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还好吧？」他轻然地说着，一边也只靠上前来，轻声叹息，生怕她当真笑岔了气。「你可别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回头，可别真的落下病根了！」话毕，那双柔情的眼底终是微微然泛起了些许不自禁的羞涩：太近了，靠得委实太近了。所以……

　　「青蒙。」然而，就在他掉头转身的那一霎那，身后的女子却是不禁突然之间便压低了声音凝重地问，「如果你可以把你这样玩笑的本事转到那干正事的身上，指不定，你如今就会有多么大的丰功伟绩可以摆在天下人面前了呢！功名利禄，说老实话，你真的都不会动心吗？」

　　——那是她的心结。多少年，眼看着无数的人为了权谋，为了财富，为了长生而疯狂地往上攀爬——是啊，老天爷创造的世界是公平的。没有野心的人，就一辈子安宁地守在自己的穷乡僻壤，永远都不可能出人头地。而有野心的人，不管他们是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可他们却都可以去肆意地牺牲，直到攀登抵达自己想要去的境界。可是，为什么你不一样？你明明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你明明还可以借助着烟胧的能力和她的辅佐再上一层楼，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偏偏不让这銮化城进一步地壮大、富庶，不让自己携带着烟胧登上那王宫朝堂，变成更加威望在身的定业王，执亲王，更甚者，还有国主……你到底在重视些什么，你到底，又为什么不这样做？你知道吗，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不一样的人！我不懂，我真的无法理解，像你这样的人，为何甘愿仅此而已……

　　可是，那身前的人，那样方才还对她柔情蜜意柔声软语相作宽慰的人，如今却终是在这短瞬之余僵立原地，不再动弹。他艰难地笑着，难以置信，却还是没有回转过身：他不敢看，也不愿意看。前一瞬，他还在说她不是烟胧那样的人。可是下一秒……

　　要不要，这么讽刺？要不要，这样伤痛我……如此，真的就很好玩吗，啊？

　　「为什么这么问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极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壮阔。

　　「没有。」察觉到自己似乎有所唐突，炊烟终是不免顿了一声，咬住了唇：本来就是要亡去的人了，还婆婆妈妈管那么多的恩怨是非做什么呢？他成不成王，其实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自己，借着女子身体复苏的理由，不就只是为了鸿蒙而已吗？他是谁，与己何干？早知道，就不要自以为是知己，忙不迭地破坏这诀别前最后的风景，和难得的舒心笑意。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的好奇——若说銮靖城城主他没有更大的功德，或许还是因为

　　飞絮，或者是那柄魔剑的关系。可是你不一样。你没有羁绊，你有一大帮为你齐心的少年将士，还包括那个大司命。而且，你还有烟胧姐姐那么好的一个帮手。没道理，你会一直停留在这样的一方山城之中。我知道的，在城主之上，还有定业王，还有执亲王，更甚者，还有国主，还有封神，不是吗？」

　　「为什么突然要问我这个。」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我们，都快要生死存亡了，为什么还想着要问这个。」你说，你是不是想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我是刻意在逗你笑，我是刻意想借着机会让你没有可能参与我们的战争。所以，你发觉了，就还击我了吗？——可是，你真的，就是这样聪慧的一个人么？他无法定断。

　　「我只是不明白。」然而，那般的女子终是神色轻然，声音浅淡而诚恳。「青蒙，你是一个好人，可你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你不要狡辩，我看得出来！可是，你却压抑了你的野心。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甘于平静，为什么你会想着要就在此地做一个永远的城主，逍遥一生就足矣？你明明心系天下苍生，你明明不止关心着这銮化城里的百姓，不是吗？可是你……」

　　我曾是銮靖城里难得的少年大巫祭司。我的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却还一直害人，将人送入剑池之中。我以为我做的，不过只是随波逐流里的一道清波而已。可是如今我知道，生来，就没有人会甘愿被人当成祭品推入那铸剑池中。所以，他们不甘，他们怨恨，他们才会在今时今日疯狂地报复曾经的我们！可是，当年的我们，不应该是守护万民最伟大的人吗？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又都做了些什么呢……

　　青蒙，其实我想问你，如果可以，如果你是王，一个如你这般善良却智慧的人称王，又，会有如今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上演人间吗？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执迷。因为有可能，所以才会期盼。可是，万恶的命运却让我们只能够相处这最后的时光。你无法证明你的雄才伟略，而我，也不可能看见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青蒙，青蒙……如果你早一百万年出生，或者，你一百万年前不是那个九皇子，那么，渊泓剑一并鸿蒙的悲剧，是不是就都可以烟消云散呢？我想知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但，我已再没有机会看见。所以，请你开口，敷衍我一声……

　　「我不知道。也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冷然的声音，分明就是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可是，那样的一个人，面对这最后的倾诉者，他又怎会甘愿将她彻底驱逐？「你真想知道？或许，现在我可以考虑一下。」人性本善

　　。无论他如何不愿意看见这身后的人变成如烟胧那般的女子，可无疑地，他还在意着她——那样的，一个难得的知心朋友。

　　「谢谢。」除了这一句，还有什么能够让自己放宽心来？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苍生大义。真的。我当上城主，唯一的心念，就是希望这里的人能够相亲相爱，不分彼此。而至于我自己，其实不重要。是的，不重要。我变成什么模样，我不会在意的，我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我也不会再恐惧了。因为，我的命运，从我年少时遇见渊泓剑的那一天，就已经被彻底地颠覆了。或许，这也就是其中一个理由吧，一个，让我拥有野心，却没有动力的原因。事实上，活着的人，每一个人都会有野心，谁都期望自己活得能够比别人长。所以，我也不会例外。可是，正因为年少时遇到过那样的剑，所以我明白，无论我抱有多大的信念和幻想，最终都不过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戏而已。我知道，那样的剑，它随时都可能重新回来。因为，九皇子在这里。」

　　「不论我是否当真就是那铸剑师所怨憎的一个对象，我知道，我注定无法逃开那样的宿命。所以，我不需要奋发向上。我只想知道，它到底会不会觉醒。我只想知道，如果它有朝一日真的觉醒，那我到底能有多大的把握可以保护苍生，不让它肆意妄为。——你知道吗？」他停顿了一下，回首轻然看了那身后的女子一眼。「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强大的神灵存在，所以，我不会离开。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我唯一的胜算和筹码。我只有唤醒那样的神，才能够真真正正封禁那般的魔剑，一并剑中亡灵！」

　　没有野心吗？有，当然有。那就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在梦中惊醒，那就是永生永世，都不用再担心魔剑会苏醒，那就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害怕自己来不及唤醒那样的神灵来封禁那样的魔！我真的累了，倦了，想放弃了。我惊恐了一生，到今时，到今日，却还是没有一刻真真正正觉得心里宽松过。我害怕，我惶恐，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妄想，只求今日，了结一切。

　　「看——！」突然，那身前的女子却是惊诧着站了起来，她远远地将视线从自己的身边跳跃过去，朝着北岸，朝着那无尽的云霾深处遥望过去，仿佛，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大之事。

　　「你在看什么？」

　　前一瞬，他还在惊恐担忧。可是下一秒，他就忍不禁泪湿满襟：看到了，看到了！那银白的光芒，那炫动的幽影，那一个个古老的字体！——原来，我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地宫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