戏园三年的开销,这样的阔绰,只为买一个烂人的三个月?莫非这小青年有那样的癖好?他凑近讨好道:“若是忘崖先生不愿意,公子花些钱,我给您找一个活好皮肤滑的,如何?”
林秦冷冷道:“滚。”
门被重重地关上。
富态相公碰了一鼻子灰,嘀咕道:“晦气。”
林秦冷笑两声,道:“李永生,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李永生啊!”
男子轻眉一挑,听到李永生三个字的时候,似乎眼中闪过挣扎。
……
……
初夏,清晨难得刮过一丝新风,小凤城还未苏醒。
一骑马车划破清晨的寂静,往凤城外驶去。李永生在窗口张望着,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很有意境地飞扬着。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李永生钻回了马车内,不过马上有钻出来了,这样才感觉不到拘谨。
“为什么?”
李永生瞥了一眼林秦,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林秦眉头一竖,如果不是马车上的大黑狗如同一道矮山拦在两人中间,他已经怒得要动手了。他怒,鼎魂老者同样怒。然而偏偏对面那人,林秦也好,鼎魂老者也好,都没有资格教训他。
“前辈你有病吗?”
李永生这张脸,确实是做戏子的胚子,然而他用得着吗?
“真像。”李永生身旁藏了一坛酒,“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忘忧,忘崖。”
他抓起酒坛子,在鼻尖嗅了嗅,然后痛快地喝了起来。
“像什么?”林秦眉头一挑。
“像一个人。”李永生跨出马车,给了车夫点元石,便晃悠悠地朝山丘上走去。
马车驶了不久,便在一个小山丘上停下来。李永生的酒量实在有些差劲,没几杯下肚,两颊便已经绯红了,眼睛有些迷离地走下马车,丢下一句,“拿上酒。”
山上竹林,李永生仔细地打理着菜畦,将刚刚抽出藤蔓的黄瓜苗缠绕在小木棍上,然后拾起一旁的小铲子,慢慢松着土。
“找我什么事?”
林秦看到李永生这副样子,和在河底抓鱼打龟有什么两样,便摇摇头,道:“想请前辈帮一个忙。”
“什么忙?”
“有个很重要的人被抓走了,请您帮我讨个公道。”
李永生放下手中的藤蔓,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他是李永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颐指气使,更加别提谈条件了。
林秦有些不甘心地将手中的契约挥了挥,道:“两个月,您的两个月我买了。”
“呵呵,有趣。我李永生的两个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了?”
林秦眉头一皱,问道:“那前辈说了条件吧。”
“哈哈,陪我干了这一坛再说!”
山阶坎坷,李永生一步三晃,掉了轻靴,落了壶盖,继续朝小山丘上走去。
终于,不胜酒力的李永生醉趴在台阶上,然后又醉眼惺忪的站起来。
歌声起,李永生吟啸徐行,一根枯枝握在手中。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西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枯枝舞动,恍如一柄利剑。李永生嘴角挂着惨笑,嘴里呢喃道:“世人羡我可长生,我羡世人乐红尘。”
叶落纷纷,林秦安静地看着在林中的醉汉,嘴中呢喃道:“活到现在,才想起来什么是生活,早干什么去了。”
李永生没有听到,枯枝如风,如秋风扫落叶般,在林中萧萧而起。罡风卷起落叶,明明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季节,却有些悲凉萧瑟意。林秦拿起酒坛,瞥了眼坛中余量,嘀咕道:“三岁痴儿都比你能喝。”
“善恶皆我心,方寸藏浩然……”李永生枯枝穿入枯叶,枯枝钝而无锋,在他手中却锋利无比,穿孔而出,一剑六叶穿我心。
“哈哈!今日教你用剑!能学多少看你自己本事了!”
落叶萧萧,李永生醉眼惺忪,一柄枯枝如同藏锋好剑。他瞥了眼林秦背上的春秋,笑道:“徒有好剑,连龙皇的利器都被你当菜刀用,我看了都心疼啊!”
几招剑毕,李永生便沉睡不醒,依稀中似乎还哼着那曲小调子,“韶华易老,昔日往事诚可抛;韶华已逝,昔日往事怎能抛?怎能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