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青龙】

　　氤氲飘满的白色幻境之中，老妪模样的夜舒缓缓地将那一杆石墨笔搁在桌上，长叹一声，轻柔地合上那一卷冗长的羊皮书，微微地阖上眼，往昔终于不再浮现眼前。

　　但是，那些曾经的过往，在局外人的眼中看得却是分明而又无力抵抗。

　　——那些，都是青龙曾经所历，也是他曾和那翩廻的往昔情缘，而自更有他与这夜舒之间难以忽略的暧昧情愫。

　　眼看着这幻境中的老妪生生将自己的点滴难受心绪都一一记述在这《随风笔迹》之中，青龙的心不由得抽搐一下却终是只无奈地悲叹一声：“夜舒……时过境迁，我都忘记你了。”

　　如此轻叹一句，那苍蓝的身影只悠然地睁开双眼，却只有一道白色温存的细流缓缓漫入他的双眸，他不禁一阵心叹。

　　“这是梦。根据传说，我跳入玄极天池之后，能够看到的，应该都是自己的往日回忆才对。可是如今，为何我看到的，都由夜舒述说？是我没有回忆吗，还是说，那些流传至今的传言都是骗局？”

　　青龙无法明白。在这白色湖水之中，他无法左右自己的身躯，更加无法主宰自己的思绪。前尘因缘，凡此种种，竟像是一场劫难一般，生拉硬拽着他，不予放手。是自己的定义不足，还是本就被人所设计了？

　　青龙不知。他只得随水漂流，朝着那湖底更深处的地方慢慢过去。

　　只是，即便他已失去双眼，却还是心明如镜，将这世界看得是真真切切的。他终究是青龙，是巽风，是那些故事中为人所钦佩、所敬仰、所崇拜的青龙，是往昔之巽风，是远古冥王护卫之右将军。

　　【幽冥界·幽冥地府·玉雪城山】

　　深沉如海。

　　那一抹月黑风高的夜晚里，那一道沉入玄极天池的青龙，终究还是被池中的细流勾起了往日记忆。而他的身影、存在，自也从这人世之间悠然转入了另一方无尽黑暗的世界。

　　“看吧，我在这里，一直等待着你的到来。三千岁，百万年……似悠远，却也数的过来。我终于，就要见到你了。破劫——”

　　天地之间，而又是谁，会在这苍茫宇宙间，轻声念出这一句愁肠衷曲，心思碎念？

　　“哗哗——”似等待了千万年的光阴，自从跳进玄极天池之后，幽烬便沉浮在那湖中，一刻都没有睁开过双眼，但是，却也终是一刻都不曾听见青龙的声音，或者其它什么。他只如此这般百无聊赖地撩动起身边的池水，发住一阵阵微弱的声音，却不禁让他有所迷惑地睁开双眼。

　　不待他有所警觉，顿时间，便直有一道如白雾笼罩的世界将他困顿其中无从挣脱。而这幽烬倒也赶紧阖眼，只随波逐流，悠然地沉浮其中，任着自己也被带入那茫茫无尽的黑暗地狱。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方才白茫茫的，不像是水，更不是雾……怎么这天底下竟还存在着这样奇怪的地方？”幽烬有些茫然，却终究不敢妄动。他想起了青龙，唤了唤，不听闻回应，也只得作罢。

　　只是一个突然，那白茫茫的世界突然像是出现一处漩涡，它紧紧地拽着人，往下沦陷。

　　“救命……”

　　幽烬是真的慌了。可是没有用。他听不到旁的身影，连一直以来的依靠青龙也不在身边。他心思颤栗，只不禁愈发地毛躁起来。

　　“青龙，青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青龙你在哪里，你救救我，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青龙，青龙……”

　　很快，他彻底地陷了下去。

　　“浮华易老，转眼沧海桑田。曾经人间大地，雪域高原，如今终究沦陷在这幽冥尽处，无人胆敢前来。”

　　一声叹息缓缓而动。这里是一处山巅平台，辽阔似无边际。而同样如玄极天池一般，这里也有一个湖泊，同样水色奶白，安详静谧。然而此刻，却有那么一道苍蓝寂寞的身影随风而轻动衣袂，声音忧愁而感伤。

　　他，便是那幽烬所在湖中苦苦寻觅的青龙。

　　“青龙，青龙，救我，救我……”

