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记忆中的路线浮出水面。张丰毅仰起头,对乌普霍夫肯定地点点头。
此时林肯的车头已开始向左转弯,前车窗的景观随之转换。
“再直行,到前面的路口右转,然后经过三个十字路口结束。”乌普霍夫举起一根食指,朝车窗指指点点道。
张丰毅发现乌普霍夫所描述的路线,与他们正在检查的完全一致。他不由得讶异起来,难道乌普霍夫的记忆力如此之强,仅读过一次便能记住草图的详细内容。
“这条路通往一家美国农场,走尽以后就是农场里的小路。”乌普霍夫介绍。
张丰毅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蕾娜的失踪发生于三个月前,恰逢金秋烂漫、五谷丰登的晚秋时节。如果她情绪低落,突然想要外出散心,一家麦浪滚滚的美国乡村农场也许是不错的去处。
林肯车沿着既定路线前进。当越过最后的联排别墅和一些乡村建筑后,张丰毅眼前豁然开朗。
他的眼前不再是互相掩映的联排别墅,而是一望无垠的平坦荒野。狭窄的小路如被其团团包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地平线上的天空,呈现灰蒙蒙的颜色。
“继续开,保持和原来一样慢的速度。”张丰毅叮嘱克鲁克道。
林肯的引擎无声地振动。车内平稳如故,车窗外的视野开始向后退去。
“你们平时来这里吗。”
“反正我没有来过。”乌普霍夫审慎地回答。
“你不会来,但我想蕾娜可能会喜欢这里。当然,我指它三个月前的景色。”张丰毅在车厢里仔细审视着外面的原野,他觉得可能性是存在的。
蕾娜说不定会从居民区走出来,一直到农场里的公路上。起码张丰毅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假如蕾娜真的经过了此地,希望她不要遭遇意外才好。毕竟时间都过去了三个月,乌普霍夫已然失去了寻找蕾娜的最佳时机。
他的神情变得高度紧张,并开启了全息瞄准。借助极慢的车速,他透过车窗反复扫视着。
因为早过了收获的时令,赤裸的泥土上唯有萧飒的秋风。所以没有任何景物,可以阻挡张丰毅的视线。他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宽广的农田。
本来路经郊区的车辆数量就十分稀少,上午的消息传出来后,飞驰过路面的汽车就更是难以见到了。
张丰毅他们驶出了约摸三百英尺的路程,路边的荒野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红房子。红房子的样式在美国的乡村很常见,低矮、小巧,以淡褐色的农田和朦胧的苍穹作为陪衬。
张丰毅立马让克鲁克停车。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仿佛随时能被大风刮倒的红房子。算起来,如今出现的红房子是方圆数百英尺的农田里,唯一屹立的人造物。
另一位乘客乌普霍夫,也发觉了张丰毅脸上的专注和严峻。他情不自禁地沿着张丰毅所望的方向,扭头看去。
张丰毅的直观感受是,农田里的红房子绝对有古怪。
为验证自己的感受,他的视线从红房子的墙壁和屋顶移开。他启用了全息瞄准,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大片大片的田野疾速从张丰毅的眼角退去,他见到红房子周围其实是有东西的。
焚烧过的旧衣物和破烂、褪色的生活用品被随意堆放在红房子外。因为距离的缘故,乌普霍夫只能望见一座颜色不太分明的小房屋,和外面一圈形状奇怪的黑色异物。
红房子周围的环境,非但没有消除张丰毅心里的疑虑,却反让他的感受又加深了一层。
于张丰毅而言,荒地里的红房子处处透露着非同一般的气息。若是其间有人居住,外面为何如此狼藉。
外面有垃圾,主人为什么不及时清理。假若它早已荒废,有谁会在旁边故意燃烧废弃物。美国居民的素质不允许他们,有焚烧垃圾的习惯。何况荒郊野外,哪来的人力。
既是发自本能,又是出于自身对环境的研判。张丰毅感到,如果他叫乌普霍夫下车,恐怕会有他所防备不了的意外。
“这座房子不对劲。你不要出去了,就待在车里。”张丰毅语气坚决地对乌普霍夫说。
乌普霍夫缺少自卫能力。关键时刻,张丰毅必须首先确保他的雇主能远离战场。
之后他又安顿了克鲁克几句。
“克鲁克,保护好你的主人。要是遇到状况,马上调头返回。”
克鲁克自是服从。乌普霍夫略一沉吟,也没有对张丰毅突然的反应表露任何的意见。
张丰毅旋即跳下车,以极度警惕的姿态大步跃下纵贯农场的道路。
进入路旁原野的张丰毅在脑海里,把他想象成三个月前的蕾娜。他把他想象成,那个孩子气的、善良的、纯真的蕾娜。
如果他是蕾娜,当漫山遍野的金黄玉米田里突现如此一座袖珍的红房子,她定然会抱着纯粹的观赏态度前去。张丰毅眼里的危险之地对蕾娜来说,却反而是梦幻般的仙境。
时间倒退回三个月前,当成熟的玉米尚未被机器收割时,张丰毅脚下的地方还尽是秋意正浓的农田。
