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只继续众星闪烁。虽然不曾见得丝毫月影,但却也算得上是清冷幽光直挂九天,映亮了黑暗的人间众生,半点异样都不曾叫人看得见,听得着。
而此刻,就在那略显安宁缓和却又热闹非凡的西市大街的贫民巷口,在那观看着露天戏台上伶人们卖力地杂耍表演的人群之中却终是幽幽然挤出来了一道身影稍显短小年纪似乎只在十五六岁之间少年模样的人来。
——然而,如果你细细地去看他那脸上冷凝的模样,及那双浓眉底下泛起了阴鸷冷清眼神的目光,你就会明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孩童他是绝对不可能有得如此样貌的。他的年龄,或者说人生阅历,至少也得有那么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光阴!
而再话说此少年——姑且,就让我们先这么称呼他吧——少年但只一边极力地挤出了那拥挤的人群,一边却是步履轻缓地走向了蜷缩在巷口墙角处人群之外的一道神色颇为黯淡神情也略显呆滞的少女身影。
“鹔鹴。这里好像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啦!”然后,他但只轻然开口。虽然话里有那么些许抱怨愤慨之意,可是,这般的话语却终究是不曾让那周边的任何人们有所听见只言片语的——这位少年,终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然而,那位静坐墙角的少女却是只微微然抬了下眉角,冷然地朝着少年看来了一眼,旋即便只再度低垂下去,闷不吭声。但是尽管如此,可她的不满之意却已然表露无遗。
“鹔鹴……”不得已,少年终是轻轻而难过地叹了口气,而后也便只徐徐上前,靠在了她的身侧,缓缓地坐下身去。“鹔鹴啊,你当真确定,那个人,他是来到这里了吗?”
可是,少女却并不答应他。她只如常僵硬地坐在一旁,神情呆滞,双目无光,直叫那身前款款而来的一位雍容华贵金雕玉砌的少妇也不禁面泛起了些许同情神色。旋即,却是一记银锭清脆落地的声音响在了她的额前地上——
“唉,真是可怜啦!没想到,南边銮化城的水灾居然会这么严重。竟然连这銮靖城里都有人来乞怜了。也不知道,如今銮化城的水灾好点了没有。可怜,你们的国主陛下居然还要在这种时候开什么八十寿诞之礼。唉,小芳,我们还是早一天离开这里吧!看着这样的悲剧发生,我的心也不禁难过了许多。”
“是的,夫人。”少妇身侧的丫鬟但只低声应答,然后也便只搀着她家夫人,一边却是拐了个弯,往那另一边的地方去了。
“喂!”半晌,待得那少妇的身影彻底消失于眼前之后,那坐在少女身侧的少年却只不禁惊声讶然:“鹔鹴。你看到没有!刚才那个女人……”
“住口。”少女终于是开了口来,尽管只是言简意赅,一记厉声便打断了他。然后,少女却是微微然朝前探出手去,直将那一枚颇有些异样的银锭拾了起来。旋即,那双原本无光暗淡的眼眸之中却只瞬地便腾起凛冽的火焰来:“我知道她。应该,就是冥王的铜铃夫人。所以,也不需要太过惊讶了。”
然后,少女却是微微凝神,偏过头郑重地看了那少年一眼,低声:“天空。你再去前面打探打探吧!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会在那里面的!而无论如何,父亲都迫切地需要他的帮忙。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他回去——不管父亲究竟有没有恢复他的自由之身,我都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彻底地离开父亲,再也不去过问父亲大人的事情!”
“可是……”虽然少年天空也很想辩解。但是,待他只看见女子那一张已然再度冷却的脸庞时,他就只不禁收敛起了质问的语气,只轻缓地揶揄了一下嘴角便再度起身来走进了那簇拥纷繁的人群之中。
然而,正在此时,那一道少女身影却不禁似得到了什么东西猛地冲击一般,只怔然地站直起身,面泛惊疑,惶恐心悸。“怎么会……不!”
一声凄厉,还不曾待得那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天空有所反应,少女却是令人意外地跑了开去,转眼之间便只拐了个弯,见不着身影了。
“鹔鹴……”天空一声焦急,忙慌着往着他所看见她离去的方向奔赴上前。然而,待他只静然地转过身面向那一道街道之后,那一道女子的身影却早已经瞧不见了,眼界之中唯只余下了冗长而旷大排布的西市街坊。而他,却终是半点强大的感知力都没有的!“鹔鹴,鹔鹴……你到底,是去哪里了呀?而我,还要不要继续帮你寻找剑神明昭的下落呢!”
仰首望天,众星冷清。而月,却叫人见不着任何痕迹——天上云路,那样始终都不肯停歇的争斗,究竟又到了如何紧张的局势呢?而凌空大人,您这一次,当真又是孤身作战,无人相作支援了吗?而明昭,你到底,又是离别去往何处了呢?
