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南赡部洲·寒山之巅】
月,稍往西沉。枕着那绵延了南北八百里迷雾之林的寒山之巅,两道身影依旧伫立风中,任由着冷风吹拂着他们的长衫或衣袍。而在他们的面孔里,也都有些不约而同的冷峻神色。
“阿修罗前辈,时辰不早了。”这一次,竟是苍璇率先打破了这风里沉寂多时的宁静。
“我知道。这就过去。那你——”迷殇已然转身向着东南方向准备离去。
“我在这里继续等着两位前辈回来。”苍璇颔首拘礼,仍旧很是恭敬。
可这个回答,终究惹得迷殇愠色难掩。他气恼地瞪过去,可苍璇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却让他不由得只是简简单单努了努嘴,终究没有发火。他轻轻捻动手指,低沉幽幽:“那好吧,你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好了。记住,到了约定的时刻,可别为了他们两个浪费时间,害了自己。”
“苍璇明白。苍璇一定会按时将两位前辈带回。”苍璇的语气,似乎对谁都是这般毕恭毕敬的。不过,不管怎样,却也让人没法冲他发火。
“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苍璇,记住,他们的性命,并不重要!”不待苍璇答复,迷殇已经向着东南飞掠过去。
“苍璇明白。”苍璇低垂着头,直到他感觉不到迷殇的身影了方才抬头转过身再度看向遥远的东方。只是,在他那双眼睛里,却突然地布满了阴霾。泪眼婆娑。而他脆弱的心房,又有谁能够看得真切,看得明白?
【人间界·南赡部洲·寒山南麓】
飞出一段距离,长剑月童却在负在迷殇背后的黑纱之中缓缓低鸣起来。而这倒也叫他立刻警觉起来。迷殇果断地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前方的烟氲叠障:“出来吧。”
“呵呵,阿修罗果然是阿修罗啊。”
一瞬之间,迷殇眼前的烟雾之中突现出一个浑身金衣含笑如烟的男子。他的脸庞宛若苍璇一般的年轻秀美,而在他的身后却凭空悬着七柄形状、长短以及颜色都各异且呈扇形绽开的飞剑。他的声音很是清丽,而他的笑容里更是显露出深不可测的柔情和深藏其中不可捉摸的力量。
“竟然可以这样轻易就发现本尊的存在啊!不对——好像,是你背上的这柄剑的功劳呢!不过呢,无论是你剑的厉害,还是你自身的本事,终究也还得委屈你跟随本尊走一趟!”
“你是谁。”迷殇的语气依旧冷若冰霜,且毫无起伏。
“你不需要知道本尊的名讳。你只消知道,是本尊亲自来请你走一趟就好了。”金衣男子依旧诡异地笑着。
“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我可没空和你打哑谜。”迷殇已然决意动手,而背上的月童更是放大了轰鸣声,凛冽出无尽的杀意和气魄。
——就算来人是个很有实力的对手,可在不死阿修罗的面前,终究都不堪一击!“也罢。你既有兴致,我就让月童将你灵魂贪噬,大饱口福也不错!”这具灵魄,绝对上品!
“呵呵。”那男子却毫无惧意,依然面带微笑,“我家夫人请你过府一叙,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吩咐阁下。”
“是吗?”迷殇已然拔出月童,凌厉地挥砍下来。一记灰色的冰霜直扑向那个金衣男子,径直地从他身上划过去,斩落了他身后那一路的树木及在那树上沉睡的飞鸟。“我可没兴趣结交什么夫人。”他面无表情地将剑插回到剑鞘之中,眼神空洞的没有任何焦点。
月光静静地散落下来,轻柔地抚摸起那位男子的身体。只是,突然“咔”的一声,他的身体却沿着先前剑气碾过的痕迹错开位去,直化作两半了跌下凡尘。而在那伤口割裂处,他的血也一滴一滴的聚成珠子,凝在半空,在迷殇的面前颇为完美地将他的侧面身形留在虚空——就这样,结束了,连呼救声都没有发出分毫。
而迷殇也丝毫不作反应只打算继续往前掠过身影。只是,背后,突然!
“你真的杀死我了吗?”是那男子的声音!
“嗖——”迷殇恼羞成怒,凌厉地操持起手掌化作锐利刀锋了狠狠地挥砍过去,直砍在身后那突现的人身上。只是,千钧力道,却偏偏像是划过了一滩泥浆一般——但是,手刀所划过的地方,正是那金衣童子的腹部!
“看来——”迷殇收起攻势,继而凌空往后跃出三丈距离,冷峻地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嘛。”
那男子却依旧如先前一般微笑着:“谢谢夸赞。只不过,好像你特别喜欢兵戎相见——我本以为,你识时务的!”
“说的是呢。我阿修罗,还无需奉承任何人!”迷殇冷漠地回应着。
“呵呵,那这样说来——”男子戏谑的表情显得有些得意了,“这算不算,是我们之间比较相似,有缘的地方?”
