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灯火越来越亮,黑暗几乎已经被完全驱散了。
这个时候,宋青小突然开口问道:
“沉庄毁于鬼祸,这幕后黑手,究竟想要干什么?”
正在哭泣的众人一听她这话,都纷纷愣了一愣。
老道士皱了皱眉,说道:
“目前看来,沉庄像是毁于鬼蛊,死后的人的魂体困于尸体之中,永世不得超脱,如行尸走肉。”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沉进峰对于吴厚山之间的纯真情感,眼前这些沉家的‘人’恐怕还想不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就连老道士,已经达到了化婴之境的修为,进城的时候也半点儿没有看出端倪,可见此地障眼法的厉害之处。
死去的人被封印在城中,以为自己还是‘人’,懵懵懂懂的活着。
“沉庄已经成为死城了,可是‘白天’的时候,‘人们’如往常一样活动。”
城外打捞尸首的、码头迎接客船的;城内开店做买卖的、出门闲逛的,与以往沉庄繁荣昌盛时的情景差不多。
仿佛一切都与以往一样,城里尽量还营造着一种沉庄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假象。
除了门口挂的那些诡异的人皮灯笼,以及街上四处游走讨要赏钱的鬼娃之外,完全看不出沉庄出事了。
而‘入夜’之后,沉庄里那些惨死的鬼魂、血尸们便相继出现,显出这个城市狰狞恐怖的一幕,就如之前老道士等人所遇到的。
此时的老道士心中也有一个疑问:
“百年前,张守义的屠城之举,使得沉庄怨气冲天。”
看样子,这股当年死于屠城之中的鬼魂的怨气并没有得到彻底的超度,只是暂时被镇压。
遗留百年之后,才酿成了今日的鬼祸。
“这些百年前的厉鬼已成气候。”
不过区区百年的时间,竟然已经出现鬼王级别的存在了。
要知道鬼王的养成,可是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
除了需要生于阴年阴月阴时之外,同时也要死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时辰,且死前极度痛苦,满腔怨气不散,在绝佳的养煞之地中,需要大量的阴气灌养,经过数百年时光的进化,才会慢慢养出一个令阴曹地府都备感头疼的鬼王。
鬼王一出,百鬼绕路。
能令天地变色,祸害众生万物。
若是继续修炼,甚至可以颠倒阴阳,化尘世为焚土,所到之处人畜不存,没有活物。
老道士想起先前追杀众人的那裂面女鬼,仍心有余季:
“莫非因为他们死得十分不甘,留恋尘世繁华,所以杀人之后,特意造出这么一座鬼城,好使得他们以为自己仍暂时存活于人世之中?”
宋青小听到老道士的分析,神色微微一动。
但接着她却出声道:
“师傅,你错了。”
沉家的人听她唤这老道士师傅,面露惊异之色。新笔趣阁
她进入沉家之后虽说没出手,可沉家的冤魂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强大气息。
相比起老道士的实力,她明显要强了不知多少倍,可这会儿却口称宋道长为师傅。
吴婶等人倒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老道士听她指出自己错了,不由纳闷问道:
“我错了?”
宋青小点了点头,说道:
“事实上,我怀疑百年前的屠城事件,也是属于鬼祸的受害者。”
她这话一出,顿时令老道士大惊失色。
“什么?”
他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只是在话没说出口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寒颤又涌上他的心头。
为什么不可能?
一样都是屠城,一样也是沉庄尽数覆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百多年前与一百多年后的沉庄,都经历了这样一场可怕的浩劫。
不过一个死于兵祸,一个死于鬼蛊。
老道士浑身开始哆嗦,他想起了附身于吴婶身上的那个女鬼,口中所称的‘她/他’不会放过沉庄。
“你进百年之前,是不是,是不是探听到了什么?”