暗自忖思,黯然无力
俯首。而此刻,那少年天空的身侧却终是冷然地走过去了一道身影:血秽染身,腥气刺鼻,双拳紧攥,面泛杀心。此一人,终是名曰之为铸剑师,“鸿蒙”。
◇
銮靖城,正西,铸剑坊。
熟悉的身影徐徐地慢步过来,冷峻神色的脸上却是只带着一股叫人辨识不清的幽光暗暗地回到了那囊括着神剑阁的地方。
然而,还不曾待得鸿蒙彻底地迈步走进那神剑阁中,身前却终是只听着一记颇显熟悉的声音悠悠然传上前来。“鸿蒙?”男子稍作些许惊讶神色,旋即却是硬生生地拦住了鸿蒙,一边却是焦急声起,直言而起,不予他走:“鸿蒙!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鸿蒙却只冷然一眼,完全不曾在意那转身所面向的人正是自己的师弟,初志。
“哎呀,我说你呀!”不免地,初志终是克制不住了只愤愤然地瞪起了双目,额头之上却是丝毫掩盖不住的气焰爆发出来。“好端端地,你离开这么许久时间是去做什么呀!剑都已经被大巫取好名字了,就叫做渊泓剑!可是,却哪想,那大巫祭司方才却莫名其妙地要问大家伙这个名字是否有所异议。无奈地,众人也都只好说了同意。但可是那大巫祭司却竟是发觉你不在了一般,非要挑出那少了的人的身份。你看,结果吧!”
“结果?”鸿蒙却是只令人意外地依旧只冷着双眉,半点都不以为意地只冷笑一声,“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呢?渊泓,渊泓——我还不曾料到,原来这把剑,竟然与我如此有缘!”
“有缘?”初志不禁泛起狐疑神色,“渊泓?它能与你有什么关系啊!说到底,这柄剑,到了最后不还是得记在上官大人名剑谱实录底下么?哪能和我们这些个凡人沾上关系呢!你呀,可就别再自欺欺人了——反倒是你,应该担心担心他们会不会找你的茬吧!我说师兄你呀……喂,喂!”
然而,还不等那好心的师弟话语完结,鸿蒙却只冷然地推开了他拦住自己前路的双臂,只一脸无畏地走上前去,半点都不曾将那身后的担忧之声纳入心底。“找我的茬?那不是正好嘛!反正,这柄剑,我是抢定了的!渊泓,渊泓……”
身后,那道面泛忧愁本打算出恭而如此稍作停顿的男子却终是不曾看清那鸿蒙师兄心底思绪的。他看不清,即便是已然同门半生,却终仍旧是无法琢磨得透鸿蒙的内心颤栗和激动不已:渊泓,反过来念,那就该念成泓渊。而“鸿渊”却正是他决计为儿子所取的名字。但是如今,当仇恨蒙蔽其内心的理智,当他彻底地将儿子抛诸脑后而只记得枉死的妻子时,他的内心就只不禁翻涌起一阵令人难以抵抗的狂风暴雨!
渊泓,渊泓!既然你已成型,既然你当真决意而要去成为一把天之利刃,那么,就请你,连带着我的身躯和意志,一同翻江倒海,倾覆天下吧!我不求你能让我永生,但是,我只求你能够将那般的罪人彻底杀死,永世不得翻身!
◇
昂首阔步。心意已决的鸿蒙终是以着一种令众人惊诧的模样回归了那一方依然还只腾起慑人火焰的铸剑池后的铸剑台上——而在他们的前方,一群令人心生厌倦的巫师们终是只继续操持着那般的姿势和无声的状态肆意地跳动着,整个身体之间只不禁发出那般让人更加厌倦的清脆铃响之声。而在他们跟前的圆环中心,一如之前模样的大巫祭司也只继续带着那道怪异的面具跳着,念着,虽然和之前的台词已经完全异样了,不过,却终究还是一些与老天对话的词句。
如此,仇怨终是只在鸿蒙的心底之间愈发壮大飞扬起来,集结着以往的声音,刺激着往昔里堆积起来的厌恶之感,疯狂地像是一只得到了特赦的妖物一般,却是愤愤然狰狞而动,直冲击向着他的心海堤岸,发出一道道绵长而震耳欲聋的声响——
“来吧!渊泓!去吧,鸿蒙!用你的身躯,用你的鲜血,去将那一柄桎梏中的利剑解脱出来吧!火焰狰狞,然而,却也丝毫不容畏惧!去吧,用你的心,去唤醒沉睡的他!用你的恨,去解脱他的束缚之躯!用你那满腔而无地释放的愤怒化成一柄逆天的神剑,去将这世上满地的污秽都予以彻底扫除干净啊!”
“如果,你不愿意还这大地一片宁静,那么,你就让这柄剑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毁灭吧!”
“是啊!”终于,他的心颤了一下!尽管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此刻,内心冲动的魔却终是狰狞而动,直将那整个人的身躯都予以彻底地覆盖,集结着一股悲愤和憎意彻底地燃烧起来!“是的!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可以成为国主的儿子,凭什么他生来就可以挣脱于国法之外,凭什么他身为九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又凭什么我们就是贱民,
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长寿和仙格而只能眼睁睁地去面对如此的不公平!认命?不,我不能,决不能!”
