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送闲，白云颂歌。

　　人世之间，若是人心看得开明，自然会过的安然许多。但是，太过安然不会算计，难免也只会沦落为他人权谋之中的牺牲品。

　　◇

　　这一日，天气也极好，微风但只吹得人心绪悠然。结束了一时的紧张情节，棠梨难免放松地跟随着青龙慢步到了那玄极天池的地方。

　　漫山的白雪，依旧静谧地环绕着中心的奶白池水，一汩汩，令人无法辨清来源的池水终究平如镜面地沉寂在这悠然的青山雪岭之中。

　　“青龙。”棠梨浅浅地唤了一声，停在了他身后的雪地上。“我们，能不能在这里休息一阵。”

　　“你又想到了什么吗？”如今的青龙已经不会再质疑她的决定。若她想要留在一个地方，万万不该只是想要休息这么简单。

　　“还是瞒不过你。”虽是苦叹一般的声息，可那女子的眉眼之中分明散放着不熄的柔情烟波。她只悠然一笑，慢慢走近过来。“在这池水中，或许还珍藏着某个十二双生神祇。”

　　“那又会是谁呢？”

　　棠梨不经意地停顿一下，缓缓凝重起表情，浅声，眉眼闪烁：“破劫的妹妹——”

　　“妹妹？”青龙却是讶然，打断。

　　只是，那身后的女子终是浅笑，回应，“我还没说完呢。准确来说，是由破劫的妹妹所封禁与此，一直被守护的‘善良’之神，郁非。”

　　“郁非？”这样的名字，青龙不是没有听说过。甚至，就在当初他封印悼灵手中的花落银枪之时，他还曾提及那样的名字。可是如今……他的心只不禁一颤：那样的少年神，却竟也是亘古的十二双生神祇之一？“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力量相对。没有想到，明诚郁非，他们当真和花开花落一样，都是双生神祇。”

　　“天下间，被认错的神有很多。你不记得当年的事情，自然就不会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故事。不过话说回来，郁非，你有想要见他吗？”

　　“这样的池水……可能吗？”这身前的一池奶白，终究是解除了他记忆封印让他再度回想起了翩廻和夜舒的池水。所以，青龙却是不由得惊颤一阵，有所迟疑。

　　然而，那一侧的女子却是浅笑，只安然地说，“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真的，很容易就可以见到他了。”见到了他，或许，明诚那个家伙也应该会同时地挣脱当年的封禁，彻底还复从前的神祇吧！只是不知道那样的神，是否已经当真改过自新！

　　“若是你有把握，那我们就去吧。”青龙浅声，应允。

　　“青龙。”只是那女子倒是心切地又唤住了他。

　　“什么？”

　　“其实你不用觉得为难。若是你不愿意，我一个人下去也没关系的。”

　　棠梨自是贴心，只是青龙依旧缓缓低声，“还是两个人一起下去吧。谁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力量会是怎样的。”

　　破劫的妹妹——如若这池水当真来源于那个女子，那么，这叫自己忆起了前事的池中力量，为何却从不能让自己忆起关于破劫，关于那妹妹的事情。还有，那样的力量，如若隶属于那个女子，为何自己的身份，都不曾被她所察觉，不曾被她所唤住！

　　——他哪里知道，曾经的神祇溯源，只是苏醒在了异域国度。

　　“也好。就当，给明诚一个教训。我相信，有了弟弟的复苏，他不会再是恶魔。”而同样的，他也不会再挣脱你对他的束缚了，破劫！

　　“但愿如此。”

　　◇

　　旷大的湖面，仿佛永远都是那样的平静而安然。脚下的碎石，也都只静谧地沉寂在白雪之间。女子微然移步，一边却似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只轻缓地走近河畔，俯首，蹲下，朝着那流水之畔探伸出手。

