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从不曾小觑过心思同样缜密的青龙，那么如今，自己又会不会被他如此这般牵引着绕来绕去，绕到破劫另一半的身上？那个，名叫清音的神，那个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曾见过一面的他的另一半：如果破劫后来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本性空虚，而就是因为曾经失去过那样的一个人，那么，如果他知道那个背负着清音之身躯的人已经转世成浅七，甚至又再一次为他而死去，又或者，他干脆就以为那当年的翩廻才是清音，那岂不是……

　　悻悻，终是免不得一声苦笑，幽叹：无论如何，棠梨都无法阻挡他的心绪跳动。青龙，他本就不是破劫。更何况，这般的人物，终究还是由当年所组成破劫魂灵的大部分所融合聚会而成。若是叫他当真失却破劫的本性，又谈何容易？所以如今的他，就一定如当年一般，永远都要沉溺于这般的儿女情长之中而不愿意复苏了吗？——不！如同一千万年前一样。清音，用自己的死亡阻挡了他的继续堕落。那如今，是否就要让自己一并地赔上性命，才能让他重获斗志，是吗……

　　「青龙。」她的声音悠然，轻柔地没有任何力道。「你知道吗，那个携带着赤枫之舞的少年，前段时间里，就在弥月发动镜之琉璃将她的弥月九章曲召唤出去的时候，你曾经还和他面对面地相处过——」她知道，她不必说完全部，就足以让身前的人再度陷入惊叹，不禁回首——

　　「是吗？」嗟叹。青龙稍稍一动心念，直将那记忆中呈现而出的九个人慢慢地过滤一遍：堙非，少年，赤枫之舞……赤枫之舞……

　　一万年前的时光里，那样浑身冷寂深黑的女子曾经那样奋不顾身。即便是要闯入蒙山，即便到最后会因为冲撞霖儿而被青鸟剜掉双眼，可她，却就是要从明镜圆的手上夺回那一道压制住雪神的法宝！那时节，她拼尽所有，好不容易才叫那样的罪人将赤枫之舞交还回来。可是，那个时候，失落双眼的翩廻却终究没有认出真正的赤枫之舞早已被人调包——她还傻傻地握紧了那样的手链，将它安心地交托到自己的手上，告诉自己，那就是赤枫之舞，那就是六出雪神殿之中用来镇压雪神的其中一件至宝！

　　所以，那一日，那个携带着赤枫之舞一同出行的人，那个符合棠梨描绘言辞中的少年人物，他是……

　　不用继续多想，那般的人物脸谱终是清晰地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久久不能遗忘。「是他？」虽然从不曾亲见过堙非少年，可是那强大的感知能力，还有强势的记忆力，都足以叫那样的人无所遁形，深刻心海。「那个时候，就是他，带着赤枫之舞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青龙！」他浑身发颤，而即时地，棠梨便只悲切地靠近过来，一边还只郑重地握紧了他那一双更为冰凉的拳头，凄然相看，泪眼婆娑颓然。「青龙。对不起——我不应该告诉你的。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力知道……」

　　「都是我的错！」不过，那般的人却似乎终究没有怪她分毫，只顾自懊恼。「如果那个时候我不曾忘记翩廻，如果我还能够……」

　　「不关你的事！」然而，棠梨却是急切，泪涕涟涟。「当年，你打开太古之门前往幽都世界，在那里，你不是故意要遗忘一切的。所以，你并不需要自责，不需要去悲伤。只要你如今还能够想起她们来，我相信，不论翩廻她如今置身何处，都一定会感激你，原谅你的。」

　　——燃烧起来吧，你那胸中滚烫而熊熊的烈焰！

　　青龙，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曾提及清音，如果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或许不会在此挑拨。可是你提及，而我，又不要再做那个畏畏缩缩一无是处的棠梨婢女！我要你记得我，我要你忘掉她们，忘掉她们所有人！是，我现在后悔了，我本就不应该让你去记得她们，还想着要让你重见她们！所以如今，我就要借着你的胸中烈焰燃烧起来，用那滚烫的火舌烧尽这尘世间一切不应该继续留存在你心间的爱恨情仇！

　　「翩廻。」只是，那般的人却终究还是只被这样的字眼给吸引了注意力。他一把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苦苦声叹，「她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她在哪！可是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要告诉我！是不是，她其实过得并不好，是不是因为……」

　　「不。」到如今，还是不要再隐瞒了吧！不论多久，终有一天，待你我二人要与碧婕夫人对敌之时，你也一定会从她口中知道翩廻是谁，她又该是谁的伴侣，和你之间并没有那所谓的天定之缘！所以，不如，还是由我来，披荆斩棘！「她过得不好。」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什么？」听到这般的言辞，似有意料，青龙却终究还是不禁仓惶，怔在原地。

