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家大院铺着张榆木大桌,左右座的皆是观风口说得上话的把手,热腾腾的肉香扑鼻打来,大伙儿吃的不亦乐乎。
“我说老虎哥,你是装糊涂着还是真不知道,今儿什么日子,难道你真给忘了?”
叶毛吃饱喝足拍拍肚皮惬意说着话,布老虎坐在上头,闭着眼把玩着大恶虎狼。
在他身后分立左右的是布老九跟卫泊,别以为马贼这群粗鲁汉子不讲究规矩,这两人既然入伙进了观风口。虽说一个是布老虎本家兄弟,另一个更是新收弟子,论资排辈,他们既然要做这行,就得守这行规矩,偌大的院子能有个站脚的地儿,这就是布老虎给他们争来的脸面。
说道正事,这会儿马三放、陈丧狗他们也放下了碗筷,酒桌上气氛忽然变得十分沉寂。布老虎睁眼,微微笑道“梅雪宴!”
呼...
大家伙的松了口气,马三放拍了桌子主动请缨道“老虎哥,这趟梅雪宴是你掌当家的第一次亮相,咱观风口不能落了威风,我陪你去。”
“还有我,我也要去。”
莫桑槐、陈丧狗他们异口同声道。
要说这在场的也就三人较为淡定点,一个是叶毛,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打着哈欠,剩下两人就是摸不着头脑的布老九跟卫泊。
布老虎很满意底下人的反应,微微颌首,让他们安静下来,朝叶毛问道“其它各家马寨的人到了吗?”
“都到了,天北崖这次出了八百匹马蹲守十里亭,黑山寨史家三兄弟带了五十人住那白马帮司徒府上,剩下的青竹帮,台子口,他们当家的也都带了百来号人蹲在城外,估摸着瞧这天儿,差不多也进城了。”叶毛把打探来的消息全盘托出,布老虎点点头又望向了陈丧狗。
陈丧狗自打布老虎当家,碍不住自家老娘催促就跟小马庄某个村姑成了亲,这男人成亲后就会别的更加成熟,陈丧狗则是越加的寡言。他使劲的咽下嘴里馍馍,张嘴道“横岭桑槐带了八十人,小马庄过来三十人,寨里抽调了二十人,安顿在乱石沟子。”
“全撤了,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布老虎扬扬头,陈丧狗二话不说,劈手把身边莫桑槐碗里盛满的驴肉抓起,就离开了院子。
大伙儿瞧的有些傻眼,布老虎望着叶毛又问道“射口寨来了吗?还有,天北崖这次来的是左山雕还是左寅?”
“这两件事我仔细瞧了瞧,那射口寨的人找不着,估摸着跟上趟一样放了鸽子。至于天北崖来的是谁,这事还真不好说,反正不是左山雕就是狮子头叶顶伴着金鲤儿李鱼,否则这场子镇不下来。”
叶毛说完话,见布老虎陷入了沉思,试探性问道“哥,你把寨里的支配走,莫不是这趟只用我跟老马?”
马三放坐在附近闻言精神一振,他头昂的跟公鸡似的朝莫桑槐他们甩了眼,拍着胸膛,马三放瓮声瓮气道“哥,我看中,咱观风口以打以狠著称,就咱跟老猫儿往那高驴子府上上一坐,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摆咱脸色!”
不得不承认,就目前而言,马三放跟叶毛就是观风口的旗帜,两人同为布老虎座下一等一打将,这是任谁都抹不了的荣耀跟功绩。
摇摇头,布老虎笑道“老马,你跟猫儿就在家里待着,这趟去高驴子府上,嘿嘿,老子已经敲定了人手。”
“谁?”
