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闪光,火把的光亮把韩河庄这个昔日平静无比的小村庄映照的如同白昼般明亮,天空中不时划过道道红色光芒,不知的人看来兴许还会以为是流星划过,但实际这是直奉两军的火炮正在发射密集的炮弹。+
在阵地前线,伴随着嗒嗒的机枪声,马克沁重机枪的子弹在李寸郜的头上不断在夜空中飞舞,在对面直军脚下激起点点烟尘。
“注意射界,别乱打,用点射压制好就可以!”李寸郜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轻机枪射手。
这个轻机枪射手并不是战前的那个主射手了,该挺轻机枪的射手在半个小时前已经阵亡,接替他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副射手。
年轻的二等兵面孔在火光中显得略微惨白,身上的军服还沾满了前任射手的鲜血,刚才紧张之下竟然是一直扣着扳机不放,以至于弹夹里的子弹一下子就被打光了,此时正在另外一名副射手的协助下换上另外一个弹夹。
听到李寸郜的话后,二等兵董大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努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手中已经不在颤抖,但是心中的那份紧张却是依旧难以消除。
董大全和那些从军多年的军官、士官们不一样,他从军时间不过半年。
他原本是山东人,两年前他一大家子和其他闯关东的人一样,带上了全副家当向东走了数个月才来到奉天,然后用全家积攒了多年的十多两银子,再找同村的人借了一部分银子后,从奉天招垦局里买下了五十多亩半熟的土地。
当董大全那个在地里刨食了一辈子的老父亲拿到那五十多亩土地的田契后,五十多的人喜极而泣哭了好几个小时,当了好几代细农的他们家时隔百年,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有了这些土地后,他们全家齐上阵进行开荒,去年缴纳了农业税后,不但还拥有足够一家人吃一年的粮食,而且还有部分剩余的大豆可以出售以换取银子,过年的时候也终于是敢买上了那么一斤肉了。
眼看着就能够过上好日子了,但是去年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赵大帅起兵推翻剥削大家的满清王朝,建立共和了。
那些来募兵的人到村子里说,大家以前的日子过的那么苦,都是因为那些大老爷们把土地都占了,让大家没地种,如今赵大帅要和别人打仗,一旦打输了那么以前招垦的土地都会被收回去,而且大家又要承受各种苛捐杂税了。
那个时候,董大全他父亲就是指着箱子里的田契对他说:“这些就是咱家的命根子,谁都不许来抢!”
再加上他家里好几兄弟,听说从军不但有二十块的安家费,而且还每月给好几块的饷银,更加关键的是听说军队里都是白面头、白米饭管饱,于是乎董大全就和村子里很多年轻人一样,跑到了县里的征兵站,年初他完成新兵训练后就是被分配到第七混成旅。
尽管他当初来参军的时候,和一起来投军的伙伴们吹过要是打仗了,自己肯定是冲在最前头,甚至幻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和说戏里说的那样,立下大功,然后被赵大帅提拔为大将。
但是今天里,他却是发现打仗并没有自己之前幻想的那么容易,那么美好!
下午到现在,他就见过三个战友倒在自己身前,而自己也许就是下一个了。
奉军里,和董大全这样去年到今年年初来投军的新兵相当多,几乎可以说占据了奉军总兵力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要不然赵东云也不会从小五万兵力一下子膨胀到十万人。
去年十月份开始,赵东云就是动用各种手段挖掘东三省的人口资源,受限于东三省人口数量的稀少,赵东云为了扩军不得不降低了征兵的标准,这虽然导致去年年底到今年征的新兵体能素质略差一些,但是经过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后,在经过部队的数月训练,这些新兵勉强还是可以打仗的。
在列强的眼中,赵东云麾下的部队,尤其是新扩编的那些士兵素质比较差,但是和国内其他军阀的部队比起来,赵东云手下的这些野战部队却是要好很多,士兵们都是经过完整的新兵训练,下发到各部队后又是进行了数月不等的训练。
这奉军虽然无法和列强相提并论,但是勉勉强强也是一支正规军了。
而国内其他军阀呢,南方联邦的军队的素质差是众所周知的,以端方、荫昌之前的二十余万部队来说其中只有两万不到的新军骨干,其他的全都是这几个月征发的壮丁、民夫,属于给了一支枪就拉上前线作战的那种,根本就没有成体系的新兵训练。
张之洞的北伐第一军要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那里去,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王士珍的几万人进攻下节节败退,年初王士珍从河南郑州南下进攻信阳的时候,号称天下四大雄关之一的武胜关在短短两天之内就被王士珍攻克。后来张之洞在武汉三镇依赖超过十万人的兵力才堪堪抵挡住了王士珍的进攻,要不然南方联邦的首都就得丢掉了。
