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邢清问她, “是他长得太磕碜了?”
邢清没见过阮胭的男朋友,但她知道,圈里很多女明星, 找的男朋友都挺一言难尽的,往往颜值都是与财富值成反比……
阮胭摇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忽地映在她脑海里。她说:“不是。”
“那你干嘛和他分开?有钱, 出手又大方, 别人送女朋友都是一件一件的送,他直接送一屋子, 而且我听方白说上次你在片场被砸那次, 他还差点为你打人是不是?后来怕你累到了又请医生过来帮你……我觉着挺好的啊。”
阮胭垂下眼睑,敛起情绪,扯唇道,“那你和他谈恋爱试试。”
邢清:“?”
倒也不必。
车子稳稳停在临江别墅。从外往里看, 只能透过月光看到它精致的外观,而屋子里的窗户, 却是一盏灯光都没亮。
阮胭皱着眉开门后, 却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点, 本该下班的沈劲没有在,连张晓兰也没有在。
楼上卧室里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应该不会是歹人,这个别墅区每年的物业费极其高昂, 安保工作是全临江市做得最到位的。
于是她试探性地喊了声:“沈劲, 是你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停了。
她踩着楼梯上去, 脚踏在羊毛地毯上, 声音被悉数吞没。
她伸出手, 试探性地推开卧室门。然而, 只是刚伸了只手出去, 整个身子立刻被拽了进去。
他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
粗粝的热气争先恐后扑在她耳后。
“阮胭,跟我过来。”
他左手揽着她的腰,如同牵引一只温顺的羔羊,将她牵至二楼的平日里堆放杂物的房门前。
猎人俯身在羔羊的耳侧。
极其危险,极其引诱,对她说:“推开它。”
他收回遮住她双眼的手,覆于她的指上,握着她,陪她一起拧开那扇门把手。
“沈劲。”
她忽地抽回手,一种莫名的恐慌弥漫在心头,她喊他的名字。
未知即危险。
她不习惯这样陌生的他。
“我说,推开它,阮胭。”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下一秒,门把手被他强迫着她拧开——
这是一个怎样幽暗的世界。
没有灯光,没有烛火,只有光明,只有一只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占据了几乎半间屋子的大型水族箱。
里面游动着一群又一群的蓝尾孔雀鱼。
漂亮的尾巴浮动在水中,月光透过玻璃,投射出一束一束细而小的光线,在一尾一尾的鱼身上。
“喜欢吗?张晓兰死了,还有李晓兰,王晓兰,宋晓兰,江晓兰……只要你想,我可以再为你建一座晓兰水族馆。一千条,一万条,十万条孔雀鱼,都是你阮胭的。”
持枪的猎人站在羔羊的身侧。双手是危险的枪.支,抵着她的下颚,双眸危险,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喜欢吗?”
阮胭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所有的鱼群仿佛也跟着调了个头,纷纷凝视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最终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不喜欢。”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不喜欢,沈劲。”
这句话很玄妙,如果,如果不加以停顿,如果说快了一秒钟,哪怕只是一秒钟。那么它就是——
我不喜欢沈劲。
他双眼眯了眯。
酒店的工作人员说,他给她点的菜,她一口没吃,牛奶一口没喝;邢清说,他送的衣服,她一件也没有穿;而现在,她的鱼死了,他就生生再给她造一座鱼馆出来,这里有二百五十条鱼,她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打量着她,问:“为什么?”
“今天不是我生日。”她语气里有些疲惫。
“你身份证上是这样写的。”他查过她。如果今天不是她生日,那每年他都让向舟给她送礼物时,她怎么没有指出来。
“真的不是。而且我不喜欢过生日,很不喜欢。”她的语气很诚恳真切。几乎是在拜托他,别做这样的惊喜。
“行。”沈劲自然也不再说什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把门关上,也把那些惊恐的鱼群一并关上。
“今天做了什么?”
他问她。
“今天去拍了宣传照。见到了宋筠。”她停了停,“还有她姐姐,宋叶眉。”
他闻言,眼眸微动,“然后呢?”
阮胭说:“她很漂亮。”
“还有呢?”