　　“出来吧。”听闻幽烬惊呼，他只稍稍意念一动，那水面之上便凌空起了一道力量，直拽住那水中人影破开飞驰而出！

　　“青龙——咦？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

　　“你出来了。”

　　“青龙？”终于见到那依赖之人，幽烬竟是忍不禁一时哽咽，泪落成涕。“青龙，太好了，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我没事，我没事……”

　　“跟你说了不会有事的。不用怕。”

　　回首俯瞰，脚下黑云密布，鬼气森然。青龙迎风而立，微然道：“我们到幽冥了。”

　　“幽冥？”幽烬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不像吧？幽冥里面，不是有无数的冤魂厉鬼吗？怎么一点呼号声都没有？你确定，这里是幽冥？”

　　“自然。不过虽然都是幽冥，不过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是南边那些受苦受难的地方。这里是幽冥的北极尽头，玉雪城山。”

　　“玉雪城山？”幽冥不明所以。

　　“是。”青龙话语无多，可心思却早已沉浮而动：这是幽冥北极尽头的高山之巅，当年他在雪域中初见的翩廻便是从这崖上跳下去的。只是物是人非，又不便说出来，自然心中藏了无尽的悲伤和落寞。方才湖中的一场梦，那一幕幕历历在目，往事的人，都挥散不去，萦绕心头。虽仍不

　　明白为何会看到那些幻象，但青龙终究只得暂且搁下。

　　“这里的确就是幽冥界。我们现在置身所在，便是幽冥界中极北的玉雪城山之巅，也是曾经撷芳北国的遗迹所在。”

　　“撷芳北国？那又是什么地方？——不过说起来，既然是一处遗迹，就应该有好东西对不对？对了，你说了要带我来找武器的！”幽烬一脸兴奋，可环顾四周，终究没有看见任何兵刃，不免更是疑惑。

　　“武器在那边。”青龙反手一指，幽烬忙看顾过去，却终究只看见了满山的雪花，再无其它。

　　“在哪呢？”

　　“那边——那边有一座宫殿，是当年撷芳北国万人敬仰的雪神滕六的六出雪神殿。殿门之外的雪地上插着一把镰刀。你自己去取过来吧。”

　　“镰刀？”幽烬半信半疑，“真的有吗？”

　　“你自己去吧，快去快回。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如此，幽烬不禁喜上眉梢，赶紧朝着青龙遥指的西边瞬步过去。可是他到底不知道，那样的镰刀，是青龙故人执有：翩廻的镰刀“风骏”。

　　“风骏……我与翩廻作别近三千载。如今时过境迁，我寻不到她，也终究只有将她的风骏带在身边，以作念想吧。”

　　微然一笑间，风雪落寞时。

　　不多时，幽烬终于带着风骏归来，他眉飞色舞，满脸兴奋。“青龙！这把镰刀叫什么名字？它和我好和哦！”

　　“呵呵——”青龙微微一笑，淡然道，“你喜欢就好。这把镰刀名叫风骏，风声过处，骏马齐嘶。”

　　“风骏？这名字还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亵耻更好听一些，那名字，霸气！”不知不觉，幽烬再一次指手画脚起来。那么，自也想当然地，他这番话语似有些激怒了青龙，只听得青龙一声冷语，呵斥——

　　“幽烬！”

　　“啊？”

　　“风骏——”轻声念出它的名字时，青龙的心下都只不禁一阵惊颤。良久了，他方才继续言道，“如今我将它交托于你，你势必要好生护它周全。倘若有半分闪失，你当心我……”

　　“哎呀，我知道的。”可惜，幽烬似并不买账，“你以前把亵耻交给我的时候，不也这么说吗？可是到最后呢？莫名其妙就没有了。”

　　“幽烬！”不免地，青龙竟恼怒地低吼一声，直吓得那幽烬赶紧咬住了嘴巴，吞了口唾沫，丝毫不敢再表现出些许的抱怨或者不满来。“我答应将它交给你，那就意味着，风骏绝对不会像亵耻一样。亵耻，不管怎么说，都是我降伏后而交给你使用的。但是风骏不会一样。风骏……它会是一把你这一辈子里所见到的最好也最适合你的武器。”

　　“嗯！”

　　“幽烬！你记住，风骏你要好好待它。在这世上，恐怕没有一把兵刃能够像风骏一样，可以完美地契合你了。”

