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痛楚?百爪挠心,万毒蚀骨!浑身的气血仿佛一瞬间突然得到力量,骤然喷涌,强劲的力道亦也生生压迫着自己的各路血脉,纷繁喷张。剧痛,难耐,前所未有,无力抵抗!可是,这样的状况,到底……
“怎么回事……”空仙难以明白。她只知道就在方才阿修罗猛然撞击自己的后腰之后,那令人寒颤的感觉就只如排山倒海一般疯狂袭来。那样的痛,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那些伤重,又是因何而来到?
她无法琢磨,只听见近身的人阴沉冷笑,眉宇间凛冽的寒光激荡虚空。“哼哼,怎么,很痛苦,很难受么?”他得意洋洋,仿佛身前的人注定一死。
“你,怎么会……”身体惊颤,浑身虚脱无力。空仙原本想要厉声,却终究只悲惨地仿佛哀求一般。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弱点——嘿嘿,你是想要这样问我么?”迷殇缓缓起身,离开她的身后,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地留守在她的身旁。
——难道,我当真就连一点胜算都没有,让你片刻都不用再戒备了吗?
“用脑筋想一想,你就应该知道。这个地方,可是花都说了算。”
花都?一句轻缓,到底压抑人心:是啊,我怎么忘了。花都,她原本就是魔之六道。即便她不再留守幻暝宫中,却终究不会彻底摆脱这魔之六道的束缚!更何况,她向来在意那所谓的魔之人道。只要他还是其中一个,她自然就不会将神之四灵当成普通人!终究,是我大意了……
“凤凰之灵。我当真没有想到,我居然可以如今轻易就一击得手!不过想想,你也不可能逃出生天!如你这般的人,到底不会将离开幻暝宫的花都放在心上。既如此,你必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隐藏起自己的灵力。你以为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你终究忘了:花都,她是这里的神婆。她要想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自然一眼就能够看清楚。相反,倒是你,自以为是,故作傲然。走近了魔窟,还以为是到了天堂!”
“是么。”空仙多想冷声嘲讽。只是此刻,那心脉之间此起彼伏的剧痛,终究叫人没有半分力气开口喝骂。
如此,迷殇更是幸灾乐祸,似胸有成竹。“我一直都在想,那个在北俱芦洲耀武扬威的女人到底是谁。青龙明明可以杀死你,却终究要放过你。可是现在,连我都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大胆地前来寻访花都——不过也好。你这到底也算是自投罗网。姑且,我就让你死得明白!”
空仙苦闷一声。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竟会失算至此,又怎会相信这样的魔之阿修罗能够胜算自己。可是——
“你的肉身,并不属于你自己。”空仙没有表示什么,只由着身体痛楚的感觉俯身悲叹,却到底叫那阿修罗更是得意,轻蔑。“而更有意思的是,你的肉身,居然封存着和你灵魂力量完全相悖的力量!你站在这里,关上了你的凤凰之睛,散去了你肉身的力量。可是一瞬间,你也在暗中释放出了属于你自己本身的力量——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花都知道。而与此同时,她更加知道,这样的两份力量,只要斩断中间的隔阂,你的身体,你的心脉,你的骨血,你的灵魂,全部,都会因此而碎裂——相悖的力量完全融合在一起。如此,注定的,就是『湮灭』!”
“呜……”不说还不觉得。可是如今,空仙分明听着,心思更是悲颤:的确。自己一直都将这两种力量完全隔开,就是因为这两种力量完全相悖,使用凤凰之力时,就不能使用自己本来的鬼道之力,而使用鬼道之力时,自然就只能封闭自己似天赐的凤凰之睛。可是如今……
——这是讽刺吗?有生以来,自己多少次想要彻底的死去,试过了无数种方法都不能如愿。可是现在,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简单!
心思在幽叹,可身体里的痛楚和两种力量的纷繁撞击但只叫人心思欲裂,肝肠寸断。苦苦的痛,折磨人心。想要离开,却一点力气都再使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今日,自己当真,就要留在此地,被他所杀死吗?不!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
千言万语,却终究失了胜算,如今,只任人宰割,无力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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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吧,阿殇!”那是和缓的声音,飘零在虚空之间。
“放开?!”可是,曾经深深眷恋她的人到底只是冷眉,愤怒呵斥。“你当真就要一时心慈手软,叫我放开她么。”
“不可以吗?她不过就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已经知道了她的弱点。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
“何况——”迷殇回首打断,眼底分明扬起了恨铁不成钢的妖异光华。“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步步
逼近,直叫那冰清身侧的不堕慌忙地冲到身前,试图拦下。只是——“滚开,什么东西!”振臂一挥,不堕便只悲怆地滚到一旁,失去动静。“花都。你要知道。”他的声音是那样邪异,拉拽人心。“这是凤凰之灵,是我们魔之六道死对头神之四灵中的其中一个。你要知道,如果今天放过她,她必然就要和你心爱的青龙互为敌手——你认为,有了一次失败教训的她,还会再一次被我们所伤重么?花都。心慈手软,那是神仙做的事情。你到底,都曾是魔之六道的一员。不要以为离开了幻暝宫,你就可以变成凡人!你休想,我告诉你,你休想!”
