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天子驾至潼关,见山河秀丽,景色宜人,遂起游兴,即引丁禄随行护卫,却惊见百姓竟不惧军兵,讶异之余,乃唤住一老者,问之道:“敢问老丈,家中田地几何?缴纳税赋后,可有结余?”
老者微微施礼,捋须道:“好教尊驾知晓,老夫有五子三女,皆已成家,各有良田近百亩,水旱各半,税赋仅十取其三,岂能无有结余?”
天子闻之,愈发惊讶,又问道:“未知究竟结余几何?”
老者见问,盘算道:“依县府公文,厘定旱田亩产八石,水田倍之,以老夫长子为例,其有田百亩,收成便是一千二百石,去除赋税三百六十石,结余八百四十石!”
天子闻言不解,摊手道:“若县府厘定有误,亩产不足八石,奈何?”
老者大笑,就于手边筐篓内取出草席,平铺于地,谓天子道:“想必尊驾绝非我唐国人氏,且安坐,待老夫详细道来!”
天子见此,略微愣怔片刻,便依言坐定。
那老者又于筐内将出酒肉,并招呼丁禄入座共饮。
量丁禄岂敢与天子同席?遂推辞道:“某家乃护卫也,不敢入座,老丈自便。”
老者闻之,亦不勉强,自顾为天子斟酒,口中言道:“此酒乃长安佳酿,名曰西凤,比之醪醴,更显甘冽清醇,回味悠长!传闻以唐公改良之酒方酿造,酒成之后,唐公曾亲自试饮,赞不绝口,且留词半阙,曰:一滴西凤酒,十里草木香!老夫多说无益,尊驾一试便知!”
天子见说,乃凑近细观之,但见此酒清亮通透,宛如白水,遂举盏浅酌,顿觉入口辛辣,不由微微蹙眉,本欲啐之,又恐失礼,只得咬牙切齿,勉强咽下,恰待出言时,忽觉口内回甘,略微咂摸,又觉绵甜爽净,竟不由自主,仰脖一饮而尽,继而长吁一口气,赞道:“此酒醇厚香浓,妙不可言,犹胜御酒九酝春!”
老者闻听“御酒”二字,暗觉讶异,抬眼凝视天子片刻,再回望丁禄一眼,顿时失惊,起身郑重施礼道:“小老儿有眼无珠,失礼之处,还请天使勿怪!”
天子挥手示意其免礼,奇道:“我等乃洛阳人氏,欲往长安寻亲,不过经由此地而已,老丈何以天使相称?”
老者转而面向丁禄,拱手道:“将军身佩中将军衔,却得以现身京兆,莫非乃唐公亲将丁禄将军否?”
丁禄闻之,颔首笑道:“某家正是丁禄,老丈何以知之?”
老者笑答:“唐公麾下得领中将军衔者,莫不镇守一方,只丁将军及李敢将军身在长安,然李将军身长近丈,故而得知乃丁将军当面!”言至此,转身回视天子,接着道:“尊驾曾提及御酒,丁将军又自称护卫,却并非唐公本人,故小老儿断言尊驾定为天使!”
天子见说,抚掌大笑道:“老丈慧眼如炬,虽不中,亦不远矣!”言毕,忽见老者再现惊容,忙接着道:“在下乃唐公亲眷,故得丁将军随行,老丈无须惊怕,还请细述税赋之事。”
老者面现了然之色,再施一礼后,坦然就坐,捋须道:“贵人有所不知,唐公勤政爱民,故比之县府厘定,实际亩产只多不少!”
天子闻言失色,惊声道:“唐公治下近千万户!若果如老丈所言,所获税赋岂非以亿兆计?再者,每户近千石余粮,又如何食用得尽?”
老者闻之,哑然失笑道:“贵人差矣!唐公治下虽有民千万户,然务农者不过十之六七,余者或为工匠,或为矿工,抑或从事商贾,不一而足;便是务农者亦非皆种谷物麦豆,譬如凉州西部及新州之百姓,多植棉花葡桃之类作物;至于务农百姓结余之粮,则有官府按市价回购,公平公正!”
天子闻说,感叹连声道:“百姓如此富足,难怪唐公战无不胜。。。”
老者闻言,先取酒坛为天子斟满,继而摇头道:“非也!应是唐公战无不胜,百姓方得富足安康!”
天子黯然片刻,复长叹一声,再次举盏一饮而尽,又取过肉干食用,顿觉美味异常,遂停著,指席上酒肉问道:“此酒不似凡品,肉食亦非常见之物,想必价值不菲,莫非唐国百姓一如老丈般,每日皆可享用?”
老者先为天子满盏,继而捋须答道:“此酒一石谷麦即可换购十斤,折合五钱一斤,何足为贵?倒是西川所出之窖酒,一坛三斤却值千钱,可买精米十石或谷麦两百石,堪称玉液琼浆!小老儿托唐公之福,虽家境殷实,但亦不曾得饮。至于肉食,乃西羌所产之牦牛肉,亦为寻常之物,只比牛羊略贵而已。”
天子闻之,咂舌不已,一时难以置信,思忖间又举盏饮尽,再问道:“先时老丈言称有五子,未知皆作何营生?”言毕,取过酒坛,亲自斟满。
老者见问,即面现愧色,叹声道:“小老一家本非华阴人氏,乃逃难来此,因五子自幼食不果腹,故体魄稍弱,竟无一人可入行伍,除四子聪慧,得入工学院外,余者尽皆在家务农,实愧对唐公活命之恩!此亦为小老生平憾事!”
天子再饮一盏,不解道:“其等既可操持农事,为何不得从军?”
老者长叹一声,回顾丁禄一眼,见其并无异色,遂摇头道:“贵人有所不知,兵部征兵之条例极其严苛,年齿只限十八至二十五足岁,身长七尺以上,两膀平举须有一石之力,顶盔掼甲一气奔行十里,日间目力需达百步,夜间三十步,林林总总不下十项,小老五子或年齿超出,或身长不足,或目力稍逊,总之竟无一人得以从军!虽邻里坊间口内不言,然小老何以心安?只能寄望孙辈,得以入伍杀敌,报效唐公!”
天子闻言,黯然不语,只因攀谈良久,老者却缄口不提汉室,所思所想皆为如何报效唐公,竟将五子未能从军引为憾事!故虽未生怒意,但难免怅然若失,暗叹道:“马孟起大势已成矣!”一时抑怏不已,取酒连饮三盏,不觉醉倒。。。
丁禄上前扶住,谢过老者后,将天子搀回车驾。
众嫔妃宦官一阵手忙脚乱,安顿妥当后,皇后便动问何以至此?
丁禄拱手答道:“陛下与民同乐,一时兴起,痛饮烈酒致醉。。。”
皇后讶然,稍作思忖后,即令回返潼关。
此后数日,天子放开心结,四处畅游,直至马超赶至,方才重起车驾,前往长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