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领命而去。
苏锦翎坐在书案前,半天稳不下神,随手拿起那布满古怪文字的书,却不由自主的翻到那张小像。
画中人似笑非笑,美目流转的是无限情意,如此看来有些不似自己了,倒像是……他,只有他,才总会这般看着自己。
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慌慌的,又寻不到源头。
无意间瞟向窗外,正见福禄寿喜鬼鬼祟祟的露出半个脑袋。
见被发现,急忙要逃,却被她喝住,只得磨磨蹭蹭的进了门,已是堆出一脸喜庆的笑:“小的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金安。”
“做了什么坏事,见了我就要逃?”
“小的哪有?小的是见云梦斋里有人,以为是王爷回来了,过来看看……”
“你天天和王爷寸步不离,怎会不知道王爷有无回府?”
“若说以前,那是不假,可自打有了王妃,和王爷寸步不离的可就是您了。”
“少贫嘴,我问你,王爷到底去哪了?”
这句在心里滚了多日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您看,小的方才讲得明明白白。您说您都不知道王爷去了哪,小的又怎会知道?小的见了王妃就想逃也是怕您问起这事……”见苏锦翎脸色有变,似磨牙状,他小眼眨巴眨巴:“您找王爷有事?”
想来他还是知道宇文玄逸在哪,只是不肯告诉她。或许真的是有什么她不便知道的。也是,即便知道了,她又能怎样?徒增担心而已。
担心……
她垂了眸子,手不自觉的捏紧了菱花绢子,似是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只要他没事就好。”
福禄寿喜小眼一转:“王爷福大命大,自是没事……”
苏锦翎只觉这话似是另有玄机,正待追问,却见之画走了进来。
“启禀王妃,明日是慈懿皇后的生诞日,按规矩,各府王妃皆要去甘露寺为慈懿皇后诵经,以表孝心,如是三日。往年是之画僭越了,今年……”
“明日什么时辰?”
“丑时末刻出发,戌时三刻回来。”
“好。”
之画出去了,苏锦翎疲惫的靠在椅上,却见福禄寿喜仍在:“方才见了我就想逃,这会怎么不走了?”
福禄寿喜转转小眼,堆上笑意:“小的刚从外面回来,得知帝京这几日出了大事了!”
苏锦翎眼皮一跳,立即想到宇文玄逸,然而见福禄寿喜那般镇定,便也稳了稳神,随意问道:“什么大事?”
“王妃知道帝京第一美人吗?”
苏锦翎立即抬了眸子。
福禄寿喜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最近失踪了……”
“失踪?”
徐若溪失踪,宇文玄逸也失踪,这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虽然明知即便二人有情也犯不着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可仍无法避免的往那个方向想去,指尖霎时冰凉。
“是。听说就是下大雨的那日,徐姑娘去静安寺上香,然后就不见了,现在徐御史将寻人告示贴了满城,重金悬赏,可至今无人知晓……”
“徐府这般大张旗鼓,怕是徐姑娘即便被寻回来名声也坏了。”
“可不是?只是派出了家丁,连禁卫军都惊动了,就是找不到人影啊。”福禄寿喜连声啧啧:“小的琢磨着,这徐姑娘一向对咱家王爷有意,莫不是……”
话音未落,便接了苏锦翎冷冷一眼,急忙收了声。
“今年多事,看来真的要在菩萨面前多多祷告了……”
“王妃明日去,也替小的上一炷香,小的愿王爷与王妃身体康健,和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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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四年五月廿五日寅时刚过,甘露寺的门前就列了一排华丽的马车,分别来自煜王、瑞王、清宁王三府,以及尚源宫与长信宫。
今日皆是女眷,虽竭力素装,却依然香风阵阵,和着殿内的檀香,酝酿出别样的飘渺。
苏锦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
耳边梵音清唱,宁静平和,然而眉心却时不时的蹙起,有那么一声叹息就像这佛号一般在心间飘荡。
甘露寺……
记得两年前的中元节,她初次随贤妃来到这甘露寺。其时她尚不知宣昌就是玄苍,更不知他去了岚曦寺是为了给她铸就一枚可避雷电之祸的白玉莲花,她只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独眼和尚,又于除夕之夜被宇文玄苍从听雪轩“偷”出去见这位空空大师……
往事一点一点的,随着梵音滴在心上。那心上好像有许多细碎的裂痕,于是那些点滴就渗进去,却从眼底渗出来。
有谁知道他们会走到今日?若是早早得知今日,她还会不会同他在一起?其实在得知他是煜王的时候,她已是下决心要同他分开了,可是,终究敌不过他的深情,她的思念,以致越陷越深,于是摔得愈重愈惨。
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人偏偏有那么多好奇,非要以身检验未来究竟是福是祸,即便想躲避,时间却不会停息,非要将你向前推去。而眼下,她真的很想知道下一刻等待她的是什么,更或者,是十年后……
会有人这么迫切的希望自己老去吗?
