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相比于秋娥,他完全可以更信任她。
秋娥虽然机灵,但绝无樊映波冷静心细,且尚一团孩子气,平日还好说,遇事容易惊慌,嘴又闲不住,全不如樊映波不动声色,而正因为这种不动声色,才容易让苏锦翎不加设防。
他已在她身边织下密密的网,只求她不要突然无声无息的离开,跑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他会怎样,那段到处寻找她的岁月,那种惊惶得仿佛魂魄无所依傍的日子,他再也不要重新来过!
他攥紧了她的小手。
她应是真的睡着了,长睫不再轻颤,眉宇间结着疲惫与虚弱。
难道这就是广陵王所言的“缘分即将终止”?
然若果真是谶语,他也要不惜全力的将它打破!
解了衣袍,轻轻躺在她身边。
她极自然的翻了个身,窝在他怀里。
多少年的习惯,就这样自然而然的重复着,而只有在睡梦里,她才可以卸下一切防备,变回真实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小心拥住她,就像是拥住整个世界。
她是他的寄托,他是她的依靠。可是锦翎,你怎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要抛开我这个依靠了呢?其实早在那夜,早在你撕心裂肺的呼唤我的名字,早在你默然无语却露出心若死灰的决绝,我就知道,你要舍下我了。
可是在万松山的时候,在我重伤将死之际,你分明说过不会丢下我的,绝对不会!
所以,我怎么能够放你离去?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双天鹅吗?若是一只走了,另一只又岂能独活?
不管你是否愿意,这一生我们都不再分开!
我只要你相信我,对我说出你的恐惧……我尚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使你畏惧至此,你是怕我担心吗?可是你这样自作主张只会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曾有多少的艰险,我们都并肩走过,你怎么忘了呢?即便……我也不会放开你!
天涯海角,黄泉碧落,你在哪,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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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宇文玄逸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言天气晴好,要与王妃游园赏花。
今天的他仿若无法挑出一丝瑕疵的美玉,苏锦翎也不好发作,只是要带上秋娥和樊映波,因为她的“罪证”尚留在房中……
宇文玄逸倒不反对带上秋娥,又令秋娥把府中的丫鬟们找来一同游园,顺为王妃采摘最美丽的花枝插瓶。
秋娥乐不可支……这是不是说她重新获得王妃的宠信了呢?
至于樊映波……宇文玄逸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秋娥极识眼色:“樊姐姐,你就别去了。你整日冷着脸,秋娥怕那园中的花见了姐姐还以为自己开得不是时候,要谢了呢……”
樊映波挑了眸,神色阴冷。
秋娥挺起胸脯,上前一步,准备迎战。
这二人一向不和睦,昨晚上又打作一团,苏锦翎心里烦闷,实在是没心情再去平什么乱,只想早去早回,于是留下樊映波,却严令她留守门外,只带着秋娥走了。
宇文玄逸临去时脚下一滞,并未回头。
樊映波垂了眸子,一任那冰蓝的袍角自视线里翩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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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雪色的身影仿佛暗夜流光,穿过蛛网般的地道,直飞入一道门内,将手中之物狠狠砸在那个面壁打坐的人面前。
那人眼皮未抬,唇角却勾出一个生冷的深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煜王……”
宇文玄苍面色冰冷,浑身散发着凛冽之气,以至于密室无风,袍摆与发梢却在微微摆动。
“这就是你说的你死她死,你生她生?”
“哈哈哈……”段戾扬突然仰面大笑,却爆出一阵呛咳。
宇文玄苍盯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少有的显现出情绪——厌恶与憎恨。
“我早就说,你留着我,会有用的,哈哈……咳咳……”
“你到底想怎样?”
“我是在帮你啊……”段戾扬勉强收住咳声:“这种‘同心结’的蛊只有同男人交|欢才可解,到时宇文玄逸死了,她自然就是你的了,难道你不喜欢?”
“可是她现在……”
从回报可知,苏锦翎已然知晓这蛊的毒性,否则也不会将清宁王府弄得鸡犬不宁。
她想干什么?
她绝不会为了让自己活着而去害宇文玄逸,那么只有……
敞袖内的拳越攥越紧,射向段戾扬的目光如刀似剑,如果有可能,他恨不能立刻将此人碎尸万段,可是为了苏锦翎……
段戾扬自是清楚苏锦翎的选择……背叛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只是他不知她是何时得知了同心结的秘密,是楚玉告诉她的吗?也好,楚玉也背叛了他,她既是死了,就让她和那个狗皇帝的儿子来偿命!
