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鲁医生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他接着又说:
“真要说起来,本部的主动反馈确实是在情理之中,雷蒙德的身体的确对他们非常有价值。”
“若深究其原因,就又需要回到原来的话题。”
“由于雷蒙德的身体内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导致外部随之而变。肌肉超乎寻常的发达使他拥有了惊人的臂力、弹跳力和移动速度。堪比非洲长颈鹿的血压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血液循环,也就意味着更快的新陈代谢。”
“多余的废物几乎瞬间就从各处集中起来,能量和氧气供应充足而且迅速。”
“而皮肤、韧带、血管和骨骼的坚韧,则使他得到了更强的抗击打能力,增强了身体的灵活性。总的来说,雷蒙德作为人类毫无疑问是社会毒瘤,但作为战士或者猎人身边的猎狗,他却是史无前例、举世无双的人形凶兽。”
贝鲁医生摇头晃脑地赞叹道,他的看法并没有受到自身爱憎的影响,是发自肺腑并且十分客观的。
“除了这些益处外。”张丰毅试探着说,他不想让贝鲁医生察觉他话语里的异样感情。
如果他和雷蒙德身上的变化害处极大,自然是不被期望的糟糕后果。但如果真像医生说的,有了这些能大幅提升战斗力的强悍之处,他的处境就更加尴尬而且危机重重了。
张丰毅心里颇为忐忑地问道:
“有没有别的,恶劣的、负面的影响。”
“有的。”贝鲁医生点头回应,“实际上,也正是这些恶劣的影响,使雷蒙德丧失了人类的通常体态。”
“脂肪占比过小,使他缺乏必需的能量储备。而血液循环快,又导致他的呼吸频率和心跳速率极高,每秒都要消耗掉大量的能量。为填补能量的缺口,他必须时刻不停地消化食物以获取新的热量,一天内必须多次进食。”
“但这些,勉强还处于能够让他承受的范围。”
“最严重的、令他无法挽回的代价是,频繁的新陈代谢加快了细胞新老交替的进程。从整体上看,相当于把他的寿命缩短到,约等于正常人类四分之一的程度。”
虽然可能同样经历过类似的身体改造,但张丰毅没有出现雷蒙德的反常现象。在之前的检查中,体检医生已经明确表明他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常人更加健康。
纽约医院的医生的话,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否可以这样去解释、去理解这整件事情。如果把我和雷蒙德共同遭遇的改造,称为别人的一场科学试验。只不过试验的对象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体,而是活着的真人。雷蒙德显然便是实验失败的残次品,而我却是幸存下来的合格品。
进行试验的人定然有他的目标,故此,他想要的人是我,还是雷蒙德。他的目标是最后的合格品吗,或者说,是我吗。
仔细的考量反而加深了张丰毅内心深处的恐惧。他的背后不仅有来自本部不时的监视窥探,还有对他和雷蒙德实施改造的人,给他布下的一招险棋。
他当然想破开眼前布满迷雾的困局,可他毕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逃出他的掌控。
蓦然,门外毫无征兆地回荡起“嗒嗒”的清脆敲击声。
张丰毅和贝鲁医生都吓了一跳,他们转头望向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方向。
炽烈的阳光闪耀在宁静而平滑的地面上,金灿灿的,仿佛于虚空中燃烧着无数团细小的金色火球。
“嗒嗒”的响声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接近张丰毅和贝鲁。将到门口时,它却忽地变了方向,转向医院深处。音量缓慢降低,终于微弱到无法听见的地步。
张丰毅猛地想起领他过来的美女护士,好像穿着一双鞋跟很高、又时尚又性感的黑亮高跟鞋。
定是她,没错了。
贝鲁医生浑身紧绷着,一脸惊慌地凝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他方回转身体。
他把手指放到唇上,冲张丰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低声说:
“要到医院的下班时间了,我建议你马上离开,不要被旁人发觉。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了你,我承诺不会向本部报告今天的事情。所以请放过我,我的家人还在等待我回去吃晚饭。”
“但无论如何,雷蒙德你不能带走。他是本部指定索要的人,他离开这里,我没办法向本部的负责人交代,你也逃不出纽约。”
在贝鲁医生说话间,张丰毅一边留心着他的举动,一边开始小心地移动脚步,向联接雷蒙德体内的医学仪器接近。
仪器上放着急救用品,包括一支透明的镇静安眠药。它原是用来诱导狂躁状态病人进入睡眠的,到这里却用来防止雷蒙德提前苏醒。
即使贝鲁医生的品格百里挑一,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可张丰毅到底和他发生了生死冲突。等到了本部负责人面前,他会不会临时反悔,改口供出自己来,张丰毅猜不准。
但是他能肯定。贝鲁医生既然参与了与他的讨论,贝鲁又不是习惯于潜伏的特工,他在本部负责人前绝不会表现自然。也许无意中流露出的动作,就会被别人捕捉到。到时候,本部既然察觉,就自有办法让贝鲁招出他来。
张丰毅尽量面朝贝鲁医生,表现得平静淡然,以防被他发觉。
贝鲁这时仍在劝说张丰毅尽早离开,张丰毅却谨慎地向后伸手,摸到了钢制手术容器里的针管。
容器并不冰冷,吸收了太阳的热量,很是温暖。针管表面圆润滑腻,张丰毅知道里面装着意义非凡的强效镇静剂。
他着意躲避着那边贝鲁的视线,无声地把针管从背后拿下来,悄悄攥紧在手中。
骄阳似火,太阳升到纽约市的正上空,天地间唯存一片炫目的白,铺满公路、楼顶和玻璃窗。尽管是晚秋,中午仍旧热得令人窒息。
死寂的重症监护室里,贝鲁医生疑惑地看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张丰毅。
张丰毅走到他面前,深吸几口气,索性横下一条心。他从背后一下抄出注满镇静剂的针管,干脆利落地把针尖全部刺入了贝鲁的腹部。
毕竟是专用于安抚重度精神病人的针剂。没过多久,满脸愕然的贝鲁医生身子一软,两眼泛白,就直挺挺地倒在了病床上。
没有你,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下,不管本部的人有没有足够的观察力,他都少了一个在场的关键人物。
你醒来以后,可能会忘记今天的讨论,也有可能会认为这是你做的梦。你只不过是,劳累过度在病床上睡着了而已。
张丰毅小心翼翼地把贝鲁摊平,放在病床上,扶正他的身体。然后他将刚才战斗中,无意间改变位置的病床移回原位,并慎重地用重症监护室里原有的物品,遮掩住了地面和墙壁留下的弹孔。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里,环视一圈,确认过后,他默默无言地走出了重症监护室,离开了人员散尽、寂静一片的阿朗索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