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很少见到楚淮这么严肃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一下子变得离她很远,税利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刺进她的心里,搅得她心慌意乱,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我给你写了信的……”
“我没有收到!”楚淮负手避开她的触碰,盯着她反问:“就算你写了信,就可以在我没有回信同意的情况下做这样的决定?”
眼见他退了两步,余欢急着说:“是来不及了,晚一天为墨离正名,墨离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名声便完全了!”
楚淮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你就这么不信我……就这么不信我……”他突地钳住余欢的肩头,神情变得极为狰狞,“你可知道那是十几万将士的性命!他们不远千里到关北来吃苦受冻!牺牲性命来保全关北!而你!你扣下军资枉顾将士性命只为保一个墨离!”
余欢被他掐得骨头发疼,轻轻地挣扎一下,“我没有,我估算过的,真的,你相信我,我没有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墨离更为重要!”楚淮猛地松了手顺势将她向后一推,推得她踉跄后退,楚淮紧紧地握着自己发颤的手掌,“这次是延误军资,下一次呢?余欢,你告诉我,你对墨离的底线在哪里?我以后还能再信你吗?”
他决绝的语气让余欢一时恍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楚淮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不是赌气、不是吓唬,让她觉得他是真的不信她了。
“我只是想帮你的忙。”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翻腾的情绪,“墨离这次的遭遇与我那次何其相似!难道你想看见独立团像墨家一样?这不仅仅是墨离个人的事情……”
她的话被他唇边微微翘起的嘲弄弧度止于无形。
“到底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声音很低,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她的心里,看着他转身离去,余欢哑口无言。
这件事情或许牵动大局,可在她得到情报的时候,想的只是如何让墨离脱困。她在火轮机上动了手脚,火轮机是她一手建造,让人瞧不出问题地出点小故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暗中让人封存了织布厂的剩余库存,让被服厂无布可用,已经缝制好的几万套被服也压下不发,全等着墨离回来处理。她相信墨离的能力,也想好了备用的措施,足够的被服最多拖上十天就会运往边关,用事实说话!让将士们全受楚淮的恩!这是一劳永逸地解决军中谣言的最好方法!她以雷霆之势出手救了墨离,自信满满,义无反顾,回过头却发现,她也毁尽了楚淮好不容易向她卸下的心防。
琴瑟和鸣的日子让她忘记了楚淮曾被人那样决意地背叛过,他此生最恨欺骗,而她恰恰倚仗着他对自己的信任做出最让他痛恨的事情,陷十数万将士的性命于险境,让他如何不怒?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每迈出一步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余欢的思绪再也无法转动,她朝着那背影飞奔过去,紧紧地自后方抱住他,“是我的错,我不会再犯了,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以后我都听你的,阿淮,你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
她软下声音哀求,以往他最吃的一套却再不能打动他分毫,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余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自己的歉意、自己的保证。
“我真的知道错了……”余欢平时也算得上健谈,可此时脑中混沌一片,只剩了这几个字来回地说,“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弥补?只要你说,我就去做!”
她已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低到有点可怜,可她不在乎,她只是不愿跟眼前的人产生这样的隔阂,她不愿他再次将她隔绝在心门之外!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术、好不容易才得到他,她怎么能眼看着让他离开!
她话语中的乞求与期翼终是一点点地渗到他冷硬的外壳中去,他转过身,看着她的目光开始松动,可最终也只是松动而己。
楚淮收起所有的情绪,似乎刚刚的怒意、痛心都是余欢的错觉,只在眼底的最深处藏着一丝隐约的失望,“你大概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想挽回一些东西,才来认错。”
面对这样的话余欢毫无反驳之力,她极为狼狈,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只因为楚淮想要,所以她才竭尽全力地带领墨者、创办新工业,这次的事情是她依心而动,换第二个人,换成韩进或是袁振她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就因为那个人是墨离,她觉得值得她才去做!做都做好,现在又让她如何认错?让她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救墨离是一时冲动,为了挽回楚淮她什么都能说,可始终欠了“实心实意”这几个字。
因为她从来没后悔过救了墨离。
“我送你的东西呢?”楚淮看着垂头不语的她语气平静,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像是几天没喝过水一样,“都说青丝石是三生石,你知道我最不信这种东西,可我还是去采了块青丝石,磨了把梳子送你,想与你缔结三世姻缘,现在你告诉我,那东西在哪?”看着余欢猛然抬起头,楚淮扯了扯唇角,伸手将自己头上的护额抓下来,“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可是余欢,珍视的心情是一样的。你现在就想一想,你想挽回的,是你真正想珍视的吗?”
