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芒,静谧地铺洒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缓缓映亮了整个晦暗的世界。然而,即使温和轻柔如她,却也终究还是难以探入那一方北极苍穹尽头的云团之内。
那里,是帝子踰轮的灵溪神殿,那里,亦是神之四灵的所居之所。
回来了已经第五天了。然而,那居于宫殿深处的帝子却竟是一直都不曾召见他们的。究竟,是出什么状况了?帝子,什么时候竟也会如此懒散了呢?可是就算如此,他不是也该想着要知道关于相思公主的消息么?
不免地,待在自己房间里苦思不解的空仙终是只低沉且轻缓地叹了口气,旋即,便是准备出门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地站起身来。然而,待她只款款起身从那临近的窗户里看到远处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之时,她终是有些虚弱了吐了口闷气,又只心绪悲切地坐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当然也知道那个人想要做些什么。但是,究竟要说多少次,才能让那个人放弃心中的执念呢?
“唉……”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旋即,她却是轻然地执起了梳妆台前的一道刺绣图案。那是一对鲜活的鸳鸯——当然,那并不是她自己绣的。那只是她在人间偷得时间闲逛的时候找一个急需要钱用的小丫头买过来的而已。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小女孩清澄而安宁的眼神。即便是饱受着父亲常年的责骂和挨打,却终究还是个那般善良而孝顺的小女孩,尽心尽力地去完成一幅幅刺绣了以帮着父母换来些许可以用来花销的碎钱而已——回想起来,估计那小女孩连银子、金子都不曾亲手触摸过吧!
那一日,终是那一双安宁的眼神叫她甚为大方地给了她一块五十两的金锭。她是很高兴地帮助了那个小女孩,就仿佛是在帮着年少时的自己一般。
“可儿……”她轻声一唤,随手便只施法在那一对鸳鸯刺绣的角落处绣上了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大抵,已经是人非人,物非物了吧。只可怜,如今的我也只能睹物思人,却是再也见不着如我那般清澄的双眼和内心了。”
然后,空仙却是苦涩一笑,叹道:“连我都变成了一个坏女人,又何谈她呢?”
那,是她在四百多年前的三国时代遇见的一个小女孩呢!如今,她的模样倒是一点儿都不曾变化。然而,那个幽香如兰的小女孩,只怕也早已没入黄泉,转世投胎了吧!即便是再见,她又岂还能忆得起自己来呢?
“凤大人——”正待她只如此这般感伤之际,那门边处却是只悠悠然传将进来一个甘甜幽静的女声。“帝子有请。还请凤大人您移驾凤仙台。”
“好的。我知道了。就来。”空仙只缓缓低声应答,旋即便只微微昂首,放下了手里的刺绣,一边却是微微然看向了那之间黑影出现的地方:果然,已经不在了。看来,应该也是移驾凤仙台了吧!
不由得,那女子终是幽幽然一声悲叹,颇有些无奈伤感:“神斗……究竟,你还要怨恨我到几时方才能够罢休呢?唉,也罢。求你,倒不如去求求自己,别让你看见再多令你厌恶的事情了吧!神斗……”
◇
灵溪神殿,凤仙台。
这里,是一处如幻暝宫中仙鸾居一般的地方。当然,这里却是一世界耀眼的白,和无数各自飞腾于空的珍奇鸟儿——她们,全都是活物。而伴随在她们飞翔的身影的四周,便是好几株灵气环绕身间的桃树或梨树,却是永远都那般开着最鲜美的花儿,常年如春。
依着台阶,空仙缓缓进入高台,一边却是发觉那早前将自己困于死丘之狱的玄武竟然也都出现在了这里,不禁便只有些讶然地走了近去,轻声相问于瞬:“怎么?玄武这一次,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知道。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你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空仙不禁狐疑。
“不知道。”瞬只轻缓地摇了摇头,“等一下帝子来了,就应该知道了吧。”
正在她二人只这般低声细谈之际,那凤仙台的另一侧却是轻缓地飘上来一团白色的浮云,轻悠悠地承载着他们熟悉的帝子款款落在了数人身前的一方宝座上——却是连一点儿奢华的装饰都不曾见得,竟是比那魔界幻暝宫中的少主显得都还要寒酸许多的。
“四灵拜见帝子。请帝子训诫——”
“不必了。你们都如常就好。”帝子却是只一如往常地轻语着,半点架子都没有——是的,他们所见到的,确实就是那真真正正的帝子踰轮。但同时地,在那具身体里却也潜藏着另一个女子的灵魂:月神女裔。如今的她,终是暂时将身体的主导控制权交还给了帝子,偷得一时闲,却倒是无声无息地休养去了。毕竟,她根本就无法彻底地离开这一具身体。
“玄武,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玄武微微作揖,道,“相思公主已经复苏。虽然记忆稍微有些许偏差,但应该没有太大障碍的。地藏王菩萨曾经利用生命之源将其复生,应该会对她往昔被封印的记忆有所冲击。所以,如需必要,还请帝子亲自去将公主被封印的记忆予以再次封禁。”
“那个暂时不用急。”帝子却是极轻缓地说,一点儿异样的神色都没有表露出来:他当然不会直接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去见过相思一面,甚至,还去因此而对峙月神,结果反倒是被月神之邪灵附体了。“你们,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要禀告吗?”