宋道长敏锐的想到了宋青小进入百年前的红雾,接触到了李国朝的残部。
他这话一问完,宋青小也不隐瞒,半真半假的道:
“确实从船上的女鬼口中探听到了一些东西,李国朝当年不惜代价攻打沉庄,是因为受了鬼的蛊惑。”
她说道:
“至于张守义屠城的原因,事隔百年,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
宋青小沉吟了片刻,将自己的猜测说出:
“不过依我看来,百年前死于张守义手中的那些冤魂,未必有这么大能耐,干得出将整个沉庄屠灭的举动。”
当年死去的怨魂在戾气滋养之下,已经成了大气候。
可是沉庄经过七八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早就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若按照风水之术来说,此地处于阴阳交界之处。
人丁越是兴旺,便证明这里阳气旺盛,鬼魂会受到克制的。
尤其是当年这里曾经被屠杀过,城中死了数万人之多,怨气冲天,后来者对此肯定早有应对之术。
修建阵法,安抚阴魂,做法事超度,每年花大价钱请得道高人看风水、排阵术,这些对于阴魂都应该有克制作用。
人类在这一点上,本来便已经压制了阴魂了。
中间七八十年的时间都相安无事,而却在此时突然暴发,必有缘故。
在宋青小看来,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场屠杀,是由幕后的厉鬼一手推动。
沉庄大量死人,成为人踪绝迹的死城,对于那自称为‘九天玄女’的托梦之鬼来说,必有好处。
说不定正是因为吸攒了百多年前那一场浩劫之中死去的人的阴怨之气,经过一百多年时间的蛰伏,早就成了气候。
“所以在百年之后,无需再借助外物,制造杀机,直接能控制鬼物,封锁此处。”
以鬼蛊杀人,且在屠杀十万人后,将此地养成鬼域。
众人听了她这一番话,俱都面色大变。
尤其是老道士,表情已经十分难看了。
作为修道之人,他对于宋青小话里隐藏的意思领悟的远比普通人更多。
他也深知若是宋青小所言属实,这件事情的后果是多么严重。
“早在一百多年前便死于此处,已经成了气候的厉鬼。”
一百多年前极有可能间接造成沉庄被屠的真凶,吸纳一百多年的阴怨之气为‘她/他’所用。
将此地的阴怨掌握在手,能有这样的能耐,远不止是鬼王的级别可以办到的了。
“如果照你所说,百年前可以诱惑手握重兵的大将、枭雄,百年之后甚至可以屠灭城池……”
老道士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想到了小巷中追杀众人的那鬼王级别的裂面女鬼:
“还可以掌控鬼王,这样的级别,至少,至少已经不亚于九幽鬼王的实力了。”
相较于鬼王,九幽鬼王的形成便更加的苛刻,自然力量、破坏力远比鬼王又要大得多。
哪怕就是在道门传承的历史之中,这样的事件都极为罕有。
但每一次九幽鬼王的出现,对于世间百姓来说,都是一件极大的浩劫,会祸害天下苍生,死伤无数。
老道士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看着宋青小的表情,却又隐约觉得她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
“要是你所说属实……”
老道士的脸颊抽搐,身体都开始轻抖:
“这件事情,这件事情……”
他连话都有些说不大利索,话说到一半,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睁开道:
“这件事情,就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了。”
说到这里,他盯着宋青小看:
“青小,你确定么?”
如果此地真有九幽鬼王的存在,不要说他化婴之境的修为实力,哪怕就是再高两个境界,也未必是九幽鬼王的对手。
“十之八九。”
宋青小看了老道士一眼,他强作冷静,但眼中透出的神色证明他恐怕也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
“据我推测,这幕后厉鬼恐怕死于大金开国之初。”
在晚金时期,她/他在沉庄已经潜伏了许久。
张守义屠城时期,应该是属于此鬼力量进阶的一个关键点,需要大量人命、怨气的堆填,助此鬼进阶罢了。
她/他大量屠食生灵之力,百年之后再度进阶,继而又出现屠庄事件,周而复始,应该也是处于她/他一个力量的进阶处。
老道士的面色一变再变,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因为他也想到了那个赶车的老头儿拿出来的荷包,包里装的钱物,正是属于大金开国之初所铸造的。
而进入沉庄之后,那拉船的男人索要赏钱时,也只要这样的钱币,可见这钱币正是沉庄通用。
如今细细一想,恰好与宋青小的推测相吻合。
“九幽鬼王之上……”
老道士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喃喃的道:
“魔煞……”他回过神,激动道:
“不能让她/他进阶至魔煞!”