　　莹莹白雪之间，似有那么一颗泛着白光的玉石安宁地躺在河床。

　　她惊讶地拾起来，细细凝神。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兀自浅叹，“近在咫尺，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你拾起了这样的珠子，却不知道，你的弟弟，他就在这玉石所产出的湖底。”那一日，那样的恶神，他却是笑得那样苍白。只是——

　　“说到底，这就是你的悲剧吧，明诚！”

　　“你说什么？”青龙稍许疑声，转头看向了她。

　　棠梨微然一笑，悠然拭去眼角的泪痕，一边也只站直起身，将手捧的珠子递了上去。“你看看这珠子。”

　　那是一枚乳白颜色鸡蛋大小的珠子，悠然透亮，一边还只轻然地朝着四方吞吐着那熟悉的白色力量，牵动着人的心绪渐入迷境。

　　“这是……这湖水中的力量？”青龙迎手相接，辗转却是惊诧。

　　“差不多吧。不过这其中蕴藏的溯源力量更是丰厚——溯源，也就是你曾经的妹妹。很久以前，众神突然失落了她的踪迹。再后来，人们就在这样的地方感应到了她的力量。只是，这旷大的湖泊却再也唤不回那样的神祇。所以，人们也都以为她已经默默仙逝。而再到后来，这湖畔也渐渐凝出了这般的珠子。只是，我们都不知情，

　　唯一知道的，就是帝子踰轮得到了溯源的力量。”

　　“那时候，连我都以为溯源当真已死，还将她的力量彻底传承给了帝子。可是，在幽冥的时候，明诚告诉我，这样的珠子，几乎每五百年才会孕育一颗。这一枚，想来是明诚所不曾找寻到的一枚。而且，明诚还说过，在这湖底藏着一个山洞。而在这山洞之中，便安睡着她。不过明诚终究不知，在此沉睡的人，并不是溯源。”

　　“就是，他那个要寻找的弟弟，郁非……”心叹，不禁悲凉：上天，果然还是最喜欢作弄人的。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难寻踪影。

　　“是啊，就是郁非。”只是，虽然棠梨说的轻缓，可是青龙终究不知道她到底费了多少时间遇上了多少人才能够确定其中人的身份。“若非霖儿师妹他们在废墟之城里遇见溯源，只怕我一辈子，都不敢确定这其中被封禁的人到底是谁。”

　　“她在，废墟之城？”听闻及此，青龙难免疑声，惊叹。“可是废墟之城，十万年前的时候，不是被天帝给封禁了吗？若她身在那边，后来，又是怎么到的此处？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可以自由来往，而不必惊动任何人？”

　　她知道，他说的人，只有天帝。

　　如此，棠梨不免摇了摇头，浅声，“不。虽然我知道的不清楚，但是想来，也不该是这样的。天帝封禁尘世，再加以重新改造，虽说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是也难保其中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更何况，据我所知，溯源封禁她自己的时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消失了太久，而这样的湖泊却是很后来的时候才呈现世人面前的。”

　　说着，棠梨又只一叹，稍显黯然，“料想，这一池湖水，该是郁非他自己后来所弄出来的吧。他太想躲着明诚了，估计一早就准备好了封禁自己的力量——曾经的邪神为祸人世。他虽然心痛，虽然悲悯，却终究难以遏制那神祇的恶行。到最后，他就只好封禁自己，彻底斩断与人世的来往，也湮灭了他的力量。”若非如此，那明诚，又怎会彻底明白“双生神祇”的内涵意思。

　　“如此说来，他们两个，倒是相交极好的。”

　　“呵呵，也是呢。”棠梨微然浅笑，终究还是神色低落：天下间，曾经的神祇之中，恐怕也只有他们这一双才会如此投缘，才会对这苍茫人世无可奈何。两个，善良而悲悯，柔弱而自恼的痛苦神明。

