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入口,修右手结法印,左手则稳稳抓紧了冷织袭。
这个地方冷织袭不曾来过,略有紧张地闭上眼睛,却也因修紧握着自己的手而安心。她一步步随着修走进流沙,旋即没了下去。
那里,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反倒是一片清明的空气。
再度睁开眼睛,是长不见底的甬道。她跟着修在黑暗里行走,不远处便出现一点蓝色的光。他们慢慢走近,蓝色而柔和的光便越来越大,亦越来越明亮。
再下一刻,她定住脚,已置身于一片蓝色。
那里很安静,几乎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修右手结印护着冷织袭,以免她坠入幻境。
他牵着她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一脸凝重。
——这里那么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啊。
自己,是晚了么?
他们又到底在哪里?
冷织袭也意识到不妥,紧紧回握住他,手心满是汗水。
这片祥和的蓝色,却冷寂得让心紧张地颤抖,满满都是压抑。
“没事……跟着我。我对这里还是很熟的。我们慢慢找,一定……一定会找到他们的。”修道,神色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愈往里走时,修的额头也渗出了汗水,心里骇然,张口却几乎发不出声音——所有力量都凝结于右手,持续用灵力支撑着。
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他几乎步履维艰。
冷织袭亦终于感觉到他不断颤抖的手,张大眼睛,摇晃着他的胳膊,满目担忧。
他的手渐渐乏力,几乎已握不住她。
“怎会如此……不该啊……空明之界,怎会如此?有谁在运作它么……不好,织袭快逃!快逃!”
冷织袭摇头,想反握住修,却发现自己全身早已无力。
两只紧握的手,骤然松开。
一点深蓝色的光割裂两人,再闪过,冷织袭便已不见。已然,坠入幻境。
修大惊,双手都结印,运作族中秘法,拼命让自己不被吸噬。
——难道,有人用了那个秘术……
心下大骇。
天地又变了色,他知自己也许也坠入另一个幻境。
天地,都是红色。
大火烧花海。
红得过分妖异。
他向前走着,已经半分灵力都使不出,只奔跑着下意识跑离这片火海,虽然他根本感受不到半分热度。
环顾周围,断壁残垣。但依稀可见红墙琉璃瓦,大理石柱,雪白的地砖……
可以猜得出这里的建筑曾经多么华丽、美轮美奂。
他庆幸自己跑出几步时见到不少人,惊慌失措拼命奔跑的他们穿着的衣着与如今相去甚远。
他朝着远离火舌的方向奔跑,转过一个快要倒塌的宫墙后,竟看到了靳楼。
他瞪大眼睛跑过去,大声唤着,靳楼却没有反应,他方忆起幻境中的人并不能感知到真人。
混乱中,远处又有人跑来,着急而忧虑的样子。
近了,修忍不住大步跑到她跟前。
她自是看不见他,掠过他
便走到靳楼面前,跪下道:“辰殿下,你快逃吧。奴婢给你做掩护啊。”
修骤然愣住。
——多么相似的场景。
“辰殿下,您快逃吧。您与沉幻小主之间一定有很多误会啊!沉幻小主托奴婢告诉您,她在花之东海等您,请您,务必要去啊。”
辰的眼睛都红了,一脸木然,眼中,却又有阴冷的杀气、冰冷的绝望。
他不是靳楼!
而她,声音那么好听,亦不是失去嗓音的冷织袭。
可是这一切到底又有怎样的关系?
再一愣然间,那个和冷织袭一模一样的女子已然在磕头,“殿下,这是奴婢的职责。奴婢一家,从来都是保护殿下,为殿下家族赴死的啊。”
见辰还是站着不动的样子,她双手结印,径直把辰推了很远,泪流满面地道:“殿下,原谅奴婢,逾越一次!”
倏地,她却又笑了,明艳动人!
修的步子再也迈不动,就那么看着她,披上他的衣服,待辰的身影消失后,便开始奔跑——直向雪白如玉的阶梯,数百阶的天梯!
火舌窜了过来,几乎没了她的脚踝。
她向上跑着,一脸无谓般。
修立刻跟了过去,冲到她身边,打开双臂,拥抱的却空无一物,转而只环住自己的臂膀而已。
他立时惊恐地抬头,她却已又登上十多步台阶。
顷刻间,又有无数带着火球的箭皆数朝她打来。
他不可遏止地发出大喝声,有一个人影如利箭射来,直接带走了她。
“不!你这样会害死陛下的!你会害死辰陛下的!你不能这么做啊。”
“我无法看你死啊!”那人说完,已带着她消失了踪迹。
修愣住,毫无知觉感受着火焰慢慢覆过自己的身体。
听了声音,他便知,刚才带走她的那个人,便是自己!