“滚开!”面容狰狞,振臂一呼。整个人直强势地迫开身前的铸剑师们。而他,那浑身都只泛起血秽之腥气的人终是无所顾忌地冲上前去,站在那火红炙热的铸剑池前,凝神地望向那一道在火海之中冷寂无声的通红剑体:渊泓,渊泓……你听见我了吗?如果有,那就请你答应我一声吧,渊泓,渊泓……
声声期盼,句句痛心。而那周边的人们终是醒觉过来地围上前来,只生生地拉住他那宽广的袖袍,将他但只截堵在那铸剑台上的铸剑池边。而前方,隔着那般令人窒息的烈焰,那一向谦卑而稳重的大巫祭司也终是惊惶地冲了过来,只不禁凄声颤栗,声声恸容:“拉住他,拉住他!罪人,罪人!你们,你们若是纵容他毁了这柄得到神注的利剑,老天爷,老天爷他一定会将你们亵渎的怒火撒在銮靖城的城民身上,就如同遭逢百年难得一见大洪水的銮化城民们一样啊!抓住他,抓住他!绝不能让他胡乱而来……”
然而,即便那大巫祭司凄声如此,可是,他却也终是个不敢亵渎天意冒犯天威的巫师。即便身有神力,可是,就在这一柄刚刚得到了神注的利剑跟前,他又如何敢肆意妄为呢?而如今,他也终只能将那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些铸剑师身上了。
可是,鸿蒙却冷笑着。掠过那般令人惊慑的烈焰,却是直将那般冷寒的笑意恨恨地抵在了那一方巫师身上:“你还想要杀了我吗?哼哼——可惜,就凭你?你能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吗!就算你有,在这个地方你又能奈我何!奸人,奸人——”
愤愤扬起,一声大喝。如此不顾后果竭力赴死的莽夫终是极力地推搡拉扯着身边的铸剑师们,一边只奋力地往前冲着,却终是挣脱不得,只连累着边上的一位铸剑师却竟是不慎地跌入火海,还不曾待得他惨叫一声,整个身体都只浸在那一片淫邪的火焰之中,转眼便只沉寂下去,化作一段段可悲的焦炭,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平台之上那些原本还只分为卖力地拉住鸿蒙的铸剑师们终于也因此而纷纷脱出手去,只由着鸿蒙在他们的眼底和那铸剑池前的大巫呵斥声间安然地挣脱而从容地奔赴火焰,冲着眼前那一柄沉寂在烈焰海洋之中的冰冷之剑微微然凝起了生命中最后的笑容和凄凉的诀别诗——
渊泓。醒过来吧!
渊泓。请你,醒过来吧!
渊泓。身为剑,难道你竟不会想着要成为一柄令众生俯首的天之利剑吗?
来吧!渊泓——我将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灵魂全部都交托于你。而现在,就请你苏醒过来吧!渊泓!我以我血荐渊泓,愤恨无疆辟天地!
“轰——”一声鸣响,身躯微然倒下。如同那之前跌入铸剑池的人一般,转眼,鸿蒙便只消散无形,让人再也无法看清他的身影和灵魂悲声。而与此同时的,无论是谁却都难以将那一道剑池之中赴死的人们予以清除出去。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只面带惊悸,纷纷后退而只在那短瞬之间便都退下铸剑台,不敢上前查看一步。
“神呐——”终于,大巫祭司还是率先地发出了声音。然而,他却是那般的为难而声音悲痛,尽显无力:剑,渊泓剑……难道,就要在这个夜晚,化成一柄魔剑了吗?不——
◇
“哧——”
銮靖城,西市,贫民巷口。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竟然发出了一声如此刺耳的电闪雷鸣之音。而分明听到了那一声的少年天空也只不禁昂首望天,却终是只见着众星闪烁如前,半点乌云或者电闪雷鸣的迹象都不曾看见,只不禁叫人心下生疑,隐隐不安。
“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会有打雷的声音呢?”一边暗自思忖着,天空也只站在那街道口,一边却是转过身来,朝着那露天戏台外边的人群里看去了一眼。然而他们,无论是那戏台上表演着的伶人们,还是围观簇拥着戏台的看客们,却终是只一如往常地享受着这样的时光,竟是没有一人听见那般分明的轰鸣闪电声么?
然,正在那少年心下狐疑惊彻之际,于那人群之间却终是有那么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闪现虚空,冲上云霄,直往着那西边的方向飞扬而去。
“那是,那不是……”心下,只一阵惊喜。少年天空也终是回过神来地奔赴上前,也只身影跳起,掠过千家万户,直追向那一道飞扬而去的身影:是的,是他,他就是鹔鹴要自己寻找的人。明昭,是这天下之间唯一有资格承担起剑神称谓的人!“明昭!鹔鹴,鹔鹴!我找到明昭了!我们终于找到明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