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样去面对姐姐的再次逝去，该怎么样去告知旁人她的死讯，又该如何让人明白她是自主地去选择死亡的？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子彻底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如果，二姐姐她只是选择放弃现在的这个生命肉体，而不是彻底地将灵魂也灰飞烟灭的话，那她还是可以理解的，充其量，只是因为她厌倦了那个男人而已。然而现在，二姐姐选择的却是灰飞烟灭，烟消云散，再也不能让人见到她了——如此，到底，又是因为什么呢？

　　就单纯地只因为姐姐她累了，倦了？就只因为她已经和明昭执手三生，所以，她才会选择结束这样似苦难而没有尽头的悲剧吗？可是，仅此如此的理由，又叫那霖儿如何能够想得明白，当真释怀呢？

　　霖儿，她是那样一个看起来极为单纯而少不更事的公主。从前，她是隐居在蒙山之中，后来，便是偎依在了师傅和众师姐妹们的环抱之中。她当真从来都不太明白世人的心：一旦脆弱到了极点，一旦心已经彻底地死去了，那些人就再也什么都不会留恋了的。

　　只是，偏偏地，她不明白。霖儿从来都没有经受那样的苦难和折磨——她，一直都是那样一个被众人相揽在怀好生守护的公主殿下。任谁，都不曾教会她那些凡人的思绪和无奈。

　　——或许，这也便是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可悲之处吧！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有历练的必要，有行走于人世追寻到某些秘密的可能性：或许，那就是她与青鸟命运的前路，或许，那就是她会再一次坚定地留守在青鸟身边的启示，又或许，这一路前行便会让她彻底地放飞青鸟的翅膀，任他展翅飞向他所能够抵达的天之时空。

　　然而，现在的她，还什么都放不进心底，唯只有身边那一道已然再次失去生机的缱绻。

　　“姐姐，姐姐……”心力交瘁，霖儿但只缓身看向那无力支撑已然瘫软于软榻上的素衣女姬。然而，还不曾待得她看清什么，双眼之中却竟是忍不住噙满了晶莹的泪花，久久，都似绝难消散而去，更别谈要清晰地将那一方二姐姐重新纳于眼底的了。

　　“姐姐？”她只好轻柔地探出手，温柔地拂过那软榻上已然无声的女子清净的脸庞，旋即便只微微一声颤栗，身体也只跟着悲切地抖落起来，直散下那一朵朵冰凉的泪滴，虚弱地溅落在缱绻的脸颊之上，映出一朵朵灿烂而幽香的花朵，像是满院里透明的白菊一般。

　　然后，就在她的纤纤玉手只轻缓地滑过缱绻的鼻翼之际，那虚空之中停悬着的青碧色珠子却终是只无力支撑地摔落下来，轻缓而不设防地掉落于她的手心之间，稳稳地化成了归属于她的一枚晶莹通透青碧泛光的“不灭青冥丹”。

　　“姐姐，姐姐……”一时重新得获灵药，可那霖儿的面颊之间却是更加忙不迭地抽搐起来：这是灵药，这是可以将灰飞烟灭的姐姐都救还过来的灵药啊！可是，姐姐……即便是再一次救回了她，可她，当真就能安然地重新活在自己的身边吗？而她，又会不会再一次地选择灰飞烟灭，诀别众生呢？

　　霖儿不知道，也不敢再想，再试。如同二姐夫明昭之前所说的那样，姐姐，她是那样一个倔强而固执的人。一旦做出了抉择，即便是形神俱灭，姐姐她都断然是不会回头的呀！

　　“世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姐姐，为什么，你却竟是个撞了南墙都还是不愿意回头的人呢？”苦涩一笑，霖儿却是忍不住一声幽叹，霜华染地，神色凄凉。“姐姐，如今，你却是又叫我，该如何才能宽慰起他们呢？”

　　“四师姐？”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在此时，那门外之间却终是恰巧地轻启了一语低声，轻缓缓地探入门来，却是直叫那软榻上哭唤着的女子更加只一阵心悸，惶恐不安。“四师姐，你没事吧？是不是二师姐她……不可能啊！师傅也是吃了这个药才重新苏醒过来的。一直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的呀。四师姐，四师姐……”

　　“姐姐。你听到了？”霖儿却是一阵难受，心酸不已。“你就是这样讨厌的一个人。那么多人你都不去为难，为何你却偏生要为难我一个呢？你叫我，该如何去解释啊？你叫我，该如何才能让她们相信你是自己非要执意去送死的呢？姐姐，姐姐……”

　　还怪明昭吗？她不怪了。现在的她，谁都没有资格去责怪了。姐姐，那样一个固执的人，她应该，当真早就想好了，决不愿意再回来了的吧！姐姐，姐姐……你怎么，你怎么可以那么狠，那么狠哪……