叶毛跟马三放有些惊诧,反而莫桑槐等人心里重燃了希望。
布老虎笑着朝后头跟着手指,卫泊忙用肘子碰了下呆傻的布老九上前一步。
叶毛憋屈的靠在椅子上,马三放瞧瞧身板子比自己还结实的布老九,又瞧瞧剑眉星目一表人才的卫泊,如斗败的公鸡,灌着面前一壶子酒。
“得了,这趟去高驴子家不是打食,犯不着你们这些老人们忙活。”布老虎起身瞧瞧偌大的院子,满含深意又道“家里的院子迟早得扩建扩建,你们这些家伙添添房瓦还行,院子真建好了,还得要人看家啊。”
“哥,冲你这句话,咱也不罗嗦了,一句话,老九伴你去趟高驴子家没问题,这卫大少身份,是不是有点...”
叶毛话里有话卫泊岂能听不出来,他先是朝各位“长辈”作揖过礼,后挺起胸膛朗声道“卫泊定不负师父厚望!”
“瞧见没,瞧见没,只要进了咱观风口就没卫大少,叶公子,咱都是一个身份,马贼!”
布老虎拍拍卫泊肩膀,张扬大笑着出了门。
布老九得了叶毛的眼神忙屁颠屁颠跟了过去,卫泊紧跟而上,等他们三个离开,门外响起高马嘶鸣,踏蹄震响,马三放愁眉苦脸就像个深闺怨妇般自斟自饮。
叶毛偷偷来他身边唤声道“老马走,咱俩也跟着瞧瞧热闹去。”
“这...”
马三放提着酒坛子醉眼朦胧打着嗝,莫桑槐、钟轮子贼眉鼠眼的溜到叶毛身后跟了上去。马三放反应过来,打了个冷激灵,瞧的桌子附近人儿全都走光,忙急着招手喊道“诶,等等老子,他娘的,等老子啊。”
.......
三马并行,布老虎骑在中间,扭过头瞧见郁郁寡欢的卫泊,打笑道“怎么着,听说要去县太老爷家腿软了?”
抬起头,卫泊骑马看了眼街边收拾行当准备回家的小商小贩,挤出丝笑容勉强回道“没有,就是心里有点憋屈,曾几何时,我还想着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受那一城之长邀宴,风风光光。”
布老虎点点头,他理解卫泊的感受,这会儿大明朝重启科举,凡得功名就有一定特权。秀才老爷可以入衙堂见县老爷不跪,举人老爷更是可得官员器重,得长礼厚待。
卫泊虽比不上寒窗苦读十二载的学子,但自从疯病消除,七八年的用功苦读凭借聪慧考取功名并不困难。只消等得些时日一朝中榜,儿时的愿望当可实现,而如今,这个愿望提早兑现,他的身份,却是个马贼,“恶贯满盈”的马贼。
路是自己选的,卫泊过了会便从失落中打起了精神。
这会儿功夫他们三个已经穿了两条街,等过了眼前三里桥到了东城就是县衙,往左拐行五十步就是高府。布老九是第一次骑马,过了最初的兴奋劲,他这个头骑着匹马,挺腰昂胸,没过多久颠簸劲打的他浑身都别扭。
好在到了三里桥,这桥做拱,打着阶梯行不了车马。布老虎翻身下马,布老九这会脑袋开窍忙跟着下马帮拧着缰绳。
因为东城口是个繁华地,三里桥周边到了这个点儿也慢慢架起了夜摊。来城里小半个月,布老虎早就成了名人,贩卒子伙计老板都打过个脸熟,自打上桥,这问候声就没断过。
布老九跟卫泊牵马在后头差五步跟着,左瞅瞅右瞧瞧,布老九好奇的低声问着“大卫子,你说说,咱哥吧是马贼,高驴子是咱关城县老爷,你说戏文里不都是官老爷打贼除匪的么,怎么换到咱身上,这官老爷不但不打而且还摆席请客了?”
卫泊笑而不语,布老九见他这摸样有些诧异,猛的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高驴子刻意把咱们聚在一起,然后左右屏风后头暗藏刀斧手,只待夜黑风高,三更锣声响,就把咱们一网打尽?”