“她是我的摄影师,我的宣传照由她负责拍摄。”
“嗯。她拍人物,一向很出名。”
“他们都说,”阮胭停住,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和她长得很像。”她补了一句,“比宋筠还像。”
他一下就品出这味儿了。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她知道了吗?
他把她当个替身。
所以这些天,才作出这些事来?
越来越变本加厉的欲擒故纵?
羊羔用犄角撞击猎人,借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实际上,是在对他发出信号——逮捕我吧?
所以,是太过在乎他了吧。
“是有些像,尤其是这双眼睛。”他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逼近自己,让那双潋滟的眸子贴近他的唇,“但是我希望你,这双眼睛,只看到该看到的东西,别去看不该看的东西。”
该看的,比如他,比如钱,比如他能给她的地位。
不该看的,一切他不想给的,都是她不该看的。
“嗯。”
她的热气喷在他喉头的疤上。
“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去拍宣传照。”
“可以。今天做吗?”他问得很直白。
既然弄懂了她这些日子的古怪的源头,他也就不再掩饰,她很爱他,他乐意在某些方面宠她。
“不做。”她悄无声息推开他,“生理期。”
他有些遗憾地松开她。
却也不再勉强。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照例死死地搂着她。
她的睡相向来很乖。
像只动物,蜷在一起。像刺猬,像猫,像位于母体中的婴儿,心理学上,这样的姿势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阮胭,你没有安全感吗?
怕什么,这辈子他都不会和宋叶眉在一起,他有分寸,所以这辈子,阮胭也注定要和他在一起。这一点上,他依旧有分寸。
他关掉灯,把人搂得更紧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早起。阮胭醒过来的时候,沈劲已经去公司了。
阮胭也收拾好衣服,开车去杂志社拍宣传照。
宋叶眉已经早早到了那里。
她正站在窗前,调试相机的镜头。
穿着一身裸色的连体裤,衬得人很高很纤瘦。
不得不承认,她是极美的。
那样的眉目,和阮胭时常的清冷不一样。宋叶眉很温和,就像是一株水仙,静静地立在那里,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想去温柔凝视。甚至和她相处起来,也是极舒服的,她就是那种磁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平和而舒适。
“你来了?”宋叶眉问的时候,还贴心递上来一杯温水。
“谢谢。”阮胭接过来。
她们在等杂志社派车送他们去拍摄地,两个人便坐下来一起闲聊。
宋叶眉说:“你在此之前,有听过阿狄丽娜的传说吗?”
“听过。”阮胭抿了口水,对她笑笑,陆柏良的硕士论文写过一篇关于希腊医术史的研究,那段时间,她读了好多关于希腊有关的书籍。
皮格马利翁,最善雕刻的人,爱上了自己雕刻的艺术品——一座美丽的女人人像。
那就是亲爱的阿狄丽娜。
“听过就好,你对这个主题越理解,我镜头里的情绪也越好捕捉。”宋叶眉也对她笑。
阮胭说:“嗯。”
“听说你以前是学医的?怎么会来学表演了。”宋叶眉给自己倒的是拿铁,她优雅地握住杯扣,细瓷贴在她小拇指处。瓷骨与手指都很白。
阮胭没什么掩饰:“想成名。”
宋叶眉挑挑眉,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笑了下:“会成名的,你很漂亮。”
“谢谢,宋小姐呢,一直都是学人文摄影的吗?”阮胭问她。
“嗯,从前去日本学过两年,后来结婚后,和丈夫一起去了英国,在那边又学了三年。算是一直都在和摄影打交道吧。”她笑。