不禁想笑,然而终于唇角滑落了那在心间盘桓许久的叹息。
她自觉只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却是在耳边清晰响起。
诧异的睁开眼,但见斜对过的煜王妃正若有所思的看她。
眉心微抖,重合了眼,于是梵音佛号再次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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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规矩,前来诵经之人午时于后堂用斋并稍事休息。
苏锦翎方起了身,瑞王妃就笑眯眯的向她走来。
苏锦翎对她在元宵家宴上劝自己为清宁王多多纳妾并特意提了那个徐若溪一事耿耿于怀。此番刚到甘露寺,瑞王妃就屡次向她表示亲近,大有旧话重提之意,然而都被她避开了。眼下见瑞王妃笑得贤惠,她故意低了头,由秋娥扶着,快步向门口走去。
方到了门口,就见福禄寿喜急吼吼的跪到面前。
“福禄寿喜,你不在府里待着,跑到这干什么?”
“启禀王妃,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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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早就来了,可是那群和尚不让我进去……之画姐姐在府里撑着,可是她也没见过这阵势,都急疯了……”
就在苏锦翎的马车刚出门后的一个时辰,有一群人寻上了门,扬言清宁王府掳了徐御史的女儿徐若溪,让他们赶紧把人交出来。
府中人全部懵住。
谁人不知清宁王的为人,且与王妃恩爱甚笃,怎么会去掳别人家的女子?况府中人皆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哪得见什么帝京第一美女?
可是来人一口咬定徐若溪就在府中,要清宁王出来对质。而清宁王已多日不在府,王妃又去了甘露寺。
这工夫,徐御史夫妇也来了,还带来一个自称大夫的人。
府中一个下人得见,认出此人就是他日前请来给那个避雨生病者诊治的大夫。
那个大夫口口声声说他所诊的病人就是寻人告示上所画之人——徐御史的独养千金徐若溪。
其实关于王府厢房里多了个避雨之人一事所知者并不多,闻听此言都是一头雾水。
司阍跳起来,说那日前来避雨的分明是个男子,何时变成了姑娘?
徐御史夫妇就嚷着要进行证明。
之画无法,只得让人带他们去,结果……
徐若溪穿着一身男装躺在厢房里……
司阍有些懵了:“那日的确是个男子,偏生得秀气些,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怎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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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赶回府中时正是一团乱,徐御史夫妇抱着一身男装的徐若溪在正对大门的庭院中哭作一团,口口声声说女儿的清白被毁了,今后可怎么做人?稍后定要去皇上跟前讨个公道!
徐若溪哭得梨花带雨,以命相挟,说爹娘如果去皇上跟前说,她就不活了,她对清宁王一片真心,断不可因为自己而坏了他的名声!
围观者甚众,已有颇多微词,那个笼罩在宇文玄逸头顶的“贤王”的光圈正渐渐被这污浊蒙上暗淡。
门口拥堵,侍卫亦驱散不开,苏锦翎只得提前下了车。
莲云蓬莱花纹的浅雾紫轻罗衣裙极是素淡,歪在一侧的发髻只簪了根简单的玉簪,却在刹那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关于这位清宁王妃,在《京城彩韵》上见过,在茶余饭后谈起过,如今却当真见了这样一位丽人,只觉其眉目如画,清雅出尘,与那风姿俊逸的清宁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府中出了这样的乱子,却不见她有任何惊慌,步伐轻缓,身姿袅袅,神色淡定又稍带一丝好奇,那微歪着头的样子又可爱至极。只是面色过于白皙,似雪,一吹即化。
“这是怎么了?”
语音清冽,语调平稳,语气淡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