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胭猛地抬起头。
她把头盔摘下, 怔怔地盯着闻益阳。
“你不是相信理性,崇尚科学吗。”闻益阳也和她对视,浓密的睫毛下沉, 遮住黑眸的情绪, “现在, 我把最直观的结果, 摆在了你的面前。你不信吗?”
阮胭移开目光, 看着屏幕上的她和沈劲。
“我也和你做朋友, 我也追求你,我也可以为了保护你而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闻益阳停住,“但是呢?你心里知道的。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陆柏良也不一样。”
他说完最后一句, 阮胭却从这个向来冷静的少年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自嘲与无措。
阮胭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一瞬的仓惶, 她移开眼。
闻益阳被她的躲避刺了一下,他恢复平静的面色:“你放心, 姐姐, 别对我歉疚, 这段时间我没有真的要追求你。”
阮胭微讶:“真的吗?”
“嗯。”闻益阳说, “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能帮助你认清自己的内心。我和沈劲会做出同样的事, 但你应该明白,你对待我们的不同态度, 其实就已经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了。”
“没有必要因为曾经荒唐地开始过, 而拒绝再次开始。就算荒唐一辈子又怎么样。又没错。”
闻益阳走到窗边,把留声机重新打开。
“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光, 在朦胧的夜色里, 松树沙沙叹息的地方。别的话不必多讲, 不必多讲……”
大雨依旧下着。
下得越来越大,这雨。
向舟敲门进来的时候,沈劲正站在窗边。
“沈总,沈崇礼投了很大的心血,提前奇骏一步研发出来,耀丰医疗已经确定和沈崇礼他们公司合作,过几天他们就会召开发布会。”向舟说。
“嗯。”沈劲看着向舟,“最近公司有没有什么动静。人事上的。”
“有。就是来和您说这件事的。”向舟递上一摞文件,“研发部有两位高级工程师在准备离职,还有财务负责人王志新,董事刘文……”
向舟面无表情地念着,沈劲的神色没有变过半分。
“沈总,签字吗?”向舟把文件递到沈劲跟前。
“不签。先别送去董事会。上次让你时刻留意着准备查人,现在可以开始了。”沈劲修长的手指覆在文件夹上,眼神不明,“林总工没有动吧?”
“没有。”
“嗯。”
“还有,南城一家信托基金,持有宋家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背后的人是沈崇礼。”向舟顿了顿,“这些年,他早就用一轮一轮融资,成了宋氏最大的持股人,相当于他除了自己手上的尚科,还多了宋氏的筹码,现在公司的人,都说您。”
“说什么?”
“说争不过他。”
“本来就争不过。他当初和宋叶眉结婚,我就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宋氏父母懦弱,以为找了个好女婿,实际上不过是给自家招了匹狼。”沈劲拿起文件夹,翻了两页,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他在心里一一记下,“所以沈崇礼这次是花了多少心血?”
向舟摇摇头,他不知道尚科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据他所粗略了解的,他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很多。”
沈劲仰头,最后他说:“知道了。”
向舟出去后,沈劲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论文集继续翻看。看到最后,乏了的时候,他摸出一根烟,偏头咬住,扰扰白雾漫过他凌厉的侧脸,他吸了一口,才想起,和阮胭分开这半年,他烟瘾又重了很多。
火光微亮忽闪,他忽地想到了,那天在阮胭楼外遇见的另一抹忽闪的光。
喉头哽了哽,明明下定决心,在她拒绝他后,在她已经选择了陆柏良后,不再管她的。
一支烟抽完,到底还是忍不住,他掏出手机,给江标发了一条消息:
“你们小区外的路灯坏了,记得找人修一下。”
那灯忽闪忽闪的。
她要是晚上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一直都很担心你的安全。”
闻益阳把阮胭的手机拿过来,操作了几下,他把一直藏在她手机隐蔽文件夹里的定位软件彻底卸载。
“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抱歉。”闻益阳把手机还给她,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保证。”
阮胭说:“好,我信你。”
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闻益阳把阮胭送到楼下。
他撑着伞,斜斜地倾向她那一头。
学校的排水系统似乎并不好,出了点问题。行至一个下坡路的时候,阮胭趿在脚后跟的绒布鞋,抬脚的一瞬间,就被急流冲了下去……
两只鞋,瞬间变成一只。
她赤着脚,站在路中间,有些尴尬。
闻益阳看了她一眼。最后无奈,索性把她往后一拉,重新回到了原本的道路旁,那里水流小一些。
他把伞往阮胭怀里一塞,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你过去,你帮我把伞撑着。”
“不用了,我光着脚走回去一样的。”
“这一片的排水系统出了问题,地上的很多积水都是从下水道里汩出来的,细菌多不说,这边过去还容易有玻璃渣和碎钉子,你过两天就要出去拍戏了。还想把脚再弄伤?”