“我……”几时,见过迷殇如此可怖的面相。他是那样的狰狞,充满仇恨怨怒,叫人只不禁一阵惊颤,纷繁退避。“阿殇……以前的你,不会跟我这样说话的。”
悲声欲泣,苦苦惆怅。只是那临近的男人却依旧面相冷酷,不以为意:“是么。以前我不和你这么说话,那不过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可能喜欢你。可是如今,我知道,自己不单不喜欢,而且很是厌恶!”他清冷地站在她的跟前,仇恨的目光宛若千刀剐过女子的胸膛。“你一直,都只在意青龙。到今天,你也只在意这个男人——你扪心自问,我迷殇,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们!你看看这个——”厉吼着,迷殇冷漠地指向了一侧倒地昏厥不醒的不堕。“你好好看看他,他能给你什么,又能保护你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到,凭什么站在你的身旁照顾你,守卫你!”
“不,不是……不堕,他不一样。他只是……”
“只是?!”一句声音,却只叫那男人更是气恼,生生将自己的虎口扼在了她的胸口。“你终究,还是要给他一个留下的理由,对么。”那是幽怨的眼神,因爱生恨。“我一直都在想,没有了青龙,你的心自会收敛。可是我不曾想,就这样的一个废物,都能够叫你求情。还有这个女人,你凭什么要保护她!”怒目而视,厉声嘶吼。短瞬之余,到底逼迫得那女子悲颤倒地,悲戚不断。
“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地上的女子似乎抱定了这一句,反复。“以前的你,再生气,也不会吼我。是啊,我是花心,我是犯贱。可我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好好地照顾我,我凭什么要对他不好!”她昂起头,冷清而垂泪的眼睛苦苦盯住迷殇。“你一直都在不满。你口口声声说,说你爱我。可你真正爱的到底是什么——是我吗?不是。你爱的,只是一个应该可以爱上你,回馈于你的幻影而已。可惜,我并不是它,我不是你心里面那个应该对你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人,我不是!”
“花都……”女子是那样的控诉,终是忍不住叫身前的男人怆然一怔,苦笑。“你是说……你是说……”有多爱,就该有多恨。明明深情眷恋,可最终,怎么竟会变成这样?是自己不够深爱,不够坚定,还是因为我太爱你,怕你不会爱我?是,一定是后者,是后者!我,爱你!
“哐——”
两个人,几乎就要坐在地上。可是同时,那身后的地方却竟是猛然传来一阵分明的撞击声音。不免,迷殇惊讶回头。他极力探望,却竟是见着那本该被死死封上的大门此刻却竟已然被人拉开,只剩下那张开的大门站在那里咿咿呀呀!
“怎么会……”
“别走!”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待迷殇想要站起,临近的女子早已探过身将他抱住。“不要追,我求求你不要追。阿殇,她就快要死了。你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说一句遗言吧!就当,我求你了,阿殇……”凄楚的泪花潸然落下。他怔然,仓惶,百感交集。
“花都。”他冷冷而凄绝的声音徜徉虚空。“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见你了。同时,你也不要再卷入任何的争斗之中了。”他冷冷地从她怀抱中挣脱出来,冰凉的声音,让人听着心碎。“我答应你。今天不会去找她的麻烦。既然你说她必死无疑。那好,我信你。”
迷殇转过身,快步地迈出屋子,短瞬就将自己的身影消散虚空。而身后,房中,冰清,或者说曾经的花都却是神色惨淡地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唯只心念叨:“抱歉。真的,抱歉。”她痴痴似凝望,整颗心仿佛都要碎了一般。眼底,凄凉的哀伤不迭地泛滥心海。“抱歉。”
——谁知道她在冲谁说呢。
◇
“明月,明月——”
空仙惨声地奔走在山林之间。柔白的雪也只被纷乱踩踏,横飞虚空。可是,纵使已经奋力逃出城外,可空仙却仍旧不敢停步,愈发急促地往前疾驰:冰清……她一定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个手法之下吧。呵呵,真是讽刺!自己一生寻死,却苦苦找不到方法。到如今,自己不想死了,却偏生被人揭穿死路。
回想方才,冰清似乎是故意让自己找到机会逃出来的。那么,她是要利用自己去找寻旁人的下落,还是说,她真的就甘愿纵虎归山?不。最起码,她一定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吧!