迷殇冷冷地看着他,不作答复。
而那男子却像是见到了难得的对手一般,咧开嘴,露出牙齿了令人倾心地笑着,甚至其中还有些许魅惑的味道:“既然幻雪先生这么喜
欢动手,而且还不愿意跟随本尊走一趟,那么恐怕本尊也只能与你兵刃相向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迷殇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眼里终究只亮起了那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威风。只是,这种威风蕴含的意思却是:“你死定了!”
“不,本尊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无非,只是因为你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刻在了我的‘生死册’上!”男子的表情就在那个“死”字脱口之间化作了一张如同迷殇一般冷峻的面庞,分明的棱角上,一抹肃杀的金色戾气瞬间便凝住了近处的空气。
“不好意思。虽说我家夫人叫我邀请阁下回去。但是可惜,这种请人过府一叙的事情,本尊不感兴趣。从现在开始,本尊就抱着要杀掉你的决心来和你好好地一较高下吧。阿修罗,幻雪之殇!”
话音落,那金衣男子轻轻地侧过身,继而合上双掌闭上眼去——看来,他是真的认真起来了,而且,他也很快就要出招了!
“这样啊,那好吧,既然你想死,那我就好心地送你下黄泉吧!月童——”迷殇的嘴角再度亮起了一把镰刀,“现在,你可该高兴了吧!这个人,你可该好好地把他吃掉才行!”
“是啊,那我就吃了他吧!”
银色月辉之下,那把长剑月童径直地飞出鞘来,而在那尘嚣之间迅捷地化作一道裹在黑色长袍里的年轻男子。灰白的头发肆意地卷曲着,随风摇曳。而本该是腿的地方,却只有一团墨绿色的脏东西裹在长袍里。而在他的那双眼睛里,也只有着死灰一般的神色,仿佛,在这世上并不存在任何能让那其中惊起涟漪的东西。
【人间界·东海】
东海之上,一片寂静安详。皓月当空,偶尔飘来一朵浮云,却也遮不住她的流光溢彩。
风,寂寞地吹着,从东到西,从北到南。没有人来理她的空虚和无聊,更不会有人似她这番自娱自乐。
风,呼啸着,本以为可以一路前行畅通无阻,她本以为在这深夜之中是断不会有人还醒着的吧。但是,她终究还是撞见他了,那一袭苍蓝,那一抹冰凉,那一道任什么都吹不进的木艺面具。
“没想到,居然这样快就把老朋友给请出来了。紫鸢神女,阔别许久,不知道再见到我这个故人之时,你会作何感想。”
风,悬停在青龙的脚下。那一道孤寂的身影释放出无尽的压力,径直地将那微风压得粉碎不成形了方才罢休。
“你是……”临碎之前,风无力地辨认着,但却终究没可能吐出真言——她已然粉身碎骨,不再成形。
“是啊。没想到,吹拂在这神州大地上数万年都不曾停歇的风,你居然还能够记起我的名字。可惜呀,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该擅自闯到这个地方来的。你看——”青龙抬起手,指向那薄如蝉翼凡人无法辨识得清的金色结界,“你看到了吗?在那个结界里面,已经有好几位老朋友在这里叙旧了。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先待在外面,等他们在里面把话结束了再进去打扰吧。好么,风鉴神女?”
青龙立在虚空,手臂微微抬起,掌心聚出一道光芒,而那破碎的风便径直地往那光里钻去,直到一切复归于无声。
夜露微凉,风,也骤停。
整个世界,都安宁了。只是,世界却依然听不见那道结界里正进行着的厮杀声。
花落已然追击上空,灌注了灵力的幻雨银丝也化作透出骇人血色的软剑,盘旋着,追击而去。漫天的灰色花瓣随之起舞。整个结界里,很快便飘满了这异样的花朵。
起初,幽烬自是一脸轻蔑。他狰狞地嗤笑着,抬高手臂重重挥下,意图将那“手下败将”一举击败。但是……
“嗯?”一脸错愕,幽烬马上就察觉不对了。“这些该死的花瓣!”
“没错。你所见到的这些像花瓣一样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花瓣。这些,都是标志着你死亡的紫鸢花。”
冷厉的花落整个人看起来,就仿佛是腾满杀气了的悼灵一般,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强势而令人无法忽视的破魔之力!
“你别得意得太早!我是绝对不可能……”
话音尚未完结,虚空之中恍然便似有股强势的力量强行扼住了幽烬的脖子,令他呼吸困难,又何谈唾骂?
“别怪我。要怪,就只怪你身上背负的这股力量吧!——红鸾花开,有你没我!”
