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灵……」从来，从来都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那曾经执手长达十万年之久的青鸟，他也从未曾如此宽慰过她的心：所以啊，这个人，他果然就不是那个人呢！他比他更要善良，他比他更要温和，他比他更加知道我在担忧什么惊恐什么……可是，你就不是青鸟呀！我要找的人，我爱的人，只有他，不是你……「悼灵，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害怕，我知道你在担心很可能会救不了他们。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你当真就此离开，放弃了这样一个前去救赎他们的机会，很可能，他们就真的会死不瞑目了——你知道吗？」他缓缓上前，凑近她的跟前，温柔地揽起她的肩膀，浅声宽慰。「相信我。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危机，我们都一定可以平安凯旋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能不相信老天爷吗？」

　　「老天爷？」霖儿不禁怔然，泪眼婆娑。「老天爷，他不是个坏东西吗？」

　　「是啊。他是个坏东西，他对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很坏。可是你知道吗？他很疼你的！他明知道蒙山困不住你，他明知道幽冥十万火山阻挡不下你前进的脚步，他明知道你要踏上征程去将他寻找。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阻拦你呀——你还在继续上路，你还在继续寻找，你还在慢慢地接近那秘密中心。——相信我，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老天爷，他不是要用那些生命来阻拦你的脚步。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地方充满了太多不安定的因素，所以，他才会想着要借助你的手来改变一切啊！——相信我，你会有那个能力的。就好像，你在傲来国那时候一般。——那并不是悲剧。那些世人，从来都没有因为你的到来而彻底覆灭——相信我。他们都好生地活着，活着，在海底的世界里成就了另外一个崭新的王国！」可是，他终不敢告诉她，就在那样的王国里面，所有的人都惨被禁足，难以离开。甚至，那些人们都被自己的怨念所击倒，化成了无数个邪恶的鬼魅，游荡东海……

　　「可是，我能吗？我是救星吗？不！怎么可能，我怎么能做到那样的事情！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我……」

　　「你有你自己，你还有我们，你还有十万年的寿命和见闻，你知道很多秘密，你知道很多人的弱点！」他看着她，柔情像是一池春水渐渐温暖起了她那冷颤的心扉。「你还知道，这一座城池里面那一把剑的故事。所以，你要安定下来！相信我，冷静下来，找出那把魔剑的来历，找到所有可以克制他的办法——我相信，所有无辜者的性命，一定都可以由你亲手解脱！」

　　「我，能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会相信？

　　可是，那样真挚的眼底终究还是微笑，让人心脾渐暖：「当然。除非你不愿意，除非你掉头就走，除非你根本就不想救出他们。」

　　「……」还能如何选择？这样的境况下，当然是留下了。不能离开，要去解救他们——所有无辜者的性命，不管城池里面屈尊于魔剑淫威之下的人还残余了多少，自己，都要试着去解救，哪怕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自己也一定要让他脱离苦海！——所以，为了那些人，为了那些还活着，或已死去的人，自己就必须勇敢，一定要进到城池里面去将他解救！「我不走。我冷静，我冷静——」

　　「可是，我们真的要进去吗？」相思却是在那一旁微微地蹙起了眉头，面色相当难看。「万一，我们也和那些人一样，有去无回怎么办？不然，我还是回去吧！回到那个茶寮里面去等你们——如果你们可以成功，到时候再来找我好了！好吗，大哥哥？」

　　「那你回去吧。」悼灵但只低声，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就只此冷声言语作答。——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将这样无辜的弱小者一并卷入进去。所以，他只能答应。但是，答应，不代表会护送。他没有那个时间——即便是自己可以施展出终之彼方分化出一成的力量幻身来护她周全，但是，他根本就不能那样做！分化出一份力量，很可能就会让他自己弱于那魔剑那一分，甚至于那同样屈尊于魔剑之下的青篷一分！所以，他无法送她回去——但，那样的沿途，应该也不会太过危险吧！毕竟，他们还不曾进入到那样的魔障之中，根本就还是可以归去的！

　　「我不走。」然而，相对的，少年晓寒却是咬着唇走近了过来。「姐姐，还有大哥哥。我不走。我和你们一起进去！——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自己变成你们的负累的——姐姐，大哥哥，你们答应我。如果真的碰到了什么危险，如果真的需要在我，和芸芸众生之间选择一个，那么，你们就去选择他们。救出他们，让我牺牲——姐姐，你答应我！绝对，要救回他