阮胭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算是《本质》划给她的工作室,窗明几净,屋子里挂满了照片,都是不同女人的写真,都很漂亮,拍摄的角度大多不猎奇,很平淡,却细腻,光与影都被她用得恰到好处。女人拍女人,的确很能找到彼此最美的点在哪里。
但阮胭注意到了角落里,墙上那张最小的照片。拍的却是一张大峡谷。
她的镜头下,雨水丰沛,冲刷着赤.裸.裸的岩石。视角很宏大,在一堆女人的写真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一定很喜欢这张照片。”阮胭说。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它的篇幅那么小,只不过是我房间里刚好差一张点缀的风景照,我将它挂在那里而已。”宋叶眉目光依旧恬淡,看着她。
“可是那里却正对着你的办公桌,按照桌面高度,你的身高,以及人体视线的惯常移动角度,这个地方,恰好是你一抬头就能看到的照片。”阮胭顿了顿,说,“唯一一张。”
宋叶眉对她笑笑,没否认,也没肯定。
助理进来通知,杂志社已经调到了车,可以去西海外拍了。
阮胭的目光在那座峡谷的照片上,停留了半秒。
也走了。
西海是临江邻市,江城的一个海域。不是很大,风景却很好。
按理来说,《本质》照片的取景地,应该都是要精心谋划的,但宋叶眉就把地点定在了这里。
她说,这里的龙沙宝石月季开得很好。很适合阿狄丽娜佩带。
于是在阮胭化好妆后,宋叶眉又给阮胭摘了很多很多的龙沙月季,亲手为她插在白色的编制帽上。
宋叶眉给她在岸边拍了很多照片。
说实话,拍得都很漂亮,她的确是一位技术相当到位的女摄影师。
拍得差不多的时候,宋叶眉问,接下来就可以去游艇上拍了。
宋叶眉问自己的助理小圆:“驾驶员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小圆指了指已经坐在游艇里等候的驾驶员。
宋叶眉问阮胭:“那我们上去吧?”
“好。”
最后,宋叶眉的助理小圆留在岸上等他们。阮胭,宋叶眉,还有方白,三个人上了船。
开船的是个中年男人,有点胖,看到插了月季、却人比月季还妖娆的阮胭,还红着脸打了个喷嚏,甚至看着阮胭脸变得越来越红。
方白偷偷跟阮胭小声说:“宋老师这找的什么人,怎么看起来色眯眯的。”
阮胭看着男人通红的脸,没说话,她不觉得那是色眯眯,而像是……
“走,我们去外面多拍几张。”
宋叶眉拍拍阮胭的肩膀,对她说。
阮胭嗯了一声,看了下仍然满脸通红的驾驶员。
出去的时候,宋叶眉特地给驾驶员指了指开到距离岸边多少海里的地方,这样他们拍出来的照片才会视觉效果更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拍阿狄丽娜吗?”
拍了一会,宋叶眉坐在甲板上休息,忽然问她。
“为什么?”
阮胭问她。
“因为我觉得你不像阿狄丽娜,你像皮格马利翁。”宋叶眉看着她,仿佛把一切都看穿了似的,“你和阿劲一样,都是皮格马利翁。”
“只有我和陆柏良,才是你们的阿狄丽娜,对吗?被你们爱戴,被你们仰慕,被你们崇敬。无论你们如何挣扎,我们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美丽神像。”
宋叶眉依旧笑得温婉。侧目的瞬间,却像极了某种伺机而动的、却最易被人忽略的温婉蛇类。
阮胭问她:“你查我?”
“嗯,查了一些。你不喜欢阿劲吧。”宋叶眉唇上的笑意很浓。
阮胭不言语。
“那不如把他让给我吧,我比你更需要他。”
让给她。
她这种凉凉的语气,让阮胭裸露的肌肤浮了层淡淡的疙瘩。
“怎么让?”
“你和我,今天掉一个下去。”
宋叶眉笑开来,及肩的头发被吹后去,笑得像要消失。
“你想做什么?”阮胭皱了皱眉。
宋叶眉偏过头看她,忽然张开手,说,“算了,还是我不小心摔下去吧。好像男人的怜悯更值钱一些。”
游艇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宋叶眉一个趔趄,也跟着船身一起被晃了下去。
阮胭眉头一紧,正准备喊她上来。方白就急匆匆跑上来,喘着粗气——
“阮姐,那个驾驶员师傅,他好像,要喘不过去气了,他脸全都青了……”
阮胭看着已经掉入海中的宋叶眉,又看了看驾驶舱,只犹豫了一瞬间,她问方白:“你会游泳吗?”