　　——只是，不可避免，就连棠梨她自己都知道，造成那一双神祇痛苦避世的因缘，都来源于他们最亲近的人：破劫，明诚。两个人，都是他们的兄长，却也都在尘世做着最为残酷的事情，生生将那一对人都迫入绝境，永不罢休！可是，明知道，又怎能够在那依恋的人的身前提及破劫的错！

　　如此心叹，棠梨便只稍稍换言浅声：“溯源，她留在了废墟之城。而郁非，就出现在了这里。不过我想，郁非本来封禁自己的地方，应该并不是这里——我估摸着，天帝屡次造世，创造出了太多的封印和结界。可是，对于溯源的力量而言，这样的一方池水，想来天帝也是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斩断，切割或者复制的。所以我猜，这里，应该曾经被封印在某个地方。只是后来，才被天帝彻底转移到了人间世界。就好比，幽冥里的蒙山一样。蒙山，曾经坐落在这整片苍茫大地之间。可是后来，伴随着神灵迁徙，蒙山也就从废墟之城中被单独地割裂开来，转移到了后来的太古尘世，如今的幽冥地狱。”

　　“如此说来，这里，其实可以通往更多更为古老的地方？”循声探望，这样的结论，倒也让人稍许心惊。

　　“那么，青龙——”棠梨转侧过身，凝神地朝他看来，软语轻声。“我们，还要下去么？如果，这里当真可以通往另外的地方，如果，这一池湖水，不单只牵连着人世和幽冥，那么我们，如此一去，或许当真就可以抵达曾经战火纷飞的年代和失落的人间大地。”

　　探秘，会是人心中好奇心理最为强势的表现。而冒险，则是人心中最勇敢无畏的冲锋战绩。

　　“当然。”青龙凝声郑重，一边还只轻然地朝她探出手，紧紧地牵在一起。“你我一同下去。不论结果如何，我想，我们都不会后悔。”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知道她心底的那股冲动是为那般：“同生共死”，何尝不是每一个少女心中对爱情最伟大的憧憬！所以，他甘愿为她！

　　“破劫……”她叹息着看着他，眼底瞬间便蒙上了一层泪痕：有些事，我一直都想做。有些事，即便你不愿意，可我还是要去体验一次。

　　曾经的曾经，那永恒失落破劫身影的少女，那一个永远都留在这尘世孤寂的天女微影——她总想和他一起浪迹江湖，她总想陪他一起走遍天涯，她总想随他一起共赴断头台。可是啊可是——曾经的曾经，那样的神明，不会允许她的少女情怀澎湃胸中。

　　棠梨思忖着，下定了决定，也扬起了微笑。她执起他的手，媚然地笑着，一如当年，一如往昔，她随着他，缓缓地抬高脚步，一步纵身，径直朝着那旷大湖泊的中心游荡而去——在那里，封存着往世的神祇，而在那里，也封禁着你我永远都不曾共同经历的人间

　　岁月。

　　“破劫。”

　　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若是后来，你看到这样不争气的我，是会嘲笑，还是怜惜。”

　　“我知道，你的眼里容不下这样的儿女情长，我也知道我不该，不甘。可是，你我都要承认，我与你本就不同。”

　　“我，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少女而已——我曾记得，我叫做筱姌，你叫做破劫。我曾记得，你在那个世界执起了我的手。”

　　可是啊，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你我之间，除却那一次，就再没有让我怦然心动的牵手了。我沉沦，我陷落。我甘愿，却也默默悲戚。只是你，却永远都不会将我放在心间，更别说，同生共死，共赴黄泉！

　　¤

　　“噗通——”两个近乎重叠的声响渐起在这虚空之中。那一道苍蓝和一袭碧影终都只齐齐地落入湖心，朝着下方卖力地游荡而去。

　　未来在何方？

　　未来，就在彼此眼底所能看见的希翼之中。那里，谁在笑？

　　◇

　　浓厚的白，彻底混淆人的视线。

　　她再也看不清——当然，那精明的感知力也受到了局限。曾经的溯源，和往日的破劫，就算同为烛阳之神，却终究彼此术业有专攻，各自所精通的天赋迥异。前者，擅控白灵，后者，擅控灵气。只是，这似黏稠的湖泊之中，终究难以让人感应到自由的游荡灵气。相反，这样的地方，却是迷漫着无尽的白灵——或生，或死。但是无疑，它们都只服从于溯源一人。那样的力量，足以让人憋得窒息。

