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囚饮茶的姿势一顿,面上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他垂眼看向杯中茶,道:“阁下果然是好身手,那便再接一阵。”说罢,茶杯倾泻,茶水溢出,裴囚反手一拍,道:“布阵。”
茶水成滴落于方镖师左右两侧,随后而起两道屏障一路向前延伸而去,这屏障高不知多少,长不知多少,只遮天遮地,全无缝隙,待到顶端相合,光不得透,方镖师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之地。
裴囚之音似耳语于身畔,道:“此阵名为‘九府鬼黄泉阵’,乃是老夫行至鬼哭岭时偶兴所想,还请方镖师领教领教。”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欢愉,那欢愉近似于自豪,想那鬼哭岭可是自秦歌历839年大将军秦四海于其处血战而死后便再无活物可以通行之地,裴囚却可以从中完好行出,亦是千百年来能由此处通行而过的第一人,这也确实是值得自豪之事。
方镖师听见后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鬼哭岭如何与他无关,能完好行过也与他无关,现在唯与他有关的便是如何破阵而出。
因是眼见屏障升起,方镖师便先是认定此阵为‘明阵’,便欲旁踏而行,只要划破那层屏障,这阵便是破了,当然他也知道绝不会如此简单轻松。
他方要提步动身,忽而于他面前蜿蜒而行一溜幽绿色的光点,那些光点似就浮在地面之上,飘飘荡荡,如水上浮萍一般,而同时,如沸水滚开的冒泡声渐次响起,映着那层幽绿色的光影,应是屏障升起之处竟铺展开一片沼泽之地,若刚才方镖师真的旁踏而出,那必将陷入其内,他双眼盯着那些凭空而现的沼泽思虑许久,怎么看都不像是幻影。
再抬首向前看去,幽绿色的光点形成一条光带,隐约可见的是光带下的地面似仍为寻常,只两边尽是沼泽,且沼泽之光直接蔓延进光影照不到的地方,徒留空气里响个不停的冒泡声。
以不变应万变,方镖师凝神以待,清冷之色退去,‘先天罡气’再一次的运走全身,身体上还残留着一些肉痛之感,这真气一退一换,引起周身一瞬的不适之感,只是相较于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内力反噬之痛来说,这一点不适如蚊虫叮咬不足在意。
‘噗’!第一声出现在方镖师的身侧偏后,他的视线顺声音看去,只见一截枯骨由沼泽中伸出,关节扭转活动,似生锈的门钉,看上去似都能听见骨头与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随着‘啪’的一声,骨节全部伸展开,一个旋转,现出原是隐在暗处的一只白骨爪来,惨白的颜色于这幽绿色的空间里看得分明。
那白骨爪于空中恢复少分便觉出方镖师所在,慢慢的移动过来,沼泽于其行过处留下一条淡淡的水痕,没多久这水痕便消失,而那白骨爪则是越伸越长,在方镖师眼睁睁的注视下,抓住了方镖师的衣角,其力之大,方镖师差点被扯摔在地,双指凌空一划,衣角碎裂方才挣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裴囚果然是擅阵法的行家,这前后两阵皆是神鬼玄妙的大阵,令方镖师刨除杂念的有一丝佩服。
可佩服归佩服,破阵还是迫在眉睫,因为就在这一息之间,又有七八只白骨爪如先前那个一样冒出,而后袭来,没多时,方镖师身后便都是鬼气森森的白骨爪,迫得他只得一边闪躲一边向前行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怕前路亦还有什么变故。
那些白骨爪因是来自沼泽之内,最长才只能到方镖师大腿之处,只见他卷起衣摆,两腿交替出击,或蹬,或踹,或踢,或挑,虽姿势有些狼狈,但还算应付得了。
忽而,爪丛中探出一只布满绿斑的白骨爪,其上骨节之大不似常人,就连骨头的大小也跟常人相差甚远,他这般突然伸出,一把就掏在方镖师的胸前,若非反应迅速及时含胸收腹,这一下就绝不是被扯下一块布帛了事。
有了第一击便有第二击,没多时,眼所见处便都是这样又大又长的白骨爪,他们屈伸掏抓甚是灵活,且硬度也较之先前那些白骨爪要强上百倍,方镖师一腿踢去,甚至有自己要骨断筋折之感。
翻转闪腾,方镖师才发现,原本以为非常开阔的空间实际非常狭窄,身形大展至半途便如被一道墙所阻隔一般,非是蛮力可以抗衡,这一认知加上漆黑的空间中幽绿的光点和森然的白骨爪,这对他的精神来说是个非常严苛的考验,若是稍有松懈,怕就会被这压抑的空间给击垮,而再无反手之力。
又一个后仰翻身,脚下一滑踩到沼泽中,于陷落之前连忙拔出,连连后退数十步方才稳住身形,那沼泽确实是实物,冰冷的腐蚀之感透靴而入,他欲低头检视,眼角却扫见又有白骨爪当空抓来,便又连忙后翻闪躲。
再一站定,便见这一次来袭的白骨爪上尽覆红色的荧光之点,那光微弱似还在闪烁。定睛去瞧,那哪里是什么斑点,分明是某种他不识得的小虫,红色的荧光之点是它的眼睛,只这一只白骨爪上的红色小虫就难以计数,望见其后伸出沼泽越来越多的白骨爪,麻寒之感引人惊悚,方镖师神情亦是大变。
出击速度更快,方镖师几乎是以急速之力向前狂奔,那些最早出现的和带绿斑的白骨爪现在已对他构不成威胁,脑子里眼睛里都是那些红色的荧光之虫。
再击飞一只白骨爪,有只红色小虫被攻势崩飞而飘落于方镖师的肩头,屏息凝神,双指电闪而出,一阵利风而过,那虫被切成两半,未及掉落便化飞灰散在空中,于此同时,一道凄厉之音骤然而响,尖利得似能瞬间穿透耳膜,方镖师只觉脑际嗡鸣,眩晕之感引得地动天摇,他身形摇晃不稳眼看便要一头栽进沼泽之中。
一脚重踏于地,竟陷地面下三分之处,借此稳住身形,方镖师双手捂耳神情痛苦,现下别说是破阵,连呼吸都要没空顾及。
无声无息,近百白骨爪悄然临近,不管是最早的白骨爪,还是带绿斑的白骨爪,还是最后的那种覆有红色荧光小虫的白骨爪都努力的向方镖师伸去,他们就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之爪,只想将伸手可及的一切都拖进地狱之中,与他们一起饱受不能轮回的痛苦。
身形被这些白骨爪拉扯着,衣衫尽碎,露出的皮肤之上尽是抓挠的痕迹,然而当身后所负之行囊被扯离的一瞬,一只莹白如羊脂白玉的手忽然探过,牢牢的将行囊又抓回怀中。
方镖师的眼自暗处慢慢睁开,眼内尽是血丝红点,他的样子也在这凄厉之音下扭曲似恶鬼,但右手之力无穷,“人在,镖在!”
说完这句话,方镖师忽然笑出声,好久没说这四个字了,真的是好久了。
清冷之色再现眼底,一指‘百鬼众魅生’,白烟由指尖飘出,触及那些白骨爪便一分为二,又化三,接而百,再而千,内力催动亦让周身的不适感如水渐退,待这冰冷至极的白烟弥漫整个空间之时,方镖师纵跃起身,反手双指画弧而下,一指‘月洒西楼’切向两侧屏障。
‘呲啦’裂帛之音传来,终于是在两式夹击之下,‘九府鬼黄泉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