“有。”空仙缓缓上前,作了个揖方才继续道:“霓裳玉女和天劫金童都已经重新转入人世。不过,他们的今世应该会和预订的宿命之轨道颇有些许偏差。这一点过错,是凤造成的。还请帝子责罚。”
“不!应该是我……”玄武却是焦急地抢着一语,却哪料那空仙竟是恶狠狠地瞪来一眼,厉声呵斥——
“我还没有说完!不要插嘴!”旋即,空仙便只收回眼神,只微微俯首,再次行了个礼方才继续说道,“另外,魔之六道,似乎也有所行动。虽然不曾正面交锋,但是,空仙可以确定,人间的确已经有他们活动的迹象了。”
“魔之六道?”帝子却是轻声一叹,稍显惊悸,“两千五百年前他们选择了避世。现如今,又重现于人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目的尚且不太清楚。不过,魔之六道之中,似乎正在积蓄某种力量。说不定,是在等待下一个预言之子的诞生。”
“预言之子?”帝子却是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预言之子,那就不要管他们了。不管他们当真是要复苏青鸟,或者杀死他,那都随便他们去做吧。总之,关乎于青鸟的事情,你们都别选择插手了。我想,父亲应该也是这个意思的。”
“青鸟?”空仙却是只不禁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预言之子,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青鸟,峯岚殿下?他,还可能活着吗?”
一时之间,潜藏在那方妩媚女子外表底下的一方纯情少女的心,终究是迅疾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可多得的讯息,继而却是欢呼雀跃起来:青鸟,那是一个让她一直都试图弄清楚的人物。他的故事,他的传说,还有那一双让人惊悸的殇火之睛,一并那一道让人羡慕的青梅竹马翎飞公主霖儿——只稍稍这么想一想,她浑身的八卦零件就疯狂地旋转运作了起来。
“是的。父亲一直都认为他还活着,也一直都在试图寻找着他。”帝子却倒是微微阖眼,轻缓叹息,却是显得有些悲凉地睁开了双目。“所以,既然父亲要插手他的事情,那么关于青鸟的事情,你们也就都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记住,千万不要兴趣使然地跑去凑小热闹。你们,就只消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情就可以了。”
“好的。凤明白了。那么,凤就无事禀告了。”空仙终是有些难堪地微微一拜,旋即便只往后退了几步:帝子踰轮,这个看起来萎靡不振毫无干劲的男人,却似乎也长着一双随时可以洞察所有人心中秘密的眼睛!只稍稍一眼,他竟然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直叫她却竟是半点动手探查的举动都不敢有了。
“好的。那其他的人,还有事情要禀告吗?”帝子虽是这般说着,一边却又只神色低迷地阖上眼去,竟是个斗志如此低沉的人。
“有。”玄武轻然开口,却竟是面色焦急地让人只不禁心中一惊,有所猜忌:难道,当真是还出了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然而,那帝子却是只轻缓一声,低语道:“若是关于霓裳或天劫的事情,那就不需要再多说了。既然他们已入轮回,那就顺其自然吧。”
“不,不是关于这个。”玄武终是有些忐忑不安地顿了顿,“是关于,死丘之狱里的囚犯!”
如此一句,终是直叫那众人都只微微凝神,心惊悸动,惶惶然看向了那一道玄武身影!
“晓寒?”帝子却是甚为熟悉地开了口。然而,他那言辞之中却终是夹带着一种甚为浓厚的厌恶之情。“他怎么了?又闹绝食昏迷了吗?那个小鬼,从来都不是个省事的主。要不是看在相思的份上,他早就变成了一堆灰烬了。要是他再敢闹绝食,那就索性再也不要管他了。他爱怎么折腾,那就去怎么折腾吧……”反正,相思啊,你应该,是不记得他了的吧!
“不,不是。”玄武却是面色窘迫地叹了口气,犹疑道,“他好像,是逃狱了……”
“逃狱?!”如斯,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竟是直叫那方才还只为自己有了“假期”而稍微有些开心自喜的空仙顿时也便只幽然地陷入了一片灰暗冰原:那个人,他被囚禁于此也是将近三千年了吧!每隔几天,他几乎都要玩一些花样的。但是如今,他又怎么可能玩得这么大呢?逃出死丘之狱,那是怎么可能的事情?