　　“青龙，青龙……”她有些慌乱，却还是得故作镇定。

　　不过，那一手相牵的人倒是安定许多。青龙微然浅笑，半点惊惶都不曾泛起。“别怕。再恐惧的地方，破劫也会在青儿的身旁。”他知道他没有说错。如今的时刻，所有她想要完成的事情，都是破劫，曾经亏欠她的。

　　“青龙……”只是，棠梨终是哽咽，心愧难安。“你不必，其实你不必的……”

　　“怎么？好心，也不愿意接受吗？还是觉得，我不配？”

　　“不，不是……”该如此劝阻，又怎能甘愿阻止！好不容易，才换来这样的轻声软语——是啊，这个人并不是完全的他。可是自己知道，只有这样的他，才会让自己幸福地享受曾经所不曾得到的种种温暖情怀。只有他，才会将自己，当成破劫的清音看！

　　“青龙，我……”

　　她想要说什么。只是，那旁人一声浅笑，轻巧之间，便叫她忘了自己的幽幽心绪。

　　“我们，还是先去找到那个叫做‘郁非’的孩子吧。”

　　“好的。”她知道，有一种心情，自己稍稍体验一下，就够了。

　　¤

　　旷大的白昼，迷漫着整个世界。哪里是尽头，哪里可以找到出口，又有哪里可以让人找到那曾经的郁非神祇——没人知道，只能够缓缓移步，颠沛流离。

　　棠梨摇曳着自己的臂膀，她在尽力地探询，感知，哪怕希望渺茫，却也终究不能放松——曾经的神，和这样的力量都来源于烛阳之睛。所以，身为破劫力量继承者的棠梨，她责无旁贷，一定要安全地找到那样的力量出口——在深处，一个被封禁许久的少年神祇但只安然静默地沉寂在远方的尽头。而如今，就只有自己，只有青龙，才能彻底唤醒那样的少年神！

　　“郁非，郁非……”

　　她在波海中呼啸，她在浮沉中惊声。她卖力地奋战于溯源的力量，她祈祷着自己可以突破这样的束缚。

　　而渐渐地，身影跌宕，依旧，在这深邃的白海之中浮沉着自己微弱的身躯。她极力地看着，远方，似乎依稀颤起了几许朦胧幽影。

　　“那是什么！”

　　一声惊悸，青龙知道，以她的能耐，当真是感应到了什么。

　　“在那边——那边，应该就是海底的山！”

　　朦胧的幽影连绵起伏，似浑黑一般的山麓壮阔在白净的苍茫海下。这样的地方，不只是她一个人前来。曾经的明诚来过，当日的岁正也曾踏至。而如今，终于轮到了她，一并她所带来的破劫，青龙。

　　◇

　　悠远的山，渐近。

　　旷大的海，也但只静谧。

　　棠梨俯身看下，却是见着那脚下的地域沉寂着无数的乳白珠子，一粒一粒，细如尘沙——可是她知道，因为依旧隔得深远，所以那本该如鸡蛋大小的珠子如今看来都仅只如此。

　　“没想到，这海底到处，都是她的珠子！”那样的神，到底在此留下了多少的眼泪，才会铸就这般的泪海清池，满地浮珠？

　　“棠梨，别担心。”说着，青龙还只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自己，就算心情低落，却也终究还是你身旁的棠梨呀——就算替她悲哀，棠梨也懂得分寸的。

　　她浅浅地报之一笑，带着他，尽力地朝着那远山的地方摇曳过去。

　　“青龙。你说，我们之中，谁才有幸唤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