微风习习,玉米的桔杆在风中摇晃。整齐如同森林,密集恰似海涛。
当美丽的玉米田中忽然出现了一座雅致的红房子,喜爱幻想的蕾娜难以不被它吸引。她会认为她步入了世外桃源。
可张丰毅现在却认为,她可能是步入了难以逃脱的绝境。
一路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和张丰毅的衣襟上下摩擦的声音,张丰毅的耳边什么都没有。
视野开阔,无边无际。如小山包矗立的红房子,离张丰毅越来越近了。
它几乎被堆积的垃圾完全环绕,单独空出门前三英尺左右的平地。空地上面,有深浅不一的鞋印。鞋印是因为下雨时泥土湿软被留下来的,足以表明红房子内有人长期居住。
红房子的门满是灰尘,多年的窗框内是残破的玻璃。
张丰毅果断地把胸前的沙漠之鹰掏出来,牢牢握在手中。他将握枪的手背在身后,以防被里面的人发现。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眼睛始终紧盯着门缝。门缝间的黑暗,深邃得简直像望不到底似的。而随着他一步一步地接近,那细线般的黑暗一点点地放大,最终呈现为它实际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门上,但是并没有用力,而是探身将眼睛贴到了门缝外。
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瞬间由他开启至最大限度,轻微的呼吸在他的知觉里清晰如野兽的喘息。张丰毅竭尽全力向屋里望去,可惜里面黑不隆咚的,什么也望不见。
窗框的废玻璃被人从里面,用旧报纸挡住了。午后的光线虽然亮度不低,由于报纸的阻碍难以进入室内。
张丰毅抬起头,放在门上的手压着门,缓缓用力。摇摇欲坠的房门明显尺寸不合门框,木门下沿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诡异声响。张丰毅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推动。
时间不足一秒,红房子的旧门只被推开约一半的位置。它好像卡住了一样。
张丰毅又加了一分力道,旧门只是略微晃动,纹丝未动。像有重物挡在前面,又像有人在里面向外推似的。
张丰毅缩回手,卡住的木门当即令人惊讶地向外移动。当门沿距门框仅余半英寸时,面朝张丰毅的小门静止下来。
“抱歉打扰你了。”张丰毅缩了缩脑袋,立刻饱含歉意道。
他之前的预想在小门推回的霎那间,便被自己推翻了。他可能是太多虑了。如果里面是一位无家可归者,他适才的举动就很是唐突,并且愚蠢。
无家可归者也应有独属的清静,因为面前的红房子就是他的家。
红房子里面归于寂静,半点响动没有。
陈旧的木门像年暮的老人似的,在一个小到难以发觉的扇面里微不可见地旋转。生锈的门栓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张丰毅不放心地再次发问:“有人在吗。”
“你是安德森的人吗。”他反问道。里面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英文的发音含糊不清。他像是好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谁。”
“安德森。”
“你带吃的了吗。”他语速急促地接着问道。
张丰毅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阵子,张丰毅尝试性地问他的来历和身份。
“这是你的房子吗,你住在这里吗。”
“吃的。”里面的人生硬地再次要求。他示威般地用力敲了一下门。
“好的,我会给你吃的。”张丰毅牵强应道,“可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里面的人没有作声,张丰毅便当他同意了。
“你能记起三个月前的事情吗。7月左右,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位年轻的姑娘到你这里来。”
“没有。”他声音粗暴地立刻回答道。他几乎在张丰毅未讲完问题的时候,便迅速出声。
闻言,张丰毅背到后面的手悄然攥紧了沙漠之鹰的枪柄,刚放下的戒心重新从心底里升起。他高度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木门。
虽说得到的是准确答案,张丰毅却变得又是疑惑又是紧张。三个月前的事情没人能记得非常清楚,更没人能脱口而出。要是他回答张丰毅,他记不清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他为什么想都不想就说没有。离张丰毅仅两英尺的红房子,如今看来,顿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