　　“四师姐，四师姐！”门外，焉月的声音终是不绝于耳地疯狂跳将入门，络绎不绝地奔赴进来。末了，

　　那同样脾气颇有些急躁的女子终是忍不住了，也不顾众人的反对了，却是硬生生地撞起门来，野蛮十足。“四师姐，你开门啦！你再不开门……”

　　“吱呀——”门，但只徐徐地被拉了开来。旋即，却只见得一脸惨淡的霖儿终是步履悲怆地映入众人眼帘之间，直叫人心中一震，不敢置信！

　　焉月却是第一个急冲冲地奔了进去。然而，还不曾等得她那一声惊呼“姐姐没了！”出口，那门外一道白衣的男子却是微然一叹，心有所悟，低声款款：“她，是又没了吗？”

　　“你怎么知道？”不说话还好，这才只刚刚脱口出一个字来，霖儿就忍不住只再度悲伤地滑落下泪，神色也只再次黯淡起来。

　　不免地，明昭也只微微苦涩一笑，叹道：“你姐姐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永远，都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也不管我们能不能够接受得了，她都还是会那么抉择的。你不能怪她——这是她的本性，改变不了的。所以，放宽心一些吧！”

　　“你们，相处了三生，姐姐她都是这样的吗？”霖儿不置信地问。

　　“是啊！”明昭也只微微扬起头来，眼里却是也同样噙满了泪水，悲声叹息。“她就是那样一个人，一直都是，永远都是。要不然，我们会相伴相互扶持如此可悲的三生三世吗？每一次，都是我孤寂地看着她死，不顾一切地想着要去终结她的命运，然后，便只悲哀地落入下一个轮回，再一次，悲哀地过着一生憋屈的生活。”

　　“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必要非要让自己彻底地陨殁了才好啊？”死亡，和灰飞烟灭，那根本就是两码事啊！“姐姐，她怎么可以，她又怎么可能……她居然说，在她的心里面，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将我们姐妹们放在心上！你说，这样的话，我能承受吗？姐姐，姐姐！你到底，是为什么啊……”昂首望天，穷尽了自己的眼界，却终究还是不可追回那般清净洁白的灵的。而她，更是不可能找回一字半句的缱绻的宽慰之语的。

　　“别哭了。”然而，没有了缱绻，身前却终还是有一个明昭在缓声宽慰，丝毫不曾泛出自己心底的悲痛来。“你再怎么悲伤，你姐姐她都不会再回来了的。所以，就将她的抉择淡忘去了吧！你只消记得，你曾经有过一个二姐姐就好了。我想，仅此，她就知足了。”

　　可是，那霖儿终是身心俱颤地厉声高喊起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我眼睁睁地任由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灰飞烟灭——从来，我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一幕！即便是生无可恋，可她也不需要将自己逼迫到那种的程度啊！人死了，还可以再重新来一次。但是，灰飞烟灭了，可就是什么都无法再追回了的呀！”

　　“可是，你要知道。”明昭只轻声一叹。“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生存’的权利。而也同样的，他们每一个人都也拥有着与生俱来选择‘死亡’的权利。所以，如果你要认为你姐姐死亡该是由你来掌控的话，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明昭。”霖儿只突然怔怔问道，“是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姐姐她会去再次寻死？”

　　“是。”明昭但只直言。然而，如此的轻声冷语，却终似只自己执起了一把利剑，狠狠地剜动着自己的心脏，痛不欲生。“我了解她，我太了解她了。其实从一开始，从十年前，甚至应该从更早以前开始，她就决计要放弃自己生命了的吧！缱绻，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习惯于隐忍的人。十年的残废，她的心，早已被磨成了齑粉。所以，你应该要原谅她。如果她的言辞伤害到了你，那她真的，只是无心之失而已。所以，你一定要原谅她。因为，她活得真的很不容易。”

　　“明昭。”霖儿稍稍一顿，心有不忍。“二姐姐她，她当真，从来都不曾将我们当成过至亲吗？我真的，我真的不敢想象……二姐姐，她从来都不曾在我们的面前表露过什么。但是现在，我生怕自己以前总是在不知觉地伤害着姐姐一样。”

　　“她不是故意的。”明昭苦涩一笑，安慰道，“她只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依托，因为曾经受过太多的苦难，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就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去相信过任何人——但是，你相信我，她只是不敢而已。甚至，有时候连我，她都是不愿意去相信的吧！”