余欢呆怔怔地看着他递过来的手,他手中那条护额是她两年前制的,后来她越来越忙,也就没空去动针线,便将打理楚淮衣物之事交给湛秋和小笑,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楚淮只戴她制的护额。
除去护额的楚淮不再完美俊朗,那个包含屈辱的字烙在他的额上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强悍,也让余欢感到倍加陌生!余欢语无伦次地说起自己对那镜盒的误会,说她丢弃那镜盒的原因,想让楚淮别这么难过。她知道楚淮绝不会把别人做的东西说成自己做的,那么一定是中间出了误会!她岂会不珍视他?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试着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他们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她的想当然却在不断累积,他当然爱她、他当然重视她、他当然不会怪她……这样的自以为是与得意忘形让他们之间的细痕最终变成了无法弥合的裂缝!
她的解释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他酸涩地笑笑,“谢谢,这件事几乎成了我的心魔,你这么说我心里好过一点了。”
余欢是真没有办法了,她眼见着他的心一点点地在她面前关闭,她想求他重新接纳她,可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不通世事的小傻子了,余欢曾经想过,如果不是楚淮傻了,如果不是那段时间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又岂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直到他好了,那分信任也延续下来,可今天,她又亲手把它撕碎了。
楚淮把那条护额递到余欢手里,喉节轻轻动一下,就在余欢以为他会抱抱她的时候,他说:“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不管为了谁,军中自有法度,再有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这是对她的劝诫,也是给她下的通牒。
余欢终是没等到那个久违的拥抱,楚淮走了,顶着他额上那个丑陋的疤痕离开了,余欢心疼他,却又不失所措,曾经的护额是他遮掩伤疤的温暖所在,可现在他不需要了,他彻底摆脱了“楚大郎”带给他的阴影,不再需要一叶障目的东西,他已经足够强大,就算他丑若无盐、凶如夜叉,就算他头上印着这个人人都认得的字,又有谁会瞧不起他、谁敢瞧不起他?
苦丁儿从远处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递给她,“王爷走了……快回去吧,别冻坏了。”
余欢默不作声地跟着苦丁儿回到研究室,看见墨离坐在她的位置上。
墨离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站起身来道:“见过王爷了?我这次跟他一起回去,估计还是要打。”
余欢更加泄气,“现在开战并不是个好时机,这场战争至少要再拖上一年时间,到时候关北军极度损耗,又哪有余力进军关内?”这些都是墨离回来与她说的,基于这些原因,墨离才提议议和。“你说的对,仅靠关北军的力量不可能杀光瀛军,就算我们一年后获胜了,顶多把他们打回自己的本岛上去,过个五年、十年,等他们攒够了力气照样要卷土重来,而议和也是同样的结果,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重回关内!整合大庆的全部力量,将外敌一举击溃!可惜……”她原本极为自信地认为楚淮一定会考虑她的意见,她就算不能说服楚淮也会让他同意考虑这项提议,而不是一言否定。这样的设想在今天的结果面前,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墨离笑了一下,“行了,你管好大后方就得了,怎么还管起这些了?这件事王爷未必想不明白,可王爷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总之我会找机会再与王爷深谈一次,要是他还是决定打,那就打吧。”
墨离的话音未落,一道略带讥讽的声音在他们不远处响起,“别再做什么议和的美梦了!我保证,这一仗必打无疑!”
余欢转过头,看见面色沉沉的燕青玄站在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