空仙猜不透彻,却终究不愿死在这里。她还有一些话,必须要交代。于是,她便借助自己曾经施法保全的如烟身体得到力量,遁空至此。可是明月,应该在森林里等候自己的明月,此刻他又去了哪里?
“明月,明月!你出来,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出来,出来啊!”有生以来,自己恐怕还是第一次如此绝望而无助!找个人,怎么竟会这么难!
她悲戚地看向身前,痴痴地苦笑一声,忍不禁,终于力气残缺,一步跌倒在地,不自主地滚出数步,瞬间满面狼藉。“明月,明月——”
“虚彦!”一瞬间,身前的地方终于乍起了熟悉的声音。瞬戴着面罩突然现身,却是满脸的不置信,疑窦丛生地将她搀扶在怀。“虚彦,你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早就已经离开幻暝宫投入人间的俗人,她怎么竟能够……”
“明月!”只是,空仙终究没有太多时间。她悲惨地打断了他,叫他好生听着。“明月,我就快死了……”
“怎么会!”瞬更是紧张,不免抢言。可是,那女子更是凝重,凄声——
“别再打断我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虚彦……”才出去这一阵子,怎么偏生就……早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前去!
“明月。说来真是讽刺。我一直想死,却找不到办法。如今,得亏她的指定,我终于可以死了。可是,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可是,纵使不想,可她又能够怎样呢。“我一直都知道,这具肉身和我的灵魂力量相悖。我一直,都把两种力量分割开来,就是害怕可能会出现自己控制不了的局面。可是现在,事实证明,两种力量完全相悖,一旦放在一起,就会混乱,产生动荡。我相信,我迟早会爆裂而亡的。如今,我根本就连说话的力量都快要没了……”
“呜——”正说着,心海却是一阵跌宕,无尽的力量压迫着周身所有的经络,只在这狭窄的身体里激荡着所有的血脉悲壮地喷张,拉扯,破裂,崩坏,仿佛大海潮来,五脏俱损,只任由着鲜红的气血浸透自己的灵魂,将那肉身也只活活碾碎,朝着消散的边缘就要逝去。
“明月。”惨淡的泪花只混杂着血沫流淌下来。她在悲泣,她在哭嚎,到底,身心俱痛。“不过,虽然我就要死去,可是我相信,我已经成功离间了他们两个。以后,花都,魔之饿鬼道,她再也没有机会站在那些人之间,她再也不会做他们的军师,来揭穿我们的弱点了。”
“虚彦……”这样的女子,从来都是脆弱不堪的。可是即便脆弱,想要以死解脱,可她到底也还是坚持到了如今的这一刻。那么上苍……
“明月。我还要你答应我,不要,不要告诉他我的死讯。即便,他找到你,问你,你都不要说!”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可是,那个愚蠢的弟弟,他当真,还要恨着曾经的姐姐么?
“答应我,即便是用一个幻影来骗他,也不要说我已经死了。虚亥……他是那样固执的一个人,一生都怀带着仇恨。如果突然忘却,他必然只会失去自我。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不论如何,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失去活下去的理由!”我愚蠢的弟弟啊。今生,你是无法替爹娘替族人杀掉我这个不孝女的了。
“我知道,我都记住了。”可是虚彦,你若死了都还叫他恨着你,你又真的,会感觉心安么?
“明月。”她难过地吐出一口血,看向他的面罩。“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斗嘴。你应该知道,我是无心的。”
“我都明白。”
“那,你现在,能不能,摘下这个面罩,叫我再看你一眼?”泪,滑落。即便他摘下面罩,她也难得再看清什么,记住什么了。
只是,瞬终究还是扯下了面罩。清澈如水的眸子里荡漾着青碧的光华。他忧伤地注视着她,一如往昔里的同情和悲悯。“虚彦。你看到了吗,我依旧还是那个,从海上漂到你们故乡崆山溟海的浑小子。”
“是啊。”她的声音柔软了起来。明月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很久以前,我在海上,我拾到了他。真的,那个时候我好开心,却又好后悔。我留不下他。我知道他有人要去寻找,所以我不拦他。可是,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如果我拦住了他,是否,我们的命运,都会重新来过,不复当年和如今的殊途陌路?”
“明月,我不要死!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