　　“会吗？”霖儿不信。如果连你都不信，那姐姐她，岂不是，当真活得太苦太累了吗？

　　“当然会了。”明昭的声音，却是徐徐悲苦起来。“你二姐姐的本性我太了解了。她一直都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也难免地，她就会在你们面前表露出极为温和而与世无争的一面——因为，她从来

　　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去完好地捍卫自己的安全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自己去成为你们的众矢之的。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比你们的大师姐都看起来还要温和，还要可亲……其实，只是因为她，一直都没有你们大师姐那样的气魄而已。若是她也可以如你们大师姐那般所向披靡，活得精彩万分，她又怎么会将所有的委屈都隐瞒在自己的心底而独自默然地承受那一切呢？”

　　“你是说……”如此，这叫她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了呢？姐姐，她一直以来让大家喜欢的理由，竟然只是因为这是她的伪装而已吗？姐姐，那么善良而温和的一个人，她又怎么能是那样一个虚伪的人呢？她不信，决不信！但是，这个男人，这个说出了一切的男人，却是个一直都伴随在师姐身边的人啦！会有谁，能比他能更清楚地看透师姐的心扉呢？身心俱泣。

　　“所以呀，如果你姐姐跟你说了什么话，那你也别太在意了。她只是想要告诉你，她一直都不觉得开心、快乐而已。她是那样一个固执的人。但同时，她却也敏感得要命。她活着，一直憋屈地活着，真的，是太难受了呢！所以，如今她走了，你也应该为她感到开心才是。毕竟，她已经彻底地不必再去承受那一些事情了。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吧！”末了，那一身悲怆的声音终是缓缓哽咽，身形颤抖而惊悸难安。

　　“明昭。”如今，终于变成了霖儿宽慰一笑，继而却只依旧黯然悲声道，“一直以来，你都照顾着姐姐，可是，你知道那么多的秘密，为什么，姐姐她还是要……而不是，陪着你，一起活下去呢？”

　　“可是你姐姐她不知道啊！”明昭只一声叹息，尽显无奈。“三生，三生实在是太长了。我们相伴三生，或许她可以忘记一些往事，但是于我，却一直都无法忘记那些已然流逝不可复还的岁月。她不知道，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就清楚地知道了她的禀性——她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变过。”

　　“相伴三生，从未曾忘却……”霖儿微微眨眼，隐隐叹息：我和青鸟，虽不曾拥有三生漫长，但是，十万年，尽管其中又失去他五千年，但是，我又何尝不了解他又被他了解呢？

　　明朝却终是不曾听闻得只继续悲叹述说道：“是以如此，我才会如此地了解她，知道她。看着她的故事，猜到她的抉择，就仿佛是在读一本旁人的一生传记一般，眨一眨眼，她的书还没写完，我就已经能就从扉页看到她的结尾——我过早地知道她的秘密，从来，我都过着那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想着要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我不能说。就如同她残废了一样，我不能直言告诉她说我已经知道了。她爱我至深，但却一直担心我不会如她那样子深情地爱着她，所以她才不会希望我知道她会是永远的残废，再也无法治愈，再也无法站起来。因为她知道，亦或者说，她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就会认定：一旦我知道了真相，我就会抛弃她，再也不想见到她。”

　　“可是，她并不知道，其实那一切，我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怕她承受不了，才一直如实地都没有告诉她——她太敏感了，敏感到，我只要稍稍说一句错话，她就会惊惶地怕我不再要她了。她，从来都不曾真正地享受过我们相守的时光。你理解吗？那种，即便是拥抱了所有的宝物，却仍旧只患得患失的痛苦？”

　　“其实她一直都拥有最珍贵的宝物。可是，她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执手的珍宝，从没有一刻是想过要背弃她厌倦她的！可是她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相信。因此，她才会担心，才会害怕，以至于她才会卑微地抱住自己的残躯，孤苦地落下一池的清泪，满目疮痍，遍体鳞伤。她，活得实在是太辛苦，太累了。所以，这该是她的解脱。而你，也应该要祝福她。”

　　“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想着要告诉她这一切呢？”霖儿不禁疑声。“如果你告诉了姐姐，你诚恳地告诉她这一切，那她也许会明白过来的呀！”

　　“可是。”明昭却是微微一声苦笑，叹息，“如果，在五千年前，你提前知道了青鸟会失踪，你还会让他上天去为他的父母讨个说法吗？”

　　“……”如此，终是那袭海蓝缄口不语。多少次，其实她在心底也曾做过假设的。但是，为人子女，她不应该拦着他尽孝，为人爱侣，更加不能阻止他去为了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可是……可若是自己当真知道他会一去五千年都不曾回来，自己真的还有勇气放任他离开吗？她怀疑，她的心中充满了畏惧。但是，如此，就能返回到过去，让她再一次做出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