　　「青龙，我知道我是自私——你明白的，你不是破劫，可我却偏偏希望你是。千万年来，我一直都

　　想要得到他对我的关切。可是，不论何时，在他的眼中，我终究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天女侍婢。我在苦苦依恋着他，可是他的眼底却从来都没有过我的存在。所以我那时候……」

　　「我是在问你翩廻的下落！」青龙却是厉声，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解释。可是，还不及棠梨作答，那担忧惊恐的心中却是免不得若有所悟般地顾自惊叹，心陷悲凉。「难道，难道她已经……」终是，心凉一截。

　　如此，棠梨终是明白他又想岔，只不禁压低声音，更是凄婉道，「不，她还活着。可是，翩廻命中注定，她与你无缘。我知道当时是我自私，希望你能够让我再一次感觉破劫对我的关怀。所以那个时候，我明明知道你回想起了她的存在，我也明明知道她和你近在咫尺，可是我，却终究被猪油蒙了心，没有想要告诉你她的所在。可到如今，你念起了清音，你以为翩廻就是清音——我告诉你，她不是，她不是清音！你都不是破劫，她又怎么回事清音？再说，如果你还要继续心念着她，那对你而言，是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的！」

　　「为什么？」青龙回转过身，再一度似凝神地看向了身前的女子，生怕她又是在犯小女子的嫉妒心思。

　　然而，那般的女子却终究直言，再也不做隐瞒：「因为，她不属于你，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她相聚一起！你知道吗？翩廻——」她停顿一声，泪眼凄然。可是这样一瞬，却仿佛千年之久，压抑得青龙呼吸困窘，只盼她早点说明。

　　「翩廻，是，她的确是你们十二双生神祇中的一个。可是，她并不是与破劫相对的清音转世。或者说，她一直以来，都维系着亘古神祇的身份和容貌。她不曾死去，不曾转世，一直，都是那样的一副模样。」

　　「所以……」一瞬间，最后的希望也仿佛已经被人彻底击碎，直叫心思涣散。

　　「青龙，你还记得你们的初见吗？就是在这幽冥之中，不，那个时候，这里应该还是一万年前的太古时代。那时，你们相逢在雪域之地。可是那个地方，也就是如今的玉雪城山。翩廻，她一直都在山巅休憩。——可是你知道，那座大山，另外的一个称呼吗？」

　　「是什么？」如今，仿佛只有听见所有才能够再做决断。所以青龙终是安定了好些。

　　「是盘古幻世神灵魂涅槃的地方。曾经的幻世神，倒在沧海之上，身躯化成了如今的苍茫大地。可是他的魂，却留在这玉雪城山的地方苦苦哀鸣。他是幻世神，是世间一切的创造之神，同时，他也是一代又一代双生神祇的母体——身躯倒入沧海，海水就灌入他的身躯，在他的尸骸之中前前后后一共孵化十二对双生神祇。可是，众神皆知，这玉雪城山，就是幻世神盘古之灵的安息之地。」

　　「那一年，诸神内战，神灵尽皆殒灭。而翩廻，因为不愿卷入那纷乱的战争之中，就独自回到了玉雪城山之巅。她在那里安栖，静默沉睡着。可是谁能料到，唤醒她的，竟不是早年间失落的与她力量相对的神祇，而就是你，巽风！」

　　如果，你不曾唤醒她，如果，你不曾再见青鸟，如果她不曾失落双眼，如果，如果……可是苍天，命运就是他所书写。他，又岂会善良地饶恕你们那些所有想要背离命运的神祇们！

　　「可是，她不是清音，而我也不是她的另一半，那又怎么会……」

　　「是啊，你的确不是她的伴侣，而她，也不是你的另一半！你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可是，你不记得前尘往事，而她，也将你的身份有所异化——你对她始终心有所属，而她对你，又何尝不是情深一片。只是，就因为你们如此，所以我不能不想方设法阻断你们的来往，即便你们只有一墙之隔，即便你们近在咫尺，可是我，不可以再看着命运愚弄你们一次！——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可是，如今的青龙却似乎只听到了那般与距离相关的言辞，惊叹，「你说，她和我……」

　　「是，她就在幽冥地府的翠云宫中。可是我不能让你去见她——你不是她的主神，你不是她的另一半。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你懂吗？如果继续走下去，你们都只会走入绝境，连带着自己，连带着彼此的对立神祇都会陷入死亡的深渊！」

　　「可是，你凭什么！就算有苦难，就算有危险，那你也不应该……」他难以置信。眼前，这样的女子，她当真，就是破劫身边的伺候天女吗？身为侍婢，她怎么可以如此逾越！

　　只是，那般的棠梨终究更加有理：「是啊，我是不应该。可是如果我不那么做，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你们今天，就会厮守一起！可是你知道吗，如果真是如此，你的梦想就不能实现，而翩廻，她也迟早要面对你不是她真正另一半的事实啊！」