　　“真的？”虽然仍是不敢置信，可幽烬终究不敢大声。

　　不过，好在那青龙似乎并没有再生气。他只冷下声音，轻言：“你可以不信我。但只要你用过风骏，你就会知道，它远比亵耻更适合你。”

　　“那它，不会像亵耻当初一样，出现一个什么九命之司，到头来还要你来降伏，我才能用吧？”幽烬有些忐忑不安。

　　“放心吧。比起你，我会更在意风骏。所以，我是不会让风骏受苦受累的。”

　　“啊？！”听得这话，幽烬不禁皱了皱眉，继而想到了什么似地浮夸一笑，“风骏……那里面该不会封着你的什么女人吧？嚯嚯，想当年，花都和浅七那两个女人就可以为了你而争得头破血流。怎么，原来在这幽冥界中，还藏有一方缠绵悱恻的故事啊？难怪你都不在她们两个中选一个了！”

　　“你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青龙只闷闷地转过身，一袭苍蓝一如从前。他微然一笑，迈开步子。“走吧。既然拿到了风骏，我们就该去完成剩下的事情了。”

　　“哦。”幽烬忙调转身子跟上前来，“我们到底要来干什么？哦，哦！是为了要将功折罪嘛。”幽烬这才想起来，“但是，我还是不太清楚你真正的用意啊！这幽冥地府，不过都是一些亡魂罢了，有必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吗？难不成，是为了寻找花都和浅七？可是，她们应该也不在幽冥吧。那我们到底——”

　　突然，幽烬停顿不语。而他此番的沉静，无非只因为他已然听到了：这漆黑的世界中，那一柄镰刀武器已然在其后背孤寂沉吟，直颤其心。

　　风骏。这世间上能够让幽烬如此自主地闭口的，除了那些令他畏惧的人物之外，恐怕就只有此刻的镰刀了。是的，那把曾经属于翩廻的镰刀风骏——如今，它终于离开了这雪域高原的清冷和寂寞。它在悲戚，亦在呼唤。而幽烬，也不禁动容……

　　但是，那些封存在这如今唤作为幽冥界最北方地域里的往日回忆，却终只寂寥地潜藏在青龙的脑海中，任凭往昔飞烟流转，却终是不敢再去顾盼，唯独余下一抹郁气憋在胸口，时不时地直叫他一阵胸闷气短——这里，便是他曾经名作巽风，和那翩廻少女初识又结伴的地方，只是此处，终究又是他阔别翩廻三千年不复再见的地方。

　　可是，幽烬终究是不知道那些往事的。他只惬意地跟在青龙背后，听着风骏里的声音，满面欢喜。

　　如此，那一席苍蓝一并黑色终究悠然地朝着那漫天不见往日飞雪的山路间迈出步去，很快的，这二人便默然地融入山间漫天

　　的白色雾气之中——这里，恐怕也只有这地狱最北方的玉雪城山，才是这幽冥之中最纯净也最没有为那地狱深处漫天的腐朽和尸气所侵蚀。而同样澄澈的，自还有青龙那心下缓缓的声息——

　　“翩廻，如今你的风骏，就可以永远地如曾经的你一般伴在我的身边了。我不见了你，却也总还可以这番睹物思人的吧。翩廻……说真的，这些年，你到底孤身去了何处呢……”

　　心绪翩翩而动，在这黑暗的幽冥地界，却终没有人来应答他这一番愁肠冷语。耳际之畔，唯有那呼呼风声，牵着他的身影，一并他的心肠，直落在这漫天雪域之间。

　　——青龙，终于又回来了！

　　【幽冥界·幽冥地府·顾盼莲台】

　　尽管似没有人发现那地狱北方两道悠然而动的身影，可他们却终还是在这幽冥界中部的一方河流间端坐的女子心中留下了痕迹。碧水儿，这个感知力如同青龙甚至较他更为之卓绝的女子却终只轻然一笑，冲着那飞旋空中悠然歌唱的黄眉鸟儿只媚然一句：“迦陵频伽——”

　　“姐姐，什么事？”迦陵频伽只悠然一步，便再由那黄眉妙音鸟儿化做一道熟悉的黄衣少女，径直投在碧水儿的怀里，一声软语情切。

　　“迦陵频伽。姐姐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想麻烦你一下。”她的眼里，有着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镇定，安详和淡雅舒心。

　　“什么事啊？”迦陵频伽只如常嬉笑着，微微地在她这姐姐的身前也相助似地拨弄起水里的河灯来。

　　“是摩呼罗迦。”