脸上笑的越发灿烂,卫泊实在忍不住,拍拍布老九肩膀,他道“老九,你看戏看多了,高驴子真想杀咱们,凭什么非得等到三更?还要寻个夜黑风高的夜?照你这么说,这寒梅腊月的,他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年六九热伏天啊。”
想想是这个理儿,布老九挠着脑袋嘿嘿笑了会,继续小心翼翼问道“那啥,大卫子,那你给咱说说,这趟咱真是去县老爷家吃席去么?”
“那还有假,到时候你放开肚皮吃放开肚皮喝,只要记住有人敢顶你哥也就是我师父的嘴,你二话不说,直接上去揍他!”卫泊笑眯眯道。
前头跟一老翁嘘寒问暖的布老虎忽然转过头,朝卫泊抛了个赞许的眼神。布老九像个好奇宝宝又问道“大卫子,咱不待骗人的,县老爷家里揍人,回头....”
“回头砸啦?”卫泊反问道。
“没,没啥,我不问了,咱走吧。”布老九低着脑袋疾行。这会儿他才想起就算在县老爷家里揍人了又如何?他,他好像还当街把李茂山给生撕了勒,不过这件事布老虎处理的妥当,布老九第二天见官差没找上门来,第三天转头便忘了。到了今儿不是有个话牵头,他还真记不起有这茬。
砰!
心怀忐忑的布老九低头疾行,一不注意就撞到了人。
这厮体壮如牛,谁撞他跟撞墙没啥区别,要是他撞人,就跟那先秦时代盛行的战车一般,所向披靡。
一声痛嚎惊醒了布老九,对于他来说,刚才的碰撞就好像被蚊子蛰了口,而对别人来说....
瞧见面前撞倒在地的小老头,布老九惊慌失措的上去就要搀扶。
别看那小老头穿的亮眼,那套绣边袍子看料子就知道是苏州老字号太祥瑞的好材质,这脾气,啧啧...
“混账东西,敢撞我,你这小娃子故意的吧,来人啊,给我打,往死里打,打完之后牵回家把料子钱给我讨来。”
小老头推开茫然的布老九,跳过身,眉眼怒睁炸吼着。
卫泊站在布老九后头,瞧势头不对,忙把马匹拴在石墩子上,赔笑着过去道“老爷子,老爷子您消消气,我弟兄不懂事,这衣服若有损坏,料子钱我们一定赔,一定让您老称心。”
这会儿自桥另一端气势汹汹来了五位壮汉,他们一字排开瞪圆了眼儿立在小老头身后捏着手骨。
卫泊摆摆手让布老九退他身后,自己正待从怀里掏出宝钞,那小老头别看年衰体弱,脾气火爆的紧。老眼儿怒火喷张,一巴掌甩过去朝卫泊脸上打去,布老九喝了一声,跨步上前,蒲扇大小的巴掌挥过去反倒把小老头整条手臂给打了折。
“诶呦,你,你,混账东西,给我废了他!”吃痛的小老头紧紧捂住受伤的断臂,他身后五个壮汉侧过身,杀气腾腾朝布老虎举拳而打。
卫泊本能的想着息事宁人,瞧这架势当场呆滞,布老九倒是屹然不惧,可是这小子老实惯了,别人揍他本能的护住要害摆出防御架势。
那五个汉子朝他身上打了几拳,感觉这傻大个骨皮实在结实,其中一个眼眸里寒光抖擞,退后两步,从后腰摸出把小刀,既然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朝布老九小腹捅去。
“住手!”
威猛一声怒吼,布老虎闪身挡在布老九身前,他双腿扎马,提气灌入右臂,横掌前拍,大旗手气势滂湃直朝举刀来犯那人胸前拍去。
轰的一声闷响,别看布老虎回家小日子过的惬意,这手上的功夫是立基之本不能丢。到如今,布老虎大旗手越发精纯,一掌,就是那么简单一掌拍去,持刀那人胸口如遭泰山打压,当即飞身后扑倒地,直接吐血晕死过去。
“金小茶,老子瞧你们青竹帮混的不错嘛,怎么着,要不要咱当街亮旗子,就在这关城抄起家伙扳扳手腕!”