　　「我不信！」斩钉截铁。如果可以

　　看见，如果他还有眼睛，即便不能弑神，如今恐怕也一定想要将身前的女子活活看到死吧！

　　「青龙……」

　　「你别碰我！」青龙冷清着言辞，拂袖后退三步，不曾苛责，却似已然生分。「你也别再靠近我！你说什么都好，总之，不要过来！」

　　翩廻，翩廻……你我曾经就只有简单的一墙之隔，你我只差一步就能够再见到彼此了！是，就算我遗忘了你多年，可我不是已经想起来，想要重见你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叫这样的女人来如此愚弄于我！

　　如何不恨！可是恨，恨又怎样……身处蒙山，幽幽封禁。自己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蒙翼的力量，那所谓亘古神祇的力量，自己，又怎能够突破封禁，离开此地？

　　「青龙，可是你要知道，就算你们可以重见，可你们还是不能够在一起！这是上天的旨意。因为，你们从来都不是力量对立的神啊！」

　　「为什么，是谁，究竟是谁制定出了这样的规则——十二双生神祇，都是双生神祇，不是吗！为什么就注定只能够牵住自己的另一半，然后要拉着对方一起陪葬！既然没有感觉，既然不愿意和对方纠缠，那为什么不能够选择自己心爱的那个人一起厮守——如果只是因为力量的互相牵引才在一起，那这样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嘶声力竭，这是多少年来，好不容易才涌起来的愤怒和仇怨！

　　只是，棠梨依旧浅声，悠然，恸人肺腑：「上天安排，向来都是最大。没有人，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即便，就算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可是到最后，你们还是会分道扬镳的。」

　　「为什么。」

　　「因为，千万年前死去的神祇，那个与她对立的人，如今就在碧婕夫人的座下复活了！你知道吗？我将你送入雪神封禁中叫你吞食他的力量的时候，我就见到了他的存在——西王母进犯幽冥，还带来了连我，连翩廻都束手无策的敌手。如果不是他，翩廻不会活下来，而我，也不会一直纠缠，浪费至此啊！」她说的那样真挚。所以，她的话……

　　「你是说……」终于，青龙缓和了一阵，淡然。

　　「她的另一半，活着。」

　　「他是谁？」

　　「他叫逡巡。是翩廻的另一半，是与『宁静』互为对立的『灵动』的主神。」

　　「逡巡，逡巡……」胸中吟念。可是这样的名字，为什么似曾相识，为什么好像曾听见翩廻念起过那么几次？她在梦里低泣，她在呼唤他的名字。可是，原来她唤的，不是我巽风，不是我青龙，而就是他逡巡！

　　「如果是逡巡，那为什么她还是会……」曾经的爱恋，到最后，竟只是一场失落的幻梦吗？

　　「因为，她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怎么，能够用如此匪夷所思的蠢笨借口来搪塞于我！

　　只是，那般的女子终究轻然，叹息而泪垂：「因为，翩廻一直以来，都是十二双生神祇中力量最为孱弱的一个。」

　　「我不信！」

　　「你还不懂吗！千万年前，当她没有出生多久，在她的力量还分外孱弱的时候，与她相对的另一半就已经湮没于尘世了。你想，翩廻，她刚刚出生，又能够怎样，又可以学到多少？她，才刚刚能够变为少女模样，根本就没有掌握多少力量，就因为逡巡的消失而被力量压制。所以啊，即便她担负着那样的神祇之名，却终究，只是一个弱小的少女，不够强大。」她叹息一声，凝眸。「此其一。而其二，当年，逡巡就是如你，我是说，如当时少年巽风一般的模样。所以，翩廻就此而觉醒了。她看到你的出现，从崖上飞驰而下，带着她的祝福和心念落在你的身前——如果你没有忘记，那你就应该知道，那个时候压制你的力量，就是分属于她的『宁静』力量。还有，她之所以当下没有和你聚首，就是因为她无法确定你是否就是真正的逡巡——沉睡已久，加上最初的时候对逡巡就没什么印象，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你并不是她的逡巡！你是破劫，一直以来都只是破劫的转世之身，仅此而已！」

　　「……」记忆尤深，不能遗忘。可是亲耳听见，却终究还是难以承受：翩廻，翩廻，那是曾经和自己相伴了许多年的翩廻啊！那一年，如果自己不是要和夜舒一起西去，根本就不会碰到她。如果后来自己不往蒙山进发，也不会见到那样的一幕，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青鸟的举动，那自己，根本就不会奋不顾身地抱着她想要离开——是自己，还是命运给了自己一个无法抉择不可逆转的过去和现实？

　　「呵呵，呵呵……啊！」悲声哭唤，末了，却竟是歇斯底里，一阵呐喊，难以克制——如果我不能再想起你，是否，一切的困扰都不会重现？那么，那么，我要怎么做，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