幽烬苦苦地挣扎着,但是却很快便被那披帛所化成的软剑捆绑个结实。花落凌空一甩,披帛便带着他从半空中直飞起来,却只越拉越长,仿佛永无止境。待到他也被摔到花落正眼俯瞰的地方时,这二者之间的距离,却已然超出百丈有余。
“魔之畜生道,抱歉,一切都结束了。”
披帛一端紧捆着幽烬而悬于下空,而另一端便缠绕在花落右臂之上。一股凛冽的死亡之气骤然地释放开来,整个结界中竟是浮冰涌现,寒气肆虐!而那些灰色的花朵,竟也绽放得愈发诡异,
寒气森然。
“落花啼雀!赴死吧,畜生道!”一声吟唱结束,披帛上,一抹浓烈的血光从她这一头径直奔赴向另一头,直抵在幽烬的周身,似千万利剑直刺其身,却不见血光,不闻哀怨。
夜,静,静得让人都不敢呼吸,只听得幽烬的身体嘶嘶作响,令人毛骨悚然。
末了,幽烬的尸体便分散开去,化作一瓣又一瓣枯萎的灰色花朵,遍散沧海,无声无息。
“许久未见,现在也该轮到你了吧,青龙,冥王右将军!你身上的力量,我也要将它悉数毁掉!”立于虚空,花落依旧一脸严肃,整张脸色没有分毫杀了劲敌的喜色。她知道,在那结界外面,傲立着一个颇为强大的对手。那个人,他的灵魂,他的力量……就算咬牙切齿,可是自己,真的有可能对付得了他么?
没有人知道。甚至,那海上的二人都还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已然到来……
“好厉害!”昊空这一声赞许当真是发自肺腑。花落神祇,果然还是一张强劲的王牌!这股霸道,这种一招制胜的能耐,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本领吧。
“怎么,被吓到了吗?”悼灵朝她笑了笑,嘉许之色溢于言表。
“当然。如果我也这般厉害,那我是断不会允你唤她出来的。”
“是啊。若我也有十足的胜算,那我必不会劳烦她的。”一声叹息,悼灵却是卸下了心中压迫着的一方巨石:果然还是花落呢,虽然百年未能觉醒,但是一旦唤醒,她那一记终极杀招“落花啼雀”,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人胆敢应招!
“呵,这话说的!”昊空苦涩地笑了笑,心中竟是悲凉。“正因为我不如她,大抵,我也就无法永远地在你身旁守护你吧。”
只是,虽然眼见花落胜利,但悼灵的心思却终究还是很快便紧绷起来:这一次,花落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她的杀招落花啼雀,未免施展得也太快了些。若是以往,她觉醒之后,势必要和对手多玩两圈。可是眼下……为何,这来者身上,究竟有何秘密,竟叫花落这般失魂?
悼灵虽不知晓,但那结界之外的人,却终究明了所有。
“让我失望了啊,幽烬。”
立于虚空,精致的木艺面具上,一道寒光从那幻眼中反射出来,透入虚空。青龙抬起手,缓缓地轻触结界,一股涡旋风力聚于手心,撕扯着空气,切入结界。“紫鸢神女。这一次重逢,看来你我都不得不面对那些往事了啊。”
心声渐弱,结界已然破开。而那袭苍蓝一步跨入,立于高空,如神临,如天降,威严而冰凉彻骨。
“啊!”海上的昊空,终于也感应到了青龙的介入。只是,这种力量,这个结界……他怎么会?
“怎么了?”感觉到昊空神色不对,悼灵不禁疑惑。
“有人闯进来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的困兽法阵,怎么可能会有人从外面破开,强行闯入呢?魔之六道,魔之六道……消失千年,什么时候他们竟强到这个地步了?”心,发虚地寒凉。
“到底,出什么事……”话音未落,悼灵已无需昊空的解释。
那个人,那股力量,他已经肆意地勃发出来。这个气场,完全都已经超出了悼灵的想象!魔之六道中,怎么可能存在着这样的高手?灵气之浩大,气场之霸道,就仿佛凭空有人看穿了自己,把自己视乎于无形般的强大,而令人绝望。
——这个人,究竟是谁?!
“好久不见了,紫鸢神女。”青龙径直地走向同样立于高空正静候着他的男装女子。
“我和你,好像没那么熟。”花落只瞟了他一眼,便昂起头蔑道。
“是吗?”青龙却仿佛全不在意,他只发出微微的笑声,仿佛和她很是熟络。“哦,看起来,你还是老样子,还在恨着你的姐姐啊。哪怕你的心都死了,哪怕你的身体都化成了那一根寒铁银枪,你的这份怨念,居然还是如此的顽固而执著。”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没有姐姐。”花落很是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只是,青龙却仿佛看不见似的,笑道:“哈哈,真是老样子,说话还是一点都不出人意料呢。亏得你姐姐当年湮灭之前还托我照顾你。不过,你一个人看起来似乎也还过得不错嘛。”
“少废话!魔之六道,受死!”花落冷声打断,她只静静地盯着这身着苍蓝色的男子,而身体里的灵气却已然翻江倒海,呼之欲出。
“受死?呵呵——数万年前,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你姐姐当日叫我照顾你,可不是要你是来杀了我的。”
“我高兴!”
“都快十万年了,你还恨着你姐姐吗?”青龙似在微笑,可质问般的语气不免叫人听着更为恼火。
“你少胡说!我没有姐姐!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青龙,冥王右将军——拿命来!”凄声厉厉,恨意勃发。十万年,似长,却也道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