布老虎收掌拔高音调大喝。
小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观风口受辱的青竹帮二当家金小茶。
这人油滑的紧,刹那功夫却也瞧清形势,这布老虎从人群中跳出来直接毫无顾忌骂堂,分明是那傻大个是他心中较重分量的人。当即,金小茶忍着手臂传来的钻心疼,笑颜呵呵上来哈腰道“当,布,布爷,怎么是你?呵呵,我当这位壮小伙是谁勒,原来是布爷底下的人,误会,全都是误会。”
布老九闷声闷气被卫泊拉到人后头询问着伤到没,这愣小子看着笑脸殷殷的金小茶,气呼呼低声道“这小老头不是个好人,就是,就是那山林子里的狐狸,坏气的很。”
卫泊站他身边不禁莞尔,有趣的道“怎么着,老九,这刀子差点捅上,你反倒开窍了?”
哼着声,布老九高昂着脑袋不说话。
卫泊瞧了眼前面对布老虎点头哈腰的金小茶,忽然若有所思道“举止乖张,心性坚忍,这人以后恐怕会对师父不利啊。”
“那,那我现在揍他一顿在说。”布老九撸起袖子朝前迈去,卫泊拦住他道“在看看。”
前面金小茶伴在负手而立的布老虎身边诌媚道“布爷,现在外面的买卖不好做,如今这世道,没根基闯不出个啥名头,咱们青竹那块地头跟横岭打着边,就是敲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早先北边的人找我东家谈过话了,说是让咱跟他合着买卖一起干,咱东家还是记着布爷的好,你瞧瞧,这事儿...”
人群后头的卫泊隐约听得到金小茶的话,转瞬间立马道“这金小茶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有人想要吞并他们那边的势力,却又有点不甘心,这会儿找上师父明里是要着援助,暗里却是勾起矛盾,等到师父跟那个什么北边的人打起来,他就好收渔人之利。”
“那怎么办?”布老九听着卫泊自言自语附和着声问道。
做了个虚劈的手势,卫泊低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前头靠桥边石墩子的布老虎笑着拍拍金小茶肩膀道“老金啊,咱跟北边的人擦不着火,那里有我的兄弟,你这老小子别没事尽整些没用的勾当,得了,咱也不跟你弯弯绕绕,你们青竹那点破筐子烂事老子不想管,爱咋折腾咋折腾。”
后面人群里的布老九朝卫泊竖起大拇指崇拜道“大卫子,你咋就看的这么准了?”
摆摆手,卫泊笑着道“这事儿其实很好看透,就跟做买卖开店一样,驴庄兴起那会,我老爹身子骨折腾不住,放权让我来操作,左右商家打击的打击,应和的应和,跟这事儿没什么两样。”
“嘿嘿,这事我都知道,铁嘴铜牙小苏秦,大卫子,咱哥有了你的帮村,以后一定能成大事儿。”布老九歪着脑袋傻笑着,卫泊双手负立,看着前方谈笑自若的布老虎,他的心中不知不觉起了丝豪情。
.........
“七家马贼,三士夺桃,杀!嘿嘿,还真没那么玄乎。不过就是高驴子想学古人两桃杀三士,于是就在上任三个月后,趁着寒冬腊月梅花盛开,借机召集七家马寨当家的聚首。之后嘛,咦,老九你小子还真开窍了!”
“不错,七家马寨当家的自然不肯轻易来这关城,咱是贼,挨官兵打是天经地义。不过那高驴子有点伎俩,拿咱观风口当家的雷豹跟天北崖左山雕的名头互相一激,两家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于是就堂而皇之带人进了城,之后其它五家马寨见有人打头,谁都不想落了威风,嘿嘿,这故事就开始了....”(未完待续)