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幻阵,方镖师的疲惫感却是真实的,就好像自己真的那般跟人大战过一样,他一时分不清哪些感受是真实的,哪些感受是虚幻的。
‘天残骨’的那些招式确实如秘籍上记载的,‘玄灵隐’亦是,但自己是真的可以得心应手的使出,还是说那些也是幻觉,如果是幻觉,那周身的疲惫又是从何而来?
然,细思是没有时间的,‘五色幡’阵又再起变化,金家五人手掐指诀,五色幡绕方镖师而飞,速度虽不算慢,但方镖师却可以看清那幡上的每一道纹路,就好像那些纹路在不断的放大,不断的放大,当方镖师的眼前全是这五色幡纹路的图案时,新的一阵式又再展开。
方镖师虽已心下料定必是幻阵无疑,但真的身处其中还是一时怔愣,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磬钟交鸣,歌舞升平,纵然是皇宫,怕也没有这般奢华的感受。
曲若仙乐,动听,轻灵,于这宫殿内回荡,交织,一时如春芳初华,一时又如夏花鲜绽,一时似那秋成收果,一时如冬雪漫天,四时交替,色彩变换,全由音曲牵引,让人难抑心头之情,向往之意,迷醉之心。
身侧有舞娘环绕,惑人的眼眸,诱人的芳唇,婀娜的舞姿,她们赤着双足,轻踏在华贵的地毯之上,纤纤素手,撩拨万千情愁,那些眸里的含羞带怯,那些唇瓣的欲语还休,那些欲拒还迎的腰肢款摆,那些心荡神驰的足铃轻吟,她们是最美的妖姬,绽放芳华,引人来品。
酒香荡漾,醉迷今朝,琼浆玉液又如何,但求有人品方才为佳酿,娇柔的侍女奉起酒杯,未引便要先醉三分,而醉眼朦胧中,这金灿灿的宫殿便在眼前又更再显奢华,那些莹莹灿灿的宝石,那些精雕细琢的金器,那些立于两旁浅笑盈盈的侍女,这是凡人皆有的一场梦,红尘相逐中最华贵的所求。
方镖师纵是‘死水’,亦是要承认,或在年少时的某一次夜归路过灯红酒绿之处,也曾幻想过如此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也曾渴求这一世全无烦恼,只盼浑噩度日,虚晃年华。
然而,这样的终归是梦,梦醒更觉夜深冷。
他漫步于宫殿之上,穿梭于舞娘之中,脚底是厚厚的地毯,两旁都是如痴似醉的画面,他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世之态,却又莞尔一笑,不过一场幻阵,又能做多少数。
宫殿不大,舞娘人数也不多,可方镖师竟走不得出,不管他怎么走,那些舞娘总是绕在身侧,他总也转不出去,莫不成幻阵之中还有困阵?
这般一想,当即沉腰下马,便要诵一句‘拈兰诀’,然这些舞娘似有所感一般,全都围聚而来,凹凸起伏的身段如蛇一般贴在方镖师的身上,香华扑鼻已是醉人,还有几个舞娘竟将红唇也贴将上来,娇红的舌尖时隐时现的藏身于贝齿间,引人垂涎欲品。
方镖师初时有一瞬羞赧,但又一瞬清明,眼前皆是幻想,再者他本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否则又怎得‘死水’之称。两臂一抖,见脱不开身,便将‘大罗天指’的‘鱼欢’一指化在双臂之上,于舞娘间穿梭,似游鱼得水一般,只他的速度快,那些舞娘的速度也快,且一个个的柔若无骨,你若挥开一个,便有两三个又贴来,你若重力相击,那舞娘的身子就好像棉花一样的轻轻弹开,没多久便又贴了回来。
有一句词,叫‘跗骨之蛆’,怕也就是如此。挣不开,甩不脱,方镖师纵是想破这困阵却也实在是难,只得放弃。
奇怪的是,他这一念头方起,那些舞娘便自觉离去,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舞姿摇曳,足铃轻吟。方镖师皱眉,观察了半晌,便又试着诵‘拈兰诀’,才一起式,那些舞娘便又围拢而来。他试了三次,终于是彻底放弃了破困阵的这个念头。
他立定在原地,仔细的看着周围的事物,这般沉淀下心思,反而能思虑到很多的点。比如之前的那一阵,自己以为与金家五人大战,而后追上孙步与游晗,但其实只不过是一场幻阵,他琢磨了一下,大概那个幻阵的用意一方面是令自己体力透支而再无反抗之力,另一方则是摸清自己的武功路数,再有一方便是自己当时未出口的话,若自己一时未醒觉而喊出孙步和游晗的名字,怕是就算最终脱身,此行的身份也已暴露无遗。
那么眼前的这个幻阵与困阵合二为一的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这边困住自己,那边已经去追孙步和游晗了?