阮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让他背着自己。
他的背没有沈劲那么宽厚,但很有力量。他也很绅士,和沈劲一样,只牢牢扣着她的膝盖,不会越矩。
她替他把伞撑着。
积水漫过他的鞋和脚踝。他说:“姐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出的事吗?我也是这样背着你。”
那时候,她给学校捐完电脑,老校长为了证明这些孩子家境是真的贫寒,提议说可以去家访。
于是选了全校最品学兼优的闻益阳。
闻益阳的家离村中学还要走两个小时的路程,偏僻,落后,隔了两座山。
有老师陪着他们一起去。一行人走到一半的时候,那里要过河。
而那时的阮胭,还是很怕水。
那里没有桥。水有些深,大概要漫到成年人大腿的地方,必须得湿着淌着过去。
阮胭却不敢下水。
同行的老师们以为是这个城里的小姑娘娇气,于是商量了一半天,最后说:“小闻你把阮姐姐背过河吧。”
最后僵持之下,闻益阳主动走过去,沉默着,背起阮胭,一脚一脚淌过河水。
少年人清瘦,背脊却有力。阮胭虽然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离得这么近,但她只当他是弟弟,她看到他耳根发红,想帮他化解尴尬,“冬天的时候,你们怎么办呢,要是也这样来回,得多冷啊。”
“习惯了就好。”
“这里怎么不修座桥,这样方便多了。”
“穷。”
“对不起。”何不食肉糜,她怕自己冒犯了他。
“河中间有石头,姐姐你扶稳点。”他说。
“好。”阮胭用手揪住他的衣襟。
她的香气扑到他身上,少年人捞着她的膝盖,咬肌绷得紧紧的。
两个人在沉默里,淌着,一步一步过了那一条河。
……
“到了。”
前面再走几步就是学生广场,人也要多了起来,他怕阮胭被偷拍,把她放下来。
“后面就要自己走了。”
“嗯。”阮胭说,“你也是啊。”
闻益阳把伞留给她:“不送你了。我还要回去做实验。”
“好。科研顺利啊!”
“嗯。”
她往前走,闻益阳重新走过刚刚背她过来的那条路。
步子更快了些。
走到楼下的时候,保安问他:“怎么淋了一身的雨,不撑把伞哦。”
闻益阳说:“还好,我等下就回去换衣服。”
保安说:“那就好,别感冒了。”
闻益阳往实验室楼上走了几步,又转过来问他:“叔,真的没烟吗?”
保安看了他一眼,最后叹口气说:“还是想抽?”
“嗯。”
“也行,给你,就是味儿不怎么样,我抽不起贵的。”
保安从兜里烟盒里掏出一根,和着打火机一起递给闻益阳,“以前没抽过?”
“没。”
“这东西抽了,就很难戒掉了。”保安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开心?刚不是还背姑娘吗。”
“以后就背不到了。”
“多大点事。”
“我还骗了她。”
“骗了她什么。”
-我是真的想追她的。
闻益阳没出声。
他学着和保安一样,拢住火光点上烟,放到唇边,烟草的气息袭来。他皱了皱眉,看着那抹猩红,最后还是把烟取了下来,没有继续抽。
“不抽了?”
“嗯。”
“那敢情好,早点回去把衣服换了。听叔的,哪有什么坎过不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