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左州城,吕家中堂
吕康济坐在主位之上,冷肃面容,不言亦威,他扫及座下空着的四个位置,当中的三个已阴阳相隔,心觉悲凄却未动神,他乃一族之长,当稳必稳。
他垂首看向左手边所坐第一人,问道:“撤离的事情如何了?”
那人乃是吕家老二吕康世,面容宽厚温和,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体型微有发福,商贾气息较重,平日里他多是负责族中外事,如一些店铺、商行、武行的运作打理,也因此撤离一事上他负责的事务比较多。吕康世微向前欠身,道:“最后一批商铺已经出手,资金也已回收,现下只有江南商会那边还有些余事。”
江南商会,本就是吕家牵头组建,其成员几乎囊括整个江南府地界的政商武,吕家开始准备撤离时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而起恐慌和麻烦,将它留在最后一批,然而自从刘礼事件之后,诸多消息不胫而走,不得已下提前放上日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现下吕家要走,不言而明,众人的心思大同小异,所以才麻烦,拖延如此之久。
吕康济自然是知晓,吕康世便也不再多说。
堂中所立都是家族核心,所以吕康济无需顾忌,侧首看向右手边,问道:“密道那里怎么样了?”
吕康邦微欠身,道:“也差不多了,最后一批兵器和人马这几日就出发。”
“好,尽速安排,只要孙步拿不到证据,我吕家便无大事。”虽然刘礼带走的东西他们还未寻得,但从上头探得的消息看来,孙步手里应还没有实证,没有实证一切就都是虚影,完全不足以撼摇吕家根基。
吕康济抬首看向堂中所立诸人,因是刚得闻吕康文三人死讯,所以众人的面上都是一派悲凄死气,整个堂上也是压抑至极致,如此,不战便败,他沉声重咳,待所有人看向自己时,方才开口道:
“我吕家基业少说三百二十年,经历过秦歌王朝的覆灭,群雄割据时代的混战,以及玄金帝国的初立和十年前的江湖浩劫,几经迁徙,由最北苦寒的北川府一路来到这风景秀丽、气候温和的江南府,这是无数先辈血肉捍卫方才延续而来,不是让你们这样垂头丧气的,康文三人是死了,可那又如何!十年前的江湖浩劫,我康字辈手足五十余人,最终仅余我们八人,那时候我们可有垂头丧气过!我们可有悲哀恸哭过!家业于此,谁的牺牲也不是白牺牲,我们仇必报,他们血必偿,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可有我吕家族人的骨气,可有我们吕家族人的血气!”
一掌拍向身侧木桌,轰然而鸣,震聋发聩,堂中诸人皆都应声而起,昂首而立,面上虽仍有悲痛,却更多的是鲜活的怒焰,这怒焰似老君炼丹炉里的炉火,焚得尽世间群魔众鬼。
吕康济一一看去,与堂中所立每一个人一一对视,他从中看到了吕家的希望,看到了吕家的将来,他的老眼之中蕴着泪,一闪而逝,他欣慰而骄傲的连声道:“好!”这便是家族的力量,互相鼓励、支撑,他是他们的主心骨,而他们是他的顶梁柱。
“刚探子来报,孙步和那方姓镖师今晚夜宿文山城,估计后天就会到。”吕康济转首看向垂首立在自己左手边的一个中年男子,乃是族中副管事吕志业,道:“那些个门客我们养了如此久,也该派上些用场,本来是准备在孙、方二人来此的路上围堵,没想到他们择了山林,但现在也不晚,志业,你把他们都派去那南林鬼道,还有那些所谓来助战的江湖人,都派过去,留他们在此除了添乱和节外生枝也无甚大用。”
吕志业欠身回道:“知道了,还有,今日又到了几拨人马。”他指向身侧小厮手上端着的托盘,其上皆是今日投来的名帖,道:“江南府上,音剑门门主与门中弟子共十人,火云派门主与门中弟子共八人,钻山拳赵翰飞与其三个儿子共四人,现安排住于良益府德崇苑;平南府上,‘巨鹏’关康盛,‘玉碎天南’黎雀蔓,平南十勇士,鸣泉剑门门主与门中弟子共九人,现安排住于良益府智尚苑;广南府上,‘半疯名侠’诸葛温瑜,‘九品酒客’戎元正,‘浮梦小生’向温文,广南三僧三尼三道士,微星门门主与门下弟子共十三人,现安排住于良益府礼尊苑。”
吕康济还未作答,吕康全先出声道:“且!假惺惺的!那音剑门上下少说四五百弟子,就来十个人,这是寒碜我们吕家没人吗?还有那火云派,八个,他那门下弟子最少八百!还有那鸣泉剑,当初他那儿子闯祸可是我五哥亲自出面帮忙摆平的,九人!他也好意思!”提及五哥吕康文,吕康全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把头别向了一旁。
他这般一说,堂中子弟便都忍不住的骂咧出声,这些时日受的窝囊气实在是多,且不说其它,就一个未经证实的传言就让这些个江湖人露出了阴险的嘴脸,明面上的,背地里的,小动作一个接一个,他们吕家还没亡呢,现在就只是搬个家,这些个人就好像恨不得马上把他们拆吃了一般,真不知平日里那些拍马屁的嘴脸都从哪里变出来的。
“还有那些门客…”
一个少年刚开口,便被吕康世打断,“好啦!”他的脸上一瞬严肃,道:“不管这些人如何,现今这种状况下,他们肯来,能来,没走,这都值得感恩,最后的撤离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倚仗这些人,你们不要因为个别人的个别行为就一棒子打翻一船人,这话如果传进那些专程助战而来的友人耳中,是何等齿冷心寒,且想想!”
少年瑟缩着脖子躲到了人群的后面,也知自己似有失言,赧着脸再不出声。
吕康济很是认同吕康世的话,现在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也都是一分战力,他们多出一分,自己这边的子弟便能保存一分,他又看了一圈众人,对吕康世、吕康邦说道:“接下来的撤离必须加速进行,特别是密道那边,带不走的,就算重要也不保留,直接毁掉,我与康世留下做最后的周旋,康邦,你和康全先带族中余下的人先走。”
“大哥,我不走,我要找那姓方的算账。”他举起自己的右臂,当日未觉异样的灰败之色已经蔓延至整个手臂,且以一种似缓却可见的速度,整条手臂在枯竭,皮肤褶皱,毫无光泽,其上斑点遍布,看起来就十分的恐怖,而且这灰败之色还在向身体的其它地方蔓延,侧颈部已经隐约露出一些,现在的他别说是使剑,就连提剑在手都有些困难。
“算账?怎么算?你拿得起剑吗?”
“我!”
“康全!”吕康世缓声道:“这不是生死战,我与大哥留下也是为了料理最后留下的一些事情,比如商会那边,你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去将伤养好,大哥已经托人去请‘鬼毒医’,你且宽心,来日方长。”
吕康全还想说些什么,组织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吕康双死了,他现在觉得心里少了倚靠,不安夹着怒火灼着心肝脾肺,躁动不停。他无力的叹出一口气,歪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忽而,人群之中一青年踏步而出,昂首立在堂中,朗声道:“大父,齐安请战!”
闻听此言,所有人面色皆变,“这可怎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