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距离爷爷商量离开的日期不过几日时,家里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一切似乎产生了新的变故。
在锦州城里上交通大学的孔家二哥跟着几个同学跑去当兵了,而且还带走了邻居李家菜馆的李木东,张学文,一起。
阿堂哥拿着二哥的书信的消息一传回来,阿妈当时就病倒了,书信上说“阿爹,阿娘,见信如吾。如今家国正在受外敌侵略,盛煜(二哥名字)苦寒泪,不能以学识保家卫国,前有奉天事件,如今东北三省也岌岌可危,盛煜不能再坐以待毙以诗书报国,盛煜要去前线拿枪拿刀,守土抗战,今生此命报效吾国,来世再还报爹娘......”
而自看完之日起,阿嫂,姥姥,奶奶,就天天偷着抹泪,阿爹硬气的没有哭泣,却也是和爷爷一样,整天的愁容。一时间,家里分外的冷清,就连平日里活泼咿呀咿呀学语的源源都安静了许多,一家子里,只有阿叔觉得二哥做的正确。我不知道我该去理解哪一方,我且知道阿娘,阿爹的愁苦是因为什么,在现在这种情势下,当了兵,就意味着命如草芥了,战场上的枪炮是不长眼睛的,可怜我阿妈生知枪炮总有一日要打在二哥身上,恨不能去立刻替二哥挡子弹。
可家家都是儿子,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父母心肝宝贝,不是你走上战场,下一个就是我。
但同时,我也深知现在的国家情景,先生说过,这是在所难免的一场抗争,不是拿血肉之躯抵抗,我们就会沦为亡国奴,二哥无疑成为了千千万万保家卫国青年里的一员,即使万分不舍,我也知道这是对的。
“阿姐,你说二哥会回来吗?”阿萧抹着泪靠着我轻轻的问。
我很想点头告诉她,等到敌人都打跑了,二哥一定会回来。可是我却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能打跑,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不用为避难而奔波他乡。
“阿姐,我不想再离开你了,二哥也走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阿萧哽咽着说道。
我看着她,与我有着相似的容颜,都是大大的杏眼,小小的嘴,更是继承我阿妈的美人尖。我抚着阿萧的脸,轻轻的说道“阿萧,姐姐要去上学,你还记得当初爹为什么让我们上学吗!是为了我们将来又能力为国出一份力,你要记得,此后无论我在哪,我的心都是与你心心相连,我们是最亲的人了。”
“阿姐,我听你的,但是我还是想哭,我也不知道缘由,但是我就是难过”阿笙哭着说道。
“那就都哭出来,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我道。
我看着靠在我怀里的阿萧,竟一时间,不能难忍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溢出来,我阿妈曾经说我天性凉薄,对谁都是不鞥不淡的,那时候,只有我二哥觉得我并非如此,他说过“我家阿笙,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并非不懂人情。”
如今二哥一离开, 我不知道剩下的时间里,还有几次能相见了,但我还是告诉我自己,我不能哭,眼泪是要在人最伤心的时候才悲痛从心口处而来,人如果做的对,是正确的,就不要悲伤的流泪。
“心里布满希望的时候,所有的好运气都会来。”一直站在门口的倩倩说着话,已经进了屋看着我和阿萧抱在一起。
我敛了敛神色,抹了把脸并安抚着阿萧去洗脸,片刻后,我把阿萧哄回了屋,回头看着一脸淡漠着表情的倩倩说道“倩倩,你还好吗”
倩倩看着我伤心红肿的眼睛缓缓的说道“阿笙,你知道,眼泪流干的感觉吗?你知道亲人的血,滴在脸上是何种感觉吗!你知道咬着牙的泪,流在心里是何种伤痛吗!你知道刺刀一点一点扎进身体里,血肉与骨髓才会多么的痛吗!”
我一时怔住的看着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而倩倩也没有再看着我,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不懂,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懂,你们怎么知道呢!你们连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
“倩倩,”我有些不知所谓的叫她。
“阿笙啊,我与你年纪差不多啊,可是这些,整整的成了我的心魔啊!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自打甲午之后,我的阿妈和阿爹跟随姥爷他们逃出来后,从小我就没有一天是能睡好的!我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我阿妈从我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每天都要给我讲一遍她经历过的战争,杀戮,死亡,我阿妈说我未能谋面的阿姐的血当时飞溅在她身边,现在,我每晚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我阿妈形容我阿姐被杀的深刻画面,我的阿姐是被鬼子拉出去刺的满身血,我爷爷的头是被子弹打的成了蜂窝,我阿嫂是挺着大肚子被人拖在地上,那时,我阿妈说,我的阿哥就在前线”倩倩流着泪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倩倩”我有些失了声道。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也没有人能去知道,当初阿妈阿爹和姥爷死里逃生时,说看到的大街上都是满眼满眼的大滩血和倒着的人啊,而现在锦州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怕奉天沦陷后而来攻陷锦州,全都要逃离这里,可是那时候的旅顺,没有人有机会能逃离开啊。”
“因为这些,我阿妈被逼疯了,最后在我刚刚明白什么叫战争时,就抑郁自杀死了,而我阿爹在我出生后救跑去投了军,这么久了,自我来到这个世上,有的始终都是我自己,没有爹,没有娘!”
“我......”我已经说不出什么回答着倩倩,因为我已经是满脸的泪,看着同样满脸泪的倩倩。
久到我这一晚,都没有合上过眼,自古成王败寇多作烟消云散去,可所有战争的结果,受苦受难的,始终是百姓。
我无法想象到那是怎么样一番场景,给倩倩在心里熬了这么多年,还是从未散去,就像昨天,今日,曾经,现在,一样的鲜活。
翌日上学时,阿爹在早饭时,告诉我和倩倩,今日就要办理退学了,阿爹的远见不仅仅在于让我和倩倩提前报考上海同济大学,也在于会料到总有一日的锦州城会面临岌岌可危,只是我们一家子没有想到一切竟这么快,快到人人自危的状况下。
民国二十年秋初的时候,我离开了生了我,养育了我,十六年的锦州城,离开的那天,久逢还烈日炎炎的锦州城忽然间下了一场大雨,阴雨绵绵期,我不知道这是属于锦州的告别方式,还是锦州的悲鸣哭泣。
我手里握着阿萧的手,看着还在病中的阿娘,阿爹紧皱的眉头,倩倩的冷面,爷爷的伤神,以及我们这一家子每一个人脸上的哀容。
也许从这一日起,东北的锦州城里,不会再有孔家菜馆,不会再有沈家银铺,也不会再有孔家大宅院里的欢声笑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