这一切……难道真的早已注定?
幼年时,因自己的任性乱用术法,差点死去,幸好靳楼不惜生命倾尽灵力救了自己,事后靳楼甚至重病了整整一年,是以自己终身感激,发誓不论他有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
自己一直心怀愧疚,现在方知,自己原来,在前世就已欠了他么?
今生的一切,是不是就是自己在还债?
而织袭……从来爱的,都只有他么?
男儿如他,淡然如他,也禁不起颤抖起双肩。
一片血红中的他,那么地,不知所措!
他把头埋入膝内,许久,才扬起头。这时脸上却又多了几分坚毅。若真是自己欠下的,还就是。他是自己的生死兄弟,这一点,再怎样也不会变。至于冷织袭,她便是自己一生的爱恋。到底是修呵,他站起身,望向了火海的最中央,直觉性地开始往那里狂奔。
只一刹那,风云又变!
随着他越发接近红色,阻力也越大,施不出灵力的他用尽全力才能继续前进。
而红色浓到极致时,他的眼睛一阵剧痛。他闭上眼睛,血腥味入鼻,眼里也是殷红一片。
妖异到极致后,眼前便是突然而来的祥和。冰蓝的感觉。
睁开眼—
—空旷祥和的世界里,有两个人安然地躺着。
靳楼和王纱凉。
修亦不知道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忍住身上的剧痛往他们跑去,小心而又惶恐地把手指探到了靳楼鼻下。感受不到半点气息。
心里恐慌无比,突然想到什么,他再确定了一下两人身上的着装,方才长吐出一口气。——两人的着装,与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相似,便明白自己仍处于幻境中。
“辰那家伙死了?”冷笑声传来,颇有些凌乱的步伐声也随之而来,且越来越近。
修回头,看见的是王箫连。或者说,和王箫连一模一样的人。
“是……回蘖海陛下。辰家族已亡。只是……沉幻……沉幻姑娘,已然身亡!”他旁边的人凝眉而道。
“什么!?”咆哮声传来,脚步声愈急促。
两人转过来,恰见到平躺着的两具尸体。
“她……她怎会!?弄成,怎么回事?”蘖海殿下捏紧双拳,大步来到沉幻身边,抱起她冰凉的尸体,表情从愤怒转为极度的伤悲。
叫弄成的男子道:“辰母亲……就是那个巫女的诅咒,以及她的旧党联合用的术法。她的处境……怕不止是死那么简单……”
“怎么会……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怎么会?”蘖海跪在了地上,把沉幻搂得很紧很紧。可是怀里的人,再也没有半点感觉。
弄成看了蘖海一眼,亦跪下了身子,对辰的尸体深深鞠躬,道:“殿下,到底是我弄家背叛了你。弄成不奢求你的原谅。辰殿下,请走好!”
“有办法可以医她么……有办法么……对,沉幻有个双胞胎妹妹!”想到什么,蘖海张大眼睛,眸子里有了狂喜。
“你不会……不可以的!会遭天谴的!”弄成忙道。
“那又如何……呵,天谴?天在哪里?”蘖海笑一声,便大叫,“来人,去给我找到锦芙!”
“你真要用锦芙的命和那个瘆人的秘术来救沉幻?”弄成一下子抓住蘖海的肩,“你真的是疯了!之前你是为了这个位置利用她,你怎会爱她?怎么爱得这么深?蘖海你真是疯了!”
蘖海霍地推开弄成,更加大力抱住怀里的人,“沉幻不可以死。就算我之前利用她,我也最爱她!”
“你……你还真是……”
“够了!可知道自己的分寸。答应的你的奖赏我不会少。你不过也是为了一个女人的命么?呵,我不给她药,那个活死人不会再醒过来!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你有资格教训我?”
弄成怔住,半晌后苦笑,后退几步,“是啊……是啊。一念之差,却害死这么多人……呵,整个辰家族的人都亡故了……天朝易主!呵……我这是在做什么……”
“弄成,若真有天谴,就还真能报应在你弄家后代了。”蘖海狞笑着,带着沉幻离开。
站在一旁的修似乎明白了什么,震撼之后,却又再度苦笑。
幻境连着幻境,他不知如何才能走出,只能跟着蘖海跑出去,回头时最后再看了弄成一眼。
——他,便是北陵王弄轩的先祖么?
今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和这个幻境里的一切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