若是魔煞一成,天下死伤的人会更多。
他的话在大厅里来回的响荡,可是却没有得到众人的回应。
沉家的人已经死了,而活着的吴婶等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不过是沧海一粟,只是挣扎着能保全性命便不错。
对宋青小来说,她的首要任务,是寻找到试炼线索,弄清‘白首之约’的源头。
保住了性命之后,才有功夫去细想其他的。
“魔煞一成之后,所到之处生灵涂碳的!”
老道士既急且怒,十分严肃的道:
“绝对不能让它化为魔煞,否则我们都会死于此处。”
他说完,又苦笑了一声:
“难怪出门之前,数次卜卦都是大凶。”
临行上香,求祖宗保佑的时候,那香烛还未插上,便已经断裂。
显然是师祖们已经预料到此行不吉,根本不敢也无力保佑,他就算是强求也无用。
“难怪你与你师兄的命劫都在这一年,显示在沉庄一行应验……”
此地有一个即将成形的魔煞在,可不就是命中的一处死劫么?
他原本为了应劫而来,想要在这里为两个徒弟寻求一线生机,且想要救沉庄的百姓,为两个弟子积些阴德。
却没有料到,这一条路一开始就是条死路,如今他们师徒三人一脚踏了进来,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不不不,应该还有一线生机的……”
老道士这会儿像是入了魔,话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
“我半年之前占卜,卦象显示有一线生机,一生一死,全在一念之间……一人得活……怎么可能呢?”
他方寸大乱,额头已经隐现汗珠:
“我云虎山一脉精通占卜星相,算卦之术绝不可能出错。”
“卦象说了,我的徒儿只要熬过此死劫,将来福寿无穷……”
“我的师傅也占过卜,交待过了,沉庄之劫由我接手……”
“他老人家不会骗我的。”
“朋友!对了,他老人家还有一个朋友,朋友……”
……
“师傅……”
“师傅……师傅……”
“师傅!”
宋青小一声轻喝如雷霆之音传入老道士识海之中,一股冰雪之意瞬间笼罩老道士全身。
清凉之感化为灵力,缓缓游走他周身,将险些陷入魔障之中的老道士喝醒了。
他一回悟过神,便知道自己先前差点儿陷入心魔,当即面色惨白,伸手擦了擦额头,暗道一声:“好险。”
“您在说什么一生一死、一取一舍?一念之间、一人得活?”
宋青小一见老道士清醒过来,不由问了他一句。
他擦汗的手一顿,像是僵了片刻,接着吞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什么?我说什么了吗?”他的目光躲闪,不敢看她:
“可能是我入了魔,受心魔所惑,不过胡言乱语罢了。”
他明显不是胡言乱语,但却不愿意继续往下说。
宋青小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在此时逼他,只暂且将这事儿按捺下了。
当务之急,是要从沉庄的人口中查出这九幽鬼王下落,阻止此鬼成魔。
她的目光落到了沉家太太的身上,那已经显出原形的沉家太太身体重重一抖。
“不瞒您说……”沉太太硬着头皮开口:
“我们死的湖里湖涂,死后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仍像在生时一样罢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冥冥之中,我确实也感应到了一股可怖的气息……”
她话未说完,胸腔之中钻涌的那些黑气便突然暴动。
那些万千缕黑气化为丝络,将她的尸身牢牢缠住,令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关键时刻,母爱的本能使得她咬紧了牙关,忍住这股来自魂灵深处传来被撕裂、吞噬般的剧痛:
“我儿进峰死后,我感觉到他身上确实有隐藏的意念,是丝线,是丝线,鬼蛊载体是丝……”
话没说完,那些黑气随即将她牢牢包裹,使她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茧,接着那大茧‘砰’的一声爆裂,化为黑气,消失于这大厅之中。
她原本所坐之处,空荡荡的,再不见沉太太的影子了。
周围其他的沉家‘人’俱是被骇住,都下意识的仰身闪躲。
沉太太的声音像是还回绕在众人耳侧,却在顷刻间就魂飞魄散,在众人面前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