　　“哈？”听得这四个字组成的名字，迦陵频伽不禁只气急地差一点就掀翻了一盏河灯。随即，她只似恼羞万分地高声喊道，“姐姐——刚才，某个人好像说，如果我再胡乱地说起那条大蟒蛇，姐姐可是会生气的哦！怎么，难不成姐姐还是想念他呀？嘿嘿，那我这次回去可就一定要告诉他！说不定啊，那条大蟒蛇对姐姐也是钟情已久哦！”

　　“好啦。没个现行的！”毕竟在自己的眼里，迦陵频伽也只是一方小女孩子，任她再怎么胡言乱语，碧水儿却也当真都不会发火的。“姐姐是想说，托付你去转告他一声，上次的事情，到底是姐姐失了仪态。所以呢，还请你代姐姐去向他道声歉，希望他别介意。”

　　“姐姐——”可是，迦陵频伽却完全不以为意，只愤愤地道，“那条大蟒蛇，不至于啦。想我们须弥山中那么多好姐妹，就没几个能跟他合得来的。你要是让我去道歉，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再说了，那条大蟒蛇也并不需要姐姐去道歉呀。这么多年，虽然我是不太了解他，但是我也知道的，摩呼罗迦他的意志力是很顽强的，尤其是他自我开解的能力，那简直就是到了一种瞒天过海的神通地步！”

　　“怎么说？”碧水儿只嫣然一笑，却只叫那迦陵频伽愈发来了兴致。

　　“每一次啊，摩呼罗迦一旦被人骂了或是怎样，他都不会去反抗、申辩，反而最后都是自己躲起来，数落自己的不是。而且，上一次姐姐离开之后，他就自我反省了老半天啊。所以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姐姐的道歉啦。更重要的是，他也不会去在意姐姐有没有道歉啊。他在乎的呀，只是他自己是不是当真错了，是不是本不该惹到姐姐的。”

　　听得这话，碧水儿只摇了摇头，叹道，“好啦。都说了好姐妹一场，妹妹你怎么可以拒绝姐姐呢？再者说了，这一次是代替姐姐去道歉，又不是逼你怎么样。那——这样吧，姐姐呢，答应你：等过了这阵子，忙完了这段，姐姐就去须弥山找你们，陪你们再一醉方休！”

　　“姐姐，当真？！”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给点甜头就喜上眉梢了。

　　“当然了，姐姐骗你做什么。”碧水儿轻然笑着，握住黄衣少女的手掌便化出一只纸鸢鸟来，“只是啊，在这之前，你得代替姐姐去向他道个歉。啰，姐姐也想好了。你这番只消回去，将这一只鸟儿交给他，他就自能听到姐姐亲口的道歉了。这样，可就不为难你了吧！”

　　“对不起哦，姐姐。”迦陵频伽也不禁尴尬地低下了头。

　　“不过呢，姐姐还有件事得麻烦你提醒他一下。”碧水儿却并不在意地只继续在她手上幻化出另一只纸鸢鸟儿来，“你把这只鸟儿也交给他，说姐姐想托他做件急需的东西。算一算完成的时间，至少也得要一百零八天。到时候，姐姐就去找你们，顺便再去取得那样东西。姐姐也不想反反复复地走那么多趟。——好么？”

　　“姐姐，多来几趟又没什么的嘛！我们很欢迎你的呀！”迦陵频伽不禁撅起嘴，嘟囔着，模样甚是娇媚。

　　“迦陵频伽，这个可是姐姐的要求哦！”

　　“好啦，好啦。我现在就走。哼，居然揽了个这么大的麻烦事情。”一句抱怨淡淡落下，那黄衣女子化作黄眉鸟儿，振翅而动。

　　“别抱怨啦。姐姐答应你，到时候姐姐去的时候，就再送你一个精美绝伦的手琴，羡慕嫉妒死她们，可好！”碧水儿只站起身来，冲着这方飞鸟甜美一笑。

　　“那，姐姐说的哦！”

　　“一言为定，好吧！”

　　“这还差不多。”听得这番允诺，迦陵频伽终于振开翅膀，按着原路飞走去了。“姐姐，我先走啰。”

　　“嗯，路上小心。”一声呼唤而落，却谁都没有听到她那顾自的一番轻声叹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破劫，破劫……再见你，可能记起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