哈哈……老天终于开始关照他了。
他故意装作不解:“既是如此,也不错啊,难道你希望别的男人来睡你的女人?”
宇文玄苍的眼睛只盯着那团浴巾。
今日乍一看见,一向冷肃的他竟是顷刻丢了这团东西,双手发抖。
血……虫子……一大滩血上凝着密密麻麻的虫子。
虫尸已然干枯,好像剪碎的线头。
血也干涸了,却早已渗透叠了几层的浴巾,现出斑驳。
那一刻,他仿佛亲眼看到她一个人面对痛苦时的恐惧……
锦翎,你一向是最怕虫子的,想到它们就在你体内蠕动……还有这么多的血……
“不过你也可以告诉宇文玄逸,让他找别的男人睡她。反正这蛊只有男人可解,所以它还有个别名,叫‘风流荡漾’。哈哈……但不知清宁王可愿戴这顶绿帽?不过她怕是会很享受呢,哈哈……”
雪光一闪,段戾扬当即倒地,却一边咳一边顽强的坐起身子。
他抹了下唇角,看着手背上鲜艳的血迹,不禁笑了。眼角斜上,挑着痞气:“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不在乎为她尽一份心力……”
颈间一紧,已是被宇文玄苍当胸拎起。
他只觉脑袋发晕,眼珠鼓胀,好像就要爆裂开来。
他张了嘴,却喘不进一丝空气,只喉咙里呼呼干响。
可是仍弯起唇角,笑得邪魅:“对,杀了我,我好在地狱等她……”
胸口蓦地一松,他重新跌落在地。
空气一下子涌进胸膛,激得他剧烈咳嗽,却仍贪婪的呼吸着,而后狂笑……
“救她……”宇文玄苍刀唇轻动,长眸隐在阴影处。
段戾扬仿佛没有听到,只不停干咳,狂笑。
“救她!”宇文玄苍提高了音量。
此番他好像听到了,斜睨着宇文玄苍,唇角依然是不变的笑意。
除了仿佛是圈在风箱里的费力的呼吸,密室内静得要命。
那个雪色的身影好似凝作阴暗中一抹浅淡的光亮,连袍摆与发梢都不曾动上一动。
良久,那光亮忽的一颤,旋即有一片白划了开去,而后……
宇文玄苍竟缓慢而郑重的跪了下来,墨发披散,半遮住清冷的容颜,亦隐去了惯常冷锐的眸子,只一个声音从披垂的发间游出,低低的,稳稳的:“救她……”
周遭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有微尘在幽暗的光中飘移,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密室中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沙哑而急促,继而化作震耳欲聋的笑声,惊得微尘狂舞。
段戾扬笑得痛快,好像把几十年的委屈愤懑仇恨都倾泻一空,简直是酣畅淋漓。
直笑得再次撕心裂肺的剧咳,方抹了把眼角的泪:“宇文容昼,你看到了吗?这个对你都不肯让步的好儿子,竟然为了个女人,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跪了我,跪了你一心想除去的人,哈哈哈……”
那个雪色的身影恍若雕塑,只披垂的发丝在狂笑中微微飘动。
段戾扬笑够了,喘了半天粗气,极有成就感的斜睨宇文玄苍:“想让我救她?”
“是。”
“可以……”
披垂的长发动了动……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长发的缝隙中有冷意射出,直钉在他身上……
“给我杀了宇文容昼!”
这一句仿若携着来自地狱的森寒,在密室中空荡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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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翎发觉自己上当了。
这哪是在赏花嘛?
不断的有丫鬟折了花枝请她品评自己手中的是不是最美的,又摘了各色的花编了花环戴在她头上,拉她到醉月湖去照影子。
微波荡漾的湖面映出一个丽人。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有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这个带着花环恍若仙子的女人……是她吗?
她忽的记起幼时就是用一个花环“收买”了苏玲珑,二人顶着满脑袋的花到水池边照影子,而倍受冷落苏穆风经常不满的跑来凑热闹……
一晃眼,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毫无预料的来到这个时空,终于要走了。
前世是绝症,今生又是绝症,这大概就是她的命吧,可是此番过后,她又会去何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