然而,再只稍稍看一看玄武脸上忐忑不安的表情,她就知道这的确是一件真事了。而同样地,那其余的人们也都相信这一件事情——只是,那个人,他逃掉了,又会去哪里呢?
“唉……”空仙终是只在心底难过地叹了口气,“看来,又有新任务了呀!晓寒,晓寒……你可还真不是一个省事的主儿呢!”
◇
踉跄着身影,明昭却是步履蹒跚地一路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离开王宫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出了宫究竟又是要去哪里的了。他只沿着路,一路走,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是在哪个方向了,却竟是走着走着便走进了那一条花街柳巷:映春街。
这里,是一整条街的妓院酒楼。虽然说在这傲来国的花街柳巷里发生的床笫之欢没有那么很多,但是男人来此,最起码也会找一个如花姑娘陪自己喝几杯花酒吧!
而眼见着这临近晌午第一个踏进门来的,却竟是那闻名遐迩的铸剑使大人,那老鸨王妈妈终是只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上前而来,却是直叫人搀扶着明昭往那内院的地方送了过去。
——管他过去曾经是个什么样的正人君子呢!再君子的男人,碰上一个残疾的老婆,一年两年或许还能惹得,但时间一长,也总得去外边找个女人来方便方便的吧!
“嘿嘿……”一想到这里,那老鸨便只派出了三个顶级的红牌姑娘前去伺候去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却是,那明昭铸剑使却终是只自顾自地喝着酒,也不点菜,也不划拳,更不会和那些红牌姑娘们打情骂俏了,直叫那门外的老鸨看在眼里,急在心底。
“妈妈——”屋里,那个也算是花中翘楚的伶星却是悻悻地走了出来,一边却是娇滴滴地抱怨道,“妈妈!你说,你这央来的,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啊!半点情趣都不懂。废干了我们的唇舌,他倒是一个字都不吭。难不成,您就收他几个酒钱啊!酒又不值钱的了!”
“好啦,好啦。”老鸨也只低声宽慰道,“既然不是头肥羊,那你就叫你们姐妹们都先去歇息去吧。估计呀,这铸剑使大人也只是心情不好了而已。你们这些人哪,都是些只会赚小钱的人而已!你们要是搞定了他,让他这个榆木脑袋也陪着你们疯了起来,那你们就不愁没有赚不来的钱了嘛!真是的!”
“妈妈!”伶星却是一声娇嗔,“你看看嘛!都这么久了,两壶酒都下肚了。您还觉得是我们没尽够心意吗?我们这些人哪,就是那桌子上的抹布。抹得都见着破烂了,人家怎么会看在眼里呢?妈妈,倒不如,你去叫个打扮素雅的姑娘来陪他说说话吧。估计呀,他会动心也说不定呢!”
“诶,是个好主意啊!”老鸨却是喜上眉梢,若有所悟,“他家里面那个残废的婆娘好像也挺知书达理的哟!那我现在去叫哦。你给我还拖着点!”
◇
然而,正当那老鸨换来了一个弱智纤纤,轻弹琵琶的女子时,那明昭醉红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你会弹琵琶啊?”他一把跳起,步履踉跄地走到了那女子的身前。“弹得怎么样?好听吗?呵呵,怎么可能——你弹得再好听啊,也绝对比不上我的缱绻!我的缱绻,你知道吗?她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黹女工样样绝顶!有谁比得上,有谁比得上……”
“哈哈,哈哈……”颤巍巍地笑着,却似疯了一般。那心绪压抑苦闷的男人却终是悲怆一声,由笑继而却是转为了哭,整张脸都只染满了霜华,直叫那身前的女子也只不禁放开了手里的琵琶,过来搀扶。
“缱绻,缱绻……”明昭却反倒是攥紧了那素雅少女的手,急急地往怀里头扯。“缱绻,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躲了这么多年,逃避了这么久!没想到,到最后,我却居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相公,相公?”那女子却是有些尴尬地轻声叫唤了几声,却哪想,竟是叫那举酒沉醉的明昭听差了,竟是只听成了缱绻的柔美声音了——
“缱绻,你怎么会改口这么叫我了呢?你不是一直说,一直说,我们还没有成亲,一天没有成亲,你就都不会这般叫我的吗?我们,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哈哈,缱绻……”他终是又喝了一口,转眼却又只满脸泪痕铺了上来。“你知道吗?梼杌来了,梼杌来了——那个,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魔物来了!他,他们一定是联起手来找我的来了。他们,一定是来要我的命来了。缱绻,你快走,你快走……别管我,别管我……”
脚下,但只一步踉跄,那道素白衣衫的男人却终是面色颓然地怅然倒地,只有那么一句苍白的话反反复复,却似片刻都不敢相作停顿的:“缱绻,你快走,梼杌来了,缱绻,你快走,梼杌来了……梼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