相对于南方联邦的素质低下,北洋军阀的部队要好很多,虽然那些新建的省陆军,比如段祺瑞麾下的两江陆军、王士珍麾下的湖北陆军的士兵素质也不比南方联邦的好到那里去,但是人家好歹还有着大量前北洋军的骨干士兵和军官呢,所以这些北洋军阀组建的省军战斗力虽然差,但是打个南方联邦的部队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了,这些省军其实在北洋体系内也就是个筹数的,各大军阀的主力部队基本都是袁世凯时代的老北洋部队,也就是当初的北洋常备军六镇、京旗常备军一镇、奉天常备军两镇。至于那些混成旅,基本上成编制抽调老北洋部队组建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赵东云麾下的第七混成旅李纯部了,前身就是奉天常备军第二镇第四旅\第十师第二十旅。
至于赵东云今年才扩编的一师两旅的省军,现在只编成了两个团而已,其他的都还在纸面上。
这年头的中国内战,虽然数量很重要,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数量往往不管用,能够依赖的都是各大军阀手里的少量精锐部队。
而在今天的韩河庄交战的直奉两军,就是赵东云和王英楷麾下各自的精锐部队,北洋诸军里成军时间最久,号称北洋扩军摇篮的第一师和赵东云麾下原奉天常备军的主力步兵旅之一第七混成旅。
这打起来的激烈程度和两江、湖北方向发生的南北内战是截然不同的。
“靠,他们哪来那么多的炮弹,这都打了一天了,难道他们的炮弹都用不光吗?”李寸郜看着己方阵地上不断落下的炮弹,心中非常郁闷,这场战斗的双方炮兵火力对比实在太悬殊了。
第七混成旅的一个营过山炮营虽然装备的都是新式的管退过山炮,这射速也够快,但是对面的直军起码有四个炮兵营,而且至少有半数都是野战炮,下午时分李纯为了支援前线部队作战,下令炮兵营靠近部署,但是不久后就是被直军的野战炮打了个反炮击作战,导致炮兵营部队损失两门过山炮以及数十名炮手,最后不得不紧急后撤规避。
这拼身管火炮拼不过,第七混成旅只能是依赖大量的迫击炮作为主要的火炮支援力量了。
而对面的直军彷佛炮弹也是非常充足,傍晚后虽然炮击的火力有所减弱,但是依旧保持了对己方阵地的压制炮击,让李寸郜等前线部队打起来很是缩手缩脚。
“再这么搞下去可不行,再退他们的炮就能直接打到福厂了,那样的话我们还守个什么劲啊!”李寸郜皱着眉道:“韩连长,你看这里,这两边的直军应该不多,而且正好是在我们的机枪压制射界里,你看我们是不是打个反击,要不然的话等他们站稳脚跟,到时候我们右侧受到威胁就更不好打了!”
“那边的直军有多少?”韩武多道:“我们如今兵力减员比较大,要反攻怕是不好搞!”
一边的李寸郜却是道:“他们顶多就是一个不满编的排,刚才我们的二号机枪压制住了他们,他们之前至少丢下了十来人,如今那边能有三十人就不错了。”
韩武多疑虑道:“如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防守,贸然出现营部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李寸郜毫不客气的道:“如果能够把这一段防线重新夺回来,到时候在这里架上一挺轻机枪,足以牵制上百名敌军!”
韩武多有心反对,但是看着李寸郜和其他几名军官的眼光,他也只能道:“那叫李中尉你带着你的第一排过去,陈中尉你的第二排火力掩护第一排!”
李寸郜听罢后,转头对陈中尉道:“到时候把你的轻机枪射手给一个我,要老手!”
陈中尉面露难色:“我那两个机枪射手已经有一个受伤了,这只剩下一个的话!”
李寸郜却道:“陈兄你知道,轻机枪在老手里才能最大程度上压制敌军,不然的话作用不大啊!”
陈中尉道:“如此的话,我就先让他去你这边,不过你也悠着点,别再把这主射手给折损了,如今我们一整个连可没几个熟练射手了!”
轻机枪虽然是连射武器,但是实战当中却是以点射为主,只有新手才会扣着扳机不放把弹夹一下子打光的,至于影视神剧里那些‘英雄’端着轻机枪从战壕里站起来,然后一边叫着‘万岁’一边扣着扳机不放进行扫射,先不提多少秒就会打光弹夹里的子弹这个问题,毕竟人家拥有无限子弹的弹夹也是可能的。只说这样做的人现实里就是二货加傻蛋,不用敌人把他打成马蜂窝,后头督战的军官就会直接一枪毙了他。
这轻机枪和后世的日`军的掷弹筒一样,新手是很难用好的,一般要老手使用。
奉军的迫击炮使用上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这倒不是迫击炮需要士兵训练好几年,拥有什么手感之类的,而是需要炮手懂得瞄准镜、计算射击诸元这些,而这种士兵在满是文盲的国内军队里,就是属于真正的技术性士兵,足以成为一支军队的骨干了。
李寸郜很快就是带着他第一排四十多人猫着腰越过战壕,于此同时韩武多也是命令连属迫击炮适当的发射迫击炮弹,重机枪也是开始对那一片的直军进行压制性射击。
片刻后,李寸郜率部沿着战壕前进,已经是抵近了直军百米不到,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拔出了军刀,挂在胸口里的铜哨也是含在嘴里。
他默数着前方直军阵地上的迫击炮落下数量,等落下了十余枚迫击炮弹后,他就是吹响了铜哨,挥舞着军刀率领部下发起了这短短百米不到的冲锋。
一手挥舞军刀,一手拿着1904年型左轮手枪的李寸郜在爆炸的火光里奔跑着前进,嘴里还不断的高喊着:“冲啊!”
就在他奋力向前冲的时候,右肩却是突然遭到了重击,瞬间里他就是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踉跄就是没站住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