　　们！」

　　「那我也不走了！」相思却是突然改口，斩钉截铁。「坚决不走！」说话间，她却似有意无意般地瞪了那少年一眼。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恨恼的当然不是那毛遂自荐的少年，她讨厌的，无非还是那一个「霸占」了她青鸟哥哥的弱女子——若没有她，是不是一切都可以还复从前？

　　「你，确定？」

　　「当然确定。」相思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却万万不曾想到，自己那一度依恋的人，那个似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男人却只冷声，刺痛人心——所以，突然就有那么一瞬，她开始极度地厌恶起那个背对着他只会守护在霖儿身边的男人：是的，讨厌他！讨厌他永远都只会想着要去安慰那一个永远哭泣的女人，讨厌他永远都只会把她当成他最挚爱的人，讨厌他永远都不肯朝着自己的这边再美妙地看上一眼——你是我的大哥哥不是吗，你是我的青鸟哥哥不是吗？你留在她的身边已经十万年了，你跟着她过的永远都只是苦日子不是吗？你明明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灾星，可你为什么就是不甘愿将她放弃？我，到底哪一点不值得你眷恋，又有哪一点值得你厌烦了呢，青鸟哥哥……

　　「我确定，我不走。我要跟着你们，共同进退。」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若是我走了，我怎么知道她还会对你做些什么？我不能，决不能就此罢手，我更加不能就此将你推让给她！

　　「那好。」悼灵不禁轻叹，徐徐，「那我们就先整理一下思绪，好好地探究一下那一柄魔剑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们必须得知道它的来历，还有，它究竟想要做到什么程度。」

　　「可是，你当真确定就是那一柄魔剑在作祟吗？」霖儿不禁疑问。浅淡的眸子之中分明彰显着她的不敢置信。

　　「可是，你也看到了，这样一道魔障堵在前面。这意味着什么？这只能证明，就是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除了那一柄魔剑，你知道这城中还能有什么其它污秽的东西吗？」他的眼神清冷而严肃，但却毋庸置疑：除了那一柄魔剑，霖儿她再没有听说过任何异常的事情或者其它的东西。所以，那作恶的，当真就只有那一柄魔剑了！所以——

　　「好吧。你容我仔细地想一下，或许，我以前真的听说过那样一柄魔剑的来历。」

　　「好的，你慢慢想，千万不要慌！——对了，相思。」待他宽慰好了霖儿之后，悼灵终于还是回过头轻看了那少女一眼。但是，那样轻缓的一眼之中却并没有任何的蜜意柔情，反倒是只冷漠地叫人心寒：你，大哥哥，终究只是拿我当成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吗？

　　「你在话聊斋的时候，有没有听那些说书者提及过某些关于銮靖城，或者青篷，又或者是那一柄魔剑的故事？」

　　「让我也想一下吧。」即便曾经厌恶一时，可对那少女而言，她又能够让那样的恨绵长多久呢？那一个人，那是她记忆之中好不容易才能找到的故人——青鸟哥哥！即便是他利用了自己，即便是他如今对那个女子比对自己好上一千倍，可她却也只能够容忍下来：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样厌恶她，她的青鸟哥哥永远都只会更加偏爱那一个宁静的、听话的、温顺的、可怜的需要人怜惜的霖儿——如此，除了对霖儿愈发的怨憎，她又如何会甘愿地将这身前的男人彻底厌弃？不能，所以只能够慢慢地将他争取过来，让自己变得比她还要更讨人喜欢！

　　——悼灵那短瞬的回眸一眼终是不曾看见，那样一个紫色衣裙的少女眼中同样如他的霖儿一般，噙满了悲伤的泪水……

　　◇

　　时间一点点慢慢流逝，感觉之中，城里百姓的数目并不曾发生变化。所以，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城里还并没有再一度地发生什么可怖的流血事件？可是即便如此，那被夹在两道屏障之间的人们终是也只不禁愈发地心急如焚起来：这样的一座大城，悼灵所能感觉到的民众数目却竟然会如此的稀少，甚至，就连那样狭小的栖霞镇里的千人都比之不上，根本就不足以匹配这样的大城之名！如此，意味着什么？这座城，到底是因为有着屏障所以才让自己的感觉下降了，还是这就是事实，城里面当真就只剩下了那一些残余的人？所以，那新一轮的屠杀，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呢？现在寅时已过，所以会是在黄昏，夜半，黎明，还是翌日的晌午……还有青篷，那样的一个人，曾经年轻气盛狂妄自大，自然都可以理解。但是，数百年过后，他却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继续狂妄和自大，将城里众生的性命都弃之不顾吗？

