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临岭坡
临岭坡,乃是过还桥后所遇第一村镇,面积虽不大,但因为还桥的原因,此地亦算是繁华热闹,街市之上店铺林立,摊位相邻,尤其以药材行为多,毕竟真儿岭内的步西族乃是医毒专精的氏族,且真儿岭虽烟瘴弥漫,危机四伏,但这样的地方往往也都是妙果珍草最喜着根之处。
邹镖师与牛镖师半个月前便到过这里,住了三日左右才过还桥入真儿岭,而今再来,自然是轻车熟路,牛镖师说不住‘九间客栈’就是不住,但他也特意绕路从那门前经过了一下,见店小二热情的凑上来,才让出身侧冷着脸的邹镖师,而后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与其斜对的‘岭前客店’。
岭前客店为老店翻新,才换了老板不算久,按理说镖师出行是要忌讳这样的老店新当家,比如方镖师,他就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客店,但显然邹镖师和牛镖师是未去在意这一点。
二人携伴出门虽是首次,但从永城而来的一路上已磨合的差不多,牛镖师的这份爱操心和邹镖师的这份冷漠无心二者反差鲜明,所以互补起来反倒是严丝合缝,默契十足。
一间上房,非是二人囊中羞涩或是其它原因,只因为牛镖师,自打与邹镖师上路开始,他就生出一股老母鸡护崽子的心理,觉得一眼看不见邹镖师,这人就会吃不好睡不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加上邹镖师的那副样子,这种担心随着时间越愈加剧,于是,干脆就行住坐卧都在一处来的轻松。
对此,邹镖师始终不发表任何意见,他整个人就如同被冰封住一样,从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除非有迫切的身体需要,比如饥饿,口渴,洗澡等,他基本不会出声,对于牛镖师强行挤入自己的领域这件事,他就像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不在意。
入房,放下行囊,牛镖师先去打了热水来给邹镖师净面洗手,脸上挂着笑容,嘴上还是闲不住的说着:“痛快啊痛快,那店小二的脸你是没看到,哈哈,一瞬间就变了好几个色,就跟好几天没拉屎一样,哈哈,痛快,痛快,让他那张嘴没门,成天叨叨个没完,什么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这里怎么样,那里怎么样,要做什么去,要去哪里,没玩没了,跟个苍蝇似的整天在耳边嗡嗡,再不就念叨他们的老板怎么样,老板娘怎么样,老板的小女儿怎么样,对他怎么样,他又如何的自愧不如,还说自己都有什么优缺点,奶奶的,这玩意儿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媒婆,你说是吧,小二哥。”
送茶水来正好碰上牛镖师的店小二现在是苦不堪言,强撑着挂着一张笑脸,‘九间客栈’的店小二猛三确实是个话唠,有事没事都能念叨个三天三夜,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不靠谱的东西,周围的邻里也都习惯,还有老客专门逗他说话这事,可面前这位…仰头看了看那快顶破了房顶的个子,店小二吞了吞口水,讪笑着没应声,估摸着这位自言自语说上三年都不会是重样的,不是话唠了,这应该是…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比话唠这两个字更厉害的形容该是什么。
到了客房门前,也不见牛镖师做了什么,房门就自动开了,店小二以为是屋里的那位俏公子做的,可进了门见那俏公子闭着眼睛的在床上打坐,全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那这门是怎么开的?
说来这个俏公子是真的好看,皮肤白皙似雪,衬得眉深且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唇若涂了红艳的胭脂,起初刚进店门的时候他们还都以为是哪家的女子作的男子装扮,若不是他由骨子里刻出来的那一份冷漠疏离,加上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还有身侧的那一柄无鞘利剑,怕是早有人忍不住的上前搭话。
这俏公子怕是绝不会超过十八九,店小二没见过雪天下的冰晶,但据往来客人的形容那是非常通透的漂亮的有刺骨的美好,他觉得最适合来形容这个俏公子。不过,他缩了缩膀子,就是待的久了会有种要冻死了的感觉。
牛镖师将水盆放下,又接过店小二手里的茶壶,拍了拍店小二淡薄的小身板,啧着嘴的说:“啧,小二哥,你这体格也太淡薄了,老牛我连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拎起来,你该多吃点,三九天出去冻上一冻,如果附近有瀑布你该去那瀑布底下冲上一冲,坚持个两三年铁定体格比现在壮实。”
店小二看着牛镖师一脸认真的神色,真是不敢相信这人是在说真的,而不是在开玩笑,三九天出去冻一冻?还去瀑布底下冲一冲?虽然他们少阳府这一代冬天并不怎么冷,但真个在三九天跑水里待着,阴都给自己阴死了,用不上两三年,两三天自己就铁定一命呜呼。
他笑着,又有些奇怪,这人虽然体高,身阔,加上满脸的胡子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盘错在一块的各种疤痕,将这个人显得非常的凶猛,但用两根手指头拎起自己这样一个大活人,还是不现实,再说自己这体格是跟他比单薄,谁跟他比上都是单薄,但自己这身板若放在人群里也还是有个把力气的,做店小二的手脚无力怎么干活。
牛镖师看着店小二审疑的视线,大笑了几声,一只蒲扇样的大手伸到店小二身后,一个闪神,店小二就被拎了起来,他努力的向后歪头,果然是两根手指拎着自己的衣领,而且那样子还一点都不吃力,就跟捻个花生米在手差不多。
“好了客官,客官好了,小的知道了,知道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求您快放我下来吧。”
“哈哈,我就说你单薄吧。”牛镖师将店小二放回原地,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店小二被拍的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还是牛镖师手指一勾给他稳住的,拍着胸口舒了好一会儿气,店小二大着胆子的摸了下牛镖师裸露在外的小手臂,猛抽了一口气,那皮肤摸起来就跟摸上一堵墙的感觉差不多,很粗糙,很硬,一点弹性都没有,他几乎难以想象那会是人的皮肤。
一个激灵,店小二觉得这二人怕不是最开始猜测的主仆关系,眼珠子一转就看到立在屋角的行囊上那面小旗子,因屋内无风,所以旗面是垂在旗杆旁的,只能看见红黑相间,他定着瞧了会,又看了看面前身高体阔的客人,以及坐在床上冷若冰霜的客人,又狠狠的抽了一口气,脸上有惊讶,有惊喜,还有惊恐。
他抖着声音说道:“…小…小的先告退了,有事您…您再招呼,嘿嘿。”说完,一溜烟的跑出了门,行出十多米才抖着手腿的转回来把门给关上,全程低着头,不敢再看屋内一眼。
牛镖师看着刚还跟自己‘笑闹’的店小二突然变了神情的离开,一时有些莫名,但很快就想通,他一边将手巾浸湿一边说道:“唉,怕是被我们吓到了,可有什么好吓的,我们是镖师,又不是杀手,也不知道小方前些时日住店时是不是也被人这样对待,其实吧,倒是无所谓,但是,还是有点不舒服,你说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们又不是要夺镖的,干嘛避我们如蛇蝎一般。”
走至床旁,用沾湿的面巾轻轻的给邹镖师净面擦手,举止温柔的就好像呵护一件一碰就破的珍宝,只是这样的时候他的嘴也还是停不下来,“从进了这村镇开始,有好多双眼睛都盯上了我们,也不知道谁会当那个不知死活的第一人,你说这第一个来夺镖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至少跟他意思性的对上一招半式,而且为了鼓励接下来的人要有信心,我们应该留留手,别一下把人打死了。”
邹镖师不动不摇的坐在床上,对牛镖师的任何作为,甚至任何言语都不做反应,如同自身化作一块万年寒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