方白摇摇头,她只会爬树,不会游泳。
阮胭又看了眼还浮在水里露了个头的宋叶眉,说了句:“那就让她爱泡着就泡吧,反正死不了。过来,跟我去救人。”
那个驾驶员师傅已经一头栽倒在桌上了,整张脸都变成了紫红色。阮胭远远看了一下……
然后立刻摘下头上的帽子和那堆月季扔进海里。
“快,方白,把窗户打开。”
“找找,他身上有没有沙丁胺醇气雾剂。他有哮喘,快看看,你去他身上找,我身上到处都是花粉。”
“阮姐,是这个吗?”
“是。”
阮胭教了方白如何使用后,又连忙跑出去看宋叶眉。
她仍在水里起伏,就靠在游艇下,只是脸色已经发白,完全没有刚“落水”时的从容了。
“阮胭……拉我上去,我,我胃病犯了……再待下去我会死的。”宋叶眉咬着唇,这下真的不是装出来的虚弱了。
阮胭冷冷看着她:
“你死了活该。你把这一堆花拿过来的时候,你把那个有哮喘的师傅找过来的时候,你没想过他有可能会死?”
“他有药,不会死的。”
“宋叶眉,你真的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宋筠虽然心思下作,但从来不会干伤人的事情,而宋叶眉却是真真切切藏得最深的一株食人花。五脏六腑都已经烂透了。
阮胭忽然就想透了,这人世间,多的是这样的宋筠宋叶眉。我们谦卑,我们忍让,我们宽容,我们大度,我们温良恭俭让。可是,不过是为这么多个宋筠宋叶眉创造了一个任由她们恣意妄为的失乐园。
所以,凭什么?
阮胭摸了摸隐隐作痛的下腹,她闭了闭眼,咬咬牙,一口气跳入水中。
“你,你干什么?”宋叶眉看着突然下水的阮胭,一种莫名的惊恐浮上来,她下来干什么,她只需要阮胭把她扶上去就行了。
“干什么?”
阮胭重复了她的问句,彻底笑开来,
“干你。”
阮胭说完就抓起宋叶眉的长头发,把她死死地往水里摁。
宋叶眉的胃病是真的犯了。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浑身虚弱,哪里拧得过宋叶眉。
她牢牢地扣住宋叶眉的后脑勺,每让她在水里捂十秒钟,就捞起来两秒钟,再摁进去十秒钟,再捞起来……如此循环反复。
宋叶眉已经记不清自己吸进去多少水了。
直到她以为自己要被阮胭玩死的时候,阮胭忽然捞起她的身子把她往船上带。
“既然查了我,怎么就没查清楚呢?没查到我那早死的爹妈是开船的吗?沈劲这破游艇,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玩具而已。”
“我告诉你,我今天不仅要玩死你,我还要救活你,我还要亲自开着游艇把你送回去。”
阮胭轻轻拍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叶眉的脸,轻嘲道,
“宋叶眉,你凭什么啊,凭什么把别人的生命不当回事?”
沈劲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宋叶眉正躺在病床上。
游艇驾驶员也躺在隔壁房的病床上。
阮胭捂着小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唇色依旧一片白。
沈劲问医生,他们有没有什么事。
医生说:“宋小姐落水了,肺部吸入过多海水,且胃痉挛犯了,情况有点严重;那位师傅吸入过多花粉,哮喘犯了,情况也不太乐观……”
沈劲又指了下阮胭,问医生,“那她呢,有什么事没有。”
“没有。”
沈劲紧了紧拳头,把方白和小圆都叫过去问话,弄清楚了大概的情况后,他只问了阮胭一句话:
“为什么四个人里,只有你和你的助理没事?”
阮胭忽然就笑了,“所以呢,我把那个师傅的命保住了,我把宋叶眉从海里救起来,我把游艇开回来,就因为我命大,我惜命,所以我就要成为你的怀疑对象,是吗?”
沈劲皱了下眉,“阮胭,你冷静一下,这件事必须有个解释,叶眉她丈……”
“别说了,沈劲,你用这种怀疑的目光,一上来就质问的目光,多看我一秒,都让我觉得反胃。”
阮胭捂着一阵一阵抽疼的小腹,急剧的下坠感全部堆积在那里。
突然爆发的剧烈疼痛得让人的头脑也短暂失控,于是她说——
“我不想陪你演这替身的戏码了,沈劲,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