　　「大哥哥，我想起来了！」终于，相思一语轻然扬起，而序幕，也终于将要

　　揭开——

　　「你说。」——所以，他的弱点，就在这里了吗？

　　「青篷，他当初的确拔出了那柄魔剑。但是很奇怪，拔出魔剑的时候，他还并没有得获仙格！也就是说，他是以普通的凡人之躯拔出了那柄魔剑——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天下之间所有的修仙之人，以及那些至上的国主城主们都尽皆失色，纷纷派人前来打探他的身份和真正来历。但是，青篷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没有任何的特殊背景，也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奇遇。但是，伴随着那些稍有道行的人们继续探询，他们才渐渐地发觉青篷的身上竟然会有一些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青篷，在他拔出魔剑之后却并没有立刻想要成为这銮靖城的城主。相反，他反倒是一个人默默无闻地踏上了征程，似乎就是要去什么地方找寻什么东西一般。然后，猜疑就伴着他的离开而渐渐消散了。不过，后来在他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却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她生得极美，仿佛当真就是失落残存于这个世界的天上神仙，令人惊叹折服，浑身都只散透着那样的温然气质，蕙质兰心。甚至，她从不曾老去！是的。按理说，她并没有得获仙格——在废墟之城中，要想得获仙格，就必须要得到国主的亲自认可。而同时，所有得获仙格封赏的人，就一定会被记入『仙之名录』——而那样的名录册子，据说就只有得获仙格之人才能够查看。所以，自从青篷又一度地回到人们的视线之中时，无论是说书者，还是当时那些饱含疑惑的城主、国主们都纷纷地查看起了那样一份名录。可是很奇怪，不管人们如何寻找，那样的名录之上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个女子的姓名，和容貌。」

　　「名录上，还会记载下人的容貌吗？」悼灵不禁蹙眉，隐有不信。

　　不过，那身旁的少女终是轻叹。继续：「所谓『仙之名录』，算起来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天书的宝物吧！它能够记载的东西很多。但是乍眼看去却又好像很不起眼，就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画布卷轴而已。所以，人们可以确定，那个女子她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仙格。可是，既然没有得到仙格，那她就应该如同凡人一般落寞老去啊！但是，她却从不曾这样——这，不就是让人最为疑惑的地方吗？所以，好奇的说书者们就开始试着去寻找她的秘密。但是，没有答案——不管是谁，也不管究竟是哪一个好奇的人，他们通通都没能找出她的真正身份和来历。所以后来，就一度有传言说，那个女人，她会不会是个什么东西修炼成人的妖孽。」

　　「所以，是这样吗？」

　　「不是。她的确只是一个普通凡人。」相思却似苦笑，「因为不管用到什么办法，最后测定出来的答案就只能够证明她的确就是一个普通凡人。但是，她为何不老、不死，这就真的成了历年以来最大的一个谜团！」

　　如此，悼灵终是只不禁有所心灰，悲声，久久难安：「所以，她并不会成为青篷的弱点……」无法成为弱点，又如何能够用她来牵制住青篷？所以，最终要来寻找的，也就还是那样一把剑的来历吗？

　　不过，那少女终是继续低声，柔和却怅然：「青篷很疼她。疼到了那种几乎寸步不离的地步。不过很奇怪。据宫城里的使女们说，青篷虽然在后来将她立为了城主夫人，但却从来都没有陪着她在她的飞花阁过夜。不管待在什么时候，不管谈心累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最后都会选择离开，从来就好像是在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一般！」

　　「为什么呢？」霖儿不禁疑问。「一个男人对女人那么好，但却不求回报——所以，他们是兄妹吗？」

　　「不是。」相思却是摇头。「青篷只有一个亲生弟弟，他叫做青蒙，而且现在还是那銮化城的城主。」

　　「那么，不是兄妹，或许是很好的朋友？」

　　「会不会有可能，她就是那剑中的亡灵？」

　　「那倒也不太应该。」悼灵却是浅声地回答起晓寒的一时问话。「如果是剑中亡灵，她又怎么可能会一直保留着凡人之躯，让人什么都查不到呢？况且，如果她真的是剑灵，那她也就不可能会永远留守人间，更加要懂得休养生息才是——剑灵不比其它亡灵。即便是主人可以给予它无尽的灵气滋养，但是，天地日月之精华才会是它最好的天然补给——所以，如果青篷疼惜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剑灵，那她就一定会在正午阳光最强阳气最盛，一并那夜半月光最明阴气最重的时候吸收精华！而且，剑灵，它绝对不可能离开剑身而孤身独处！它们，不可能会有这种自由！——成为剑灵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它们的一生都将和剑身捆绑在一起，永世难离！——除非，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