不对,若是这样,刚才的那一阵便已经可以,这‘五色幡’着实玄妙,第一阵时自己虽未品出威力如何,但余下这两阵都非常人所能想。
他还在思索这个阵势的用意,弥漫整个宫殿的酒香虽也醉人,但对他来说却也还好,毕竟不久前才与‘无酒不欢’的戚天笑对战过,那般真实的酒香还是酒臭已经让他见识过了,而这种纯粹的酒香便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感。也是因此,这阵的威力于方镖师来说便又低了几分。
他试着向各个方向走去,舞娘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和音曲的变化已经换过三套了,都是布料轻薄几不能遮羞的那种,体香阵阵中,方镖师虽知是幻阵,还是有些眼不知看向哪里之尴尬。
当他走向敲击之编钟之时,舞娘的阵势并未困住他,但却也不是破阵之眼,他似着搅乱音律,可对音曲来说丝毫无影响,对舞娘更是。他试着于此诵‘拈兰诀’,可再一次的,心念一动方才起式,舞娘便都围拢而来,且这次更甚的是,这些舞娘又把他推回了宫殿正中,旋转着在他身边舞弄妖娆。
那些旋转铺开如伞的裙摆,裙摆上大朵大朵的鲜花,鲜花上采蜜戏舞的蜂与蝶,将金色宫殿亦渲染出一片鸟语花香之景。
方镖师心念又是一动,会不会破阵之机就在这些舞娘旋转的舞姿上?虽然刚才为了挣脱纠缠,自己有出势击中这些舞娘,但现在这个时候似有些不寻常?因为那花丛之间分明隐身着无以计数的毒蛇,他们吐着蛇信,艳红刺目,那些蛇眼都落在方镖师的身上,冰冷的,无情的,噬血的。
或许是方镖师的气息有了变化,所有的舞娘都原地旋转起来,她们的裙摆铺展开的画面越来越大,足铃的轻吟也在随着这旋转而加重,渐渐附和上了越来越急的鼓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最后一个重击似将鼓敲破了一般,那些舞娘‘嘭’的一声化成了白烟消散,那些裙摆都飘落在地,像大朵盛放的鲜花。
方镖师的眼睛看着那些裙摆,裙摆上的花,花间的蛇,一条动了,两条动了,紧接着三条…四条…八条…十多条…百多条…耳边的音曲不知何时变成了木笛的独奏,而在这木笛音中,那些蛇都直立起身子,像人一样的直立而起,最大者甚至还要高过方镖师近一尺。
方镖师现在就如身处蛇窝一般,前后左右全都是蛇,它们目标明确的看向正中间的人,慢慢的张开了嘴。
‘天残随尘’先出,虽无尘沙漫杨,但劲气也已足够掀起气浪,只威势不如先前一阵时那般漫天遮地,又熟练度还不够,速度一直提不上来,但也好过方镖师最初习练时的威力。劲气翻搅而去,气浪将很多稍小的蛇吹飞,但却不足以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紧随一式‘天残动风’,头下脚上,飓风席卷而出,又一群蛇被飓风卷入,而这一次的威力尚算可以,有一些蛇便在这风卷中断成两截。
只是当方镖师落地时才发现,不管自己灭掉多少的蛇,这些蛇的数量也不会有减少,因为那些花朵之间还在源源不绝的爬出蛇来,且各种颜色都有,甚至有一些,单是看都知必为剧毒之蛇。
叹口气,也不知这幻阵加困阵中,若被毒蛇咬一口是否致命,忽而想到,不管致不致命,都不能被咬上,自己还未破阵呢。
‘先天罡气’运走全身,虽然还停留在第二层,但却隐有向前增进之兆,这是这些时日方镖师最为兴奋的事。
不待给这些蛇反应的机会,方镖师连想法都未在脑中过,而是直接沉腰下马,哑音低诵:“吾索,归昂,守一,破!”
那些蛇在他诵出第一音的时候便都扑身而上,但到得近前却是一口都咬不下去,护体罡气哪是它们便能破得了的,且还是洗髓之后的‘先天罡气’。它们嘶吼着,如同地狱深处冤鬼们的怒吼悲鸣,将木笛之音盖去,将华贵装饰击溃,将金碧辉煌尽化为灰。
方镖师大喘着脚步虚浮半跪于地,虽然不知为何只破困阵的口诀能让他连幻阵一同破去,但总归